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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得见

    王长祥时常在想。

    倘若没有当年那场意外,小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答案……是肯定的。

    后天的脸盲,足够改变人的一生。

    那是对过去与人有关,所见所感,彻彻底底的颠覆。

    再开朗的人,在发现自己无法区分人与人的时候,也会沮丧。

    再阳光的人,在意识到此后的人生皆如此的时候,也会滋生阴霾。

    没有人能一直坚强,因为他们不是机器,他们也会受伤。

    他们也是会哭的。

    小姐哭过吗?

    王长祥不知道。

    但他忘不了,在她醒转的那一天,所有至亲团团围在那狭小的病床,一张张或老或年轻的脸将她视野占据时,她看向所有人的,迷茫的眼。

    “你们是谁?”

    那是她醒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醒来的这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阔别十余年,王长祥从未想过,能再一次见识到小姐小女孩般的模样。

    要知道,出事之前的小姐,谈吐不凡,落落大方,有着过人的聪慧与成熟,无愧静姝之名。

    对于这样总是理智的人,偶尔呆萌是叫人津津乐道的。

    但在这样的场景下,不可谓是有些地狱了。

    若是姜秋白在场,他大概马上就会冒出这个想法。

    然后就着合适不合适颅内吵架。

    没办法,姜秋白就是这般男子。

    说他是究极乐子人都不算过。

    “什么?你说脸盲?”

    “拜托,那样超酷的好不好,一视同仁诶,平等的‘看待所有人诶’!”

    姜秋白会这样的。

    因为容貌问题,他本身就有不是脸盲类似脸盲的状况存在。

    有他在的话,以他懒散“自由”自带的幽默光环,大概不会让气氛闹得很僵。

    奈何没有,姜秋白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所以那段时间,对于所有人都是一场折磨。

    同网上视频里,亲属们给脸盲患者检验状况一样,他们挤眉弄眼着,试图在许镜书心中留下清晰的印象。

    可惜,这注定是徒劳无功。

    跟其他脸盲患者一样,没有奇迹在她身上留存。

    王长祥记得,在大家都为此身心俱疲的时候,是小姐最先做出了改变。

    她接受了脸盲的事实,决心继续走下去。

    久违的微笑于她脸上绽放。

    依旧温暖,只是在这之上,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坚定。

    她让那个一度险些支离破碎的家回归正轨。

    手上开始出现形形色色的画笔,那十余年从未有触碰过的事物。

    她“爱上”了画画,诺大的房间此后出现一推又一堆的废纸。

    无一日有停。

    为何而画,他们都心知肚明。

    表面仍然摆出一无所知的姿态,任她施为。

    任她将志愿报去江城,任她易名镜书。

    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愿意迁就,哪怕不理解。

    但他们不想再让一生坎坷的许镜书还要因为家庭问题而心生怨怼。

    他们尊重她的选择。

    所以不劝阻她的执迷不悟。

    因为许镜书是骄傲的。

    她不想向那见鬼的命运反抗。

    哪怕是垂死挣扎,竹篮打水。

    她不想就这么放弃。

    她想要画出人的风采。

    为此,要用一生去施行。

    许镜书的骄傲,王长祥是知道的。

    许镜书拒绝老父亲画画的请求,他是知道的。

    画不出来。

    这就是原因。

    她不想叫自己沮丧,更不想叫父亲强颜欢笑。

    所以她只得拒绝。

    ……

    王长祥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今天,她久违的找上自己,要借一处地方为人画画。

    语气里洋溢着久违的兴奋与激动。

    仿佛小时候抓住树上的鸣蝉那般,如获珍宝。

    “画画?你那里不行吗?”

    “不行,好歹对方是个男孩子,就算出了名的品行端正,我多少得顾及一点。”

    “你……给别人画画?!”

    “怎么?我不能给人画画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你,你能记住他的脸?”

    “你觉得呢?”

    “当然……我是说,当然可以!”

    王长祥是有疑惑的。

    关于姜秋白。

    为什么是他?他凭什么?难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他同样是激动的。

    这意味着,小姐真正看清了一个人,在心底真切的留下了一个人的印象。

    怀揣着疑惑,他和妻子一起,亲自在门外迎人。

    初见的姜秋白,给他留下的印象是彬彬有礼的腼腆男孩。

    和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懂事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不够。

    这不足以说明他的特殊。

    礼貌,温和,是正常人都能拿出来的特质。

    你姜秋白,靠的是什么?

    偷窥的王长祥,在那一张完美的面容上,找到了答案。

    终于明白,为什么拒绝了阿许请求的许镜书,愿为姜秋白作画。

    倘若要在这世上选一人为画,那就再没有比姜秋白要更合适的了。

    换句话说,若是连姜秋白都无法在她心里留下印象,恐怕这个世界,都再找不出能叫她留下影响的人了。

    王长祥夫妇呆呆地望着姜秋白,情绪变换,愈见痴迷。

    那是一副怎样美丽的画面?

    双手微微张开,像是在拥抱着什么。

    身板挺直,却不显得僵硬,腰肢伸展,令人感同身受的惬意轻松。

    下身穿着宽松长裤,上身在脱下臃肿的外套后,圈圈褶皱便勾勒出修长又协调的曲线轮廓。

    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如水般平和,冷淡不显。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飘进,延伸到身后,温柔的包裹了他的脚踝。

    完美的五官,奇巧的构图,此时的姜秋白,俨然若上帝般神圣。

    叫人折服。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能在迟暮之年见到此等绝美,我已无憾。”

    好容易回神的王长祥,赶忙把王艳萍拉下楼,一边走一边唏嘘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

    怼王长祥的DNA激活,瞬间回神的王艳萍瞥了他一眼,“文绉绉的,别忘你都退休好多年了。”

    “哈哈,习惯了习惯了,这辈子怕是难改过来咯。”

    “呸,谁关心你改不改的回来,我只想说那娃儿可真俊啊,要回到年轻时候遇着他,指定就没你啥事儿了。”

    “呵,那我还真是得感谢时光了,叫我不会错过你。”

    王长祥挪瑜道。

    “你也就占了时间的便宜……到底是人老啦,没年轻时那么大胆,倒是你,还真是不害臊,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乐呵呵的收下老伴儿的表白,王艳萍捂嘴轻笑,旋即又有些调侃意味的问道:“你觉得这俩小年轻是什么关系?能不能成?”

    “这可不好说……”

    王长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复。

    “哎你快说啊,说话留一半算什么……”

    二楼。

    擦了把头上汗,姜秋白压抑着自己的喘息,抽纸擦了擦头上的热汗。

    瞄了眼一旁的女孩儿,便忍不住,猫猫流泪。

    他奶奶的。

    可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