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诗圣的足迹（四）
乾元元年夏六月，皇帝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乾元元年秋七月，第五琦铸乾元重宝钱，又名乾元十当钱。皇帝有了钱，招兵买马，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欲一举剿灭大燕残兵。
九月庚寅，命朔方郭子仪，镇西、北庭李嗣业等七节度使及平卢节度使董秦将兵二十万，以讨安庆绪。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路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
大军路经华州时，萎靡的杜甫重新振作。当初，杜甫从凤翔回鄜州羌村时，曾到李嗣业军中借马；此次相逢，做《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赞叹河西强兵：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
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著人。
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暄。
杜甫暂将寒蝉、秋燕抛之脑后，回洛阳祭祖、探亲。出潼关几十里入阌乡境，遇到几十年不见的老友姜七少府。姜少府设宴款待，杜甫品尝到久违的新鲜大河鱼脍，共叙当年情，感叹世事之沧桑：记得当年你还没有结婚，突然之间，竟儿女成群；难以置信，我们就这么老去？
在阌乡又遇到曾经同朝为官的秦少公，两个沦落人煮酒论英雄，感慨世道之艰难，怎么有才能的人都像我们一样倒霉？
运气不错，杜甫到达洛阳，刚好赶上大军誓师出征，做《观兵》送给北庭大军：
北庭送壮士，貔虎数尤多。
精锐旧无敌，边隅今若何。
妖氛拥白马，元帅待雕戈。
莫守邺城下，斩鲸辽海波。
又做《洗兵马》送给诸位中兴大将，在杜甫看来，小小的大燕安庆绪，谈笑间，将灰飞烟灭：“祇残邺城不日得”。各路大军离开洛阳到河北围攻大燕安皇帝，杜甫回首阳山土窑祭祖，看望乡亲父老。
走过洛阳城，杜甫将所闻、所见，全都闷在心里，不愿说出片言只语。经过几年的战乱，杜甫的亲人均已流落他乡，不知生死。杜甫对官途失去信心，更加看重亲情。曾经为家的洛阳，竟然没有了亲人，杜甫因此而悲伤不已。
进入河北之后，郭子仪等九节度使气势如虹，将大燕安皇帝及其残军包围在邺城之内，筑浚城隍三周，决雍、漳水淹城。城中井泉皆溢，人们在水上搭建木架而居。自初冬到第二年春季，安皇帝坚守以待史思明援兵。粮食耗尽，人们易口而食，斗米飙升至七千余钱，一鼠直钱四千。没有马草，人们毁土墙取麦秸，淘马粪得碎草，用来喂马。
此战之惨烈，堪比张巡守城战；李嗣业带兵攻城之时，被流矢击中，于乾元二年春正月丙申薨。杜甫怎么都没想到，《观兵》一诗中，劝李嗣业不要围城，竟不幸言中。
史思明亲带范阳兵十三万增援邺城，先派李归仁率领步骑兵一万屯滏阳，作为牵制。史思明没有直接攻击大唐军阵，来解邺城之围，而是利用骑兵的优势，采用袭扰战，袭击、劫掠大唐粮道、营地。大唐的军资本来不足，如此袭扰之下，处境更加艰难，连上山砍柴都无比艰难。
三月壬申，两军的大决战终于来临，大唐官兵步骑六十万列阵于安阳河北，史思明亲帅精兵五万破阵。酣战之时，忽然起大风，吹沙拔木，天地昏暗，咫尺之间不能相互辨认。两军大惊，大唐官兵溃而南逃，大燕兵溃而北逃。
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以保东京洛阳。大唐军战马万匹，仅剩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反观史思明军，几无损失。
洛阳士民惊骇，四散而逃，杜甫也失落而归。大唐因为兵溃，四处征兵，补充兵力；杜甫从洛阳走到潼关，所见皆生离死别。杜甫心里憋屈，忍不住想要说话，做《三吏》、《三别》，表达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此时此刻，杜甫的感受与天宝年间杨国忠征府兵老卒入蜀，做《兵车行》时全然不同。
杜甫途径新安、石壕，亲见官吏征兵，从中男到老翁均不放过，甚至连儿子全部战死的家庭，也不肯放过老父。杜甫亲眼见，新婚夫妇离别，老夫、老妻离别。杜甫曾路经一村庄，仅剩数名跑不动的老妇与一个孤儿，而孤儿还要去应征入伍。杜甫走了一路，也没有看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盛景，因而情绪莫名。
杜甫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将所见所闻，用诗记录下来，任世人评说。对于洛阳城，杜甫还是不愿意多说一句。
走进潼关，将士正加紧修整防备设施。杜甫又想起哥舒翰军灵宝西原之败，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出战，而不设重兵防守潼关，一定要出战吗？既然出战，为什么会惨败？想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明白。
史思明杀安庆绪，四月，自称为大燕皇帝，改元顺天，改范阳为燕京。
皇帝的头更痛，本以为一战定乾坤，迎来新纪元；即便出现钱粮危机，有剿灭叛军之大功，可以给天下人一个说法。然而，邺城大溃，天下震动，世人恐惧，再次丢失两京。这种时候，钱粮不但不能少，还要支出更多，用以稳定军心；军心稳，天下才能稳。
三月甲午，以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做了宰相，肯定要为皇帝排忧解难，还有什么手段可以使出？加铸乾元十当钱，以付军资。自安禄山举兵起事，仅过去三年，天宝年间积累的巨量财富，尤其长安、洛阳两京的财富，耗用殆尽。而可以买粮食的钱财并未消失，一部分散落民间，大部分落入各个军事集团。
如今，天下凋敝，物资匮乏，如此多的钱财，再加上第五琦所铸乾元十当钱同时入市，购买赖以活命的粮食，天下大饥。
八月乙巳，襄州防御使康楚元、张嘉廷反，逐其刺史王政。九月甲子，张嘉廷陷刑州。
九月庚寅，大燕史皇帝思明攻占东京洛阳及齐、汝、郑、滑四州。这次，大唐官吏撤离洛阳时，带领洛阳百姓同时撤离，仅留一座空城。
大唐皇帝更加潦倒，军需更加庞大；第五琦出新招，铸乾元重轮钱，以一当开元通宝钱五十枚，与乾元十当钱、开元通宝钱同时使用。如此状况下，民争盗铸，钱轻货重，粮价腾涌，米斗升至七千钱。
有一句话可以描述此时此刻的现状：民不聊生。没饭吃的民，只能外出乞讨，饿殍相望，随处可见。皇帝敕：赈民乏者爵。
民怨沸腾，百官惊怒，第五琦罪大恶极，贬为忠州长史。有人告第五琦贪赃枉法，御史推按，怎么都查不出证据，只好长流夷州。不管怎么说，第五琦谨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乾元元年秋七月，第五琦铸乾元重宝钱，又名乾元十当钱。皇帝有了钱，招兵买马，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欲一举剿灭大燕残兵。
九月庚寅，命朔方郭子仪，镇西、北庭李嗣业等七节度使及平卢节度使董秦将兵二十万，以讨安庆绪。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路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
大军路经华州时，萎靡的杜甫重新振作。当初，杜甫从凤翔回鄜州羌村时，曾到李嗣业军中借马；此次相逢，做《观安西兵过赴关中待命二首》，赞叹河西强兵：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
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
老马夜知道，苍鹰饥著人。
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奇兵不在众，万马救中原。
谈笑无河北，心肝奉至尊。
孤云随杀气，飞鸟避辕门。
竟日留欢乐，城池未觉暄。
杜甫暂将寒蝉、秋燕抛之脑后，回洛阳祭祖、探亲。出潼关几十里入阌乡境，遇到几十年不见的老友姜七少府。姜少府设宴款待，杜甫品尝到久违的新鲜大河鱼脍，共叙当年情，感叹世事之沧桑：记得当年你还没有结婚，突然之间，竟儿女成群；难以置信，我们就这么老去？
在阌乡又遇到曾经同朝为官的秦少公，两个沦落人煮酒论英雄，感慨世道之艰难，怎么有才能的人都像我们一样倒霉？
运气不错，杜甫到达洛阳，刚好赶上大军誓师出征，做《观兵》送给北庭大军：
北庭送壮士，貔虎数尤多。
精锐旧无敌，边隅今若何。
妖氛拥白马，元帅待雕戈。
莫守邺城下，斩鲸辽海波。
又做《洗兵马》送给诸位中兴大将，在杜甫看来，小小的大燕安庆绪，谈笑间，将灰飞烟灭：“祇残邺城不日得”。各路大军离开洛阳到河北围攻大燕安皇帝，杜甫回首阳山土窑祭祖，看望乡亲父老。
走过洛阳城，杜甫将所闻、所见，全都闷在心里，不愿说出片言只语。经过几年的战乱，杜甫的亲人均已流落他乡，不知生死。杜甫对官途失去信心，更加看重亲情。曾经为家的洛阳，竟然没有了亲人，杜甫因此而悲伤不已。
进入河北之后，郭子仪等九节度使气势如虹，将大燕安皇帝及其残军包围在邺城之内，筑浚城隍三周，决雍、漳水淹城。城中井泉皆溢，人们在水上搭建木架而居。自初冬到第二年春季，安皇帝坚守以待史思明援兵。粮食耗尽，人们易口而食，斗米飙升至七千余钱，一鼠直钱四千。没有马草，人们毁土墙取麦秸，淘马粪得碎草，用来喂马。
此战之惨烈，堪比张巡守城战；李嗣业带兵攻城之时，被流矢击中，于乾元二年春正月丙申薨。杜甫怎么都没想到，《观兵》一诗中，劝李嗣业不要围城，竟不幸言中。
史思明亲带范阳兵十三万增援邺城，先派李归仁率领步骑兵一万屯滏阳，作为牵制。史思明没有直接攻击大唐军阵，来解邺城之围，而是利用骑兵的优势，采用袭扰战，袭击、劫掠大唐粮道、营地。大唐的军资本来不足，如此袭扰之下，处境更加艰难，连上山砍柴都无比艰难。
三月壬申，两军的大决战终于来临，大唐官兵步骑六十万列阵于安阳河北，史思明亲帅精兵五万破阵。酣战之时，忽然起大风，吹沙拔木，天地昏暗，咫尺之间不能相互辨认。两军大惊，大唐官兵溃而南逃，大燕兵溃而北逃。
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以保东京洛阳。大唐军战马万匹，仅剩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反观史思明军，几无损失。
洛阳士民惊骇，四散而逃，杜甫也失落而归。大唐因为兵溃，四处征兵，补充兵力；杜甫从洛阳走到潼关，所见皆生离死别。杜甫心里憋屈，忍不住想要说话，做《三吏》、《三别》，表达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此时此刻，杜甫的感受与天宝年间杨国忠征府兵老卒入蜀，做《兵车行》时全然不同。
杜甫途径新安、石壕，亲见官吏征兵，从中男到老翁均不放过，甚至连儿子全部战死的家庭，也不肯放过老父。杜甫亲眼见，新婚夫妇离别，老夫、老妻离别。杜甫曾路经一村庄，仅剩数名跑不动的老妇与一个孤儿，而孤儿还要去应征入伍。杜甫走了一路，也没有看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盛景，因而情绪莫名。
杜甫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能将所见所闻，用诗记录下来，任世人评说。对于洛阳城，杜甫还是不愿意多说一句。
走进潼关，将士正加紧修整防备设施。杜甫又想起哥舒翰军灵宝西原之败，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出战，而不设重兵防守潼关，一定要出战吗？既然出战，为什么会惨败？想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明白。
史思明杀安庆绪，四月，自称为大燕皇帝，改元顺天，改范阳为燕京。
皇帝的头更痛，本以为一战定乾坤，迎来新纪元；即便出现钱粮危机，有剿灭叛军之大功，可以给天下人一个说法。然而，邺城大溃，天下震动，世人恐惧，再次丢失两京。这种时候，钱粮不但不能少，还要支出更多，用以稳定军心；军心稳，天下才能稳。
三月甲午，以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做了宰相，肯定要为皇帝排忧解难，还有什么手段可以使出？加铸乾元十当钱，以付军资。自安禄山举兵起事，仅过去三年，天宝年间积累的巨量财富，尤其长安、洛阳两京的财富，耗用殆尽。而可以买粮食的钱财并未消失，一部分散落民间，大部分落入各个军事集团。
如今，天下凋敝，物资匮乏，如此多的钱财，再加上第五琦所铸乾元十当钱同时入市，购买赖以活命的粮食，天下大饥。
八月乙巳，襄州防御使康楚元、张嘉廷反，逐其刺史王政。九月甲子，张嘉廷陷刑州。
九月庚寅，大燕史皇帝思明攻占东京洛阳及齐、汝、郑、滑四州。这次，大唐官吏撤离洛阳时，带领洛阳百姓同时撤离，仅留一座空城。
大唐皇帝更加潦倒，军需更加庞大；第五琦出新招，铸乾元重轮钱，以一当开元通宝钱五十枚，与乾元十当钱、开元通宝钱同时使用。如此状况下，民争盗铸，钱轻货重，粮价腾涌，米斗升至七千钱。
有一句话可以描述此时此刻的现状：民不聊生。没饭吃的民，只能外出乞讨，饿殍相望，随处可见。皇帝敕：赈民乏者爵。
民怨沸腾，百官惊怒，第五琦罪大恶极，贬为忠州长史。有人告第五琦贪赃枉法，御史推按，怎么都查不出证据，只好长流夷州。不管怎么说，第五琦谨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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