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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论丨自封传道人

    我哑然失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比较合适。

    同样默不作声的还有那个叫做阿莫,在一开始就带头爬上巨兽脊背的年轻男子,此时的他正沉默的伫立着,低头看向拼命挣扎扑腾的瓦拉特,似乎在痛心疾首的思考着什么,在某一个恍惚间我仿佛感受到他震惊和失望的眼神透过树叶的阻挡笔直的射向我的方向,那是一种被信任之人所背叛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

    其他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瓦拉特还在地上疯狂扭动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看到他的身体比起之前胀大了不少,仿佛是腐烂的巨人观即将爆炸前的预兆。阿莫犹豫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随后倏然跃入密林。

    在他滚入森林中的同一刻,一道璀璨的白色光柱横扫而出,仿佛是在追击着他一样从地面抬升,沿直线喷射出去,摧枯拉朽的将绵延到视野尽头的桦木尽数击碎吹飞,地面上只留下兽爪一样的伤痕,剧烈燃烧着白色的磷火。

    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发出这道光束的正是躺倒在地的瓦拉特,而仅仅在十分钟前,他们五个人合力也不过是能把一具尸体抬高几厘米的程度而已。他一边痛苦的喊叫着,一边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攥住了手腕,不受控制的举起了胳膊指向前方,从手掌中心迸发出这种明显不属于他的力量,剧烈的热量把他的手臂烧焦,像是莲蓬一样从热源处炸开,仿佛是他正跪在地上,一边嚎叫一边殷切的向着前方举起一朵盛放的菊花。

    接着他的手臂就开始愈合,但从他的反应来看,很明显的是这种治愈被更大的痛苦所充斥,与其说是人类的血小板修复止血,还不如说像是虫类生物最简单的新陈代谢,粗暴的切断所有死亡的肌理,不容掷错的把阻碍成长的因素全部抛诸脑后,并在抛弃中交换智慧,逐渐走向更高的进化。

    他站了起来,身体已经膨胀到把斗篷和内衬全部撑裂,对着明月爆发出一连串长啸,这个声音最开始听起来清澈而神圣,像极了那一晚冲霄而起的‘它’的声音,但是随着不间断的啸叫这个声音越来越混浊,仿佛夹杂了越来越多的混音,其中包含的情绪也在逐渐被吞噬,不论是痛苦还是绝望都被剔除出来,留下的只有振动的空气层,只有最纯粹的叫声,不包含任何情感和目的,听起来悠长而沉重,仿佛深海中抹香鲸的长吟。

    接着他的身体便沿着腰折叠起来,像是被什么力量拽着腰部甩向后方,最终被猛地塞入旁边早已破碎不堪的茧中,但是警报一样沉闷的叫声却依旧没有停止,震的我鼓膜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你也看见了,刚刚那一下真的没事吗,他能发出镭射炮那样的激光啊,咱得往哪跑?就算不管我...就算你继续留在这儿安全吗?”

    我有点害怕,抬头望向“咕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我的左前方,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黑暗的影子无限放大,最终和夜晚的森林连接,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

    他仰起头,逆着月光把双手虚举在胸前,我终于能看见他的脸了,虽然他此刻正紧闭着双眼,但是依然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一张相当年轻的面容,此时这张脸上只留着悲戚的表情,泪水也滑过脸颊在斗篷上留下印痕,让我想起了那些佛教徒臆造的菩萨颔首像,仿佛在对着无边的创痛致以抚慰和痛心。

    但是我怎么感觉他释放出来的情绪...

    是陶醉?

    “这就是生命啊...”,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喃喃道,接着缓缓将手举过头顶,拥抱着天空诡密的圆月,接着将手猛地划下,仿佛忘情的指挥家正陶醉于自己宏大的乐章中。

    “而这,就是生存的狂赌啊...”

    还没来得及等我有所反应,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坑中绽放,白色的茧仿佛钻地机一样隆隆作响,将深坑继续向下挖掘,很快我就看不见这个茧了,它已经深深埋入了地心。

    可是即使这样,瓦拉特那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机器般一成不变的干嚎依然响彻天际。

    “哦”的一声从地心涌出,仿佛是什么东西被湿漉漉的吐出来的声响,大地开始振动着,仿佛是母亲正经历着分娩般的痛楚,在折磨中传递着全新的生命。白色的身影突然从大地的子宫中喷了出来,体积巨大的简直不像话,几乎填满了半径少说要有十余米的洞穴,它的身体看起来像是流体,但是却像煮烂的猪肉冻一样摇晃着向上攀升,即使看起来摇摇欲坠也并未因此散架,类似于半流体的白色凝胶物质。

    它立于坑中,比周围所有桦木都要高出相当的距离,仿佛一座肉山一样,对着天空继续刺耳的闷鸣,却没有口腔,也没有五官,甚至找不到头颅和躯干的交界处,已经完全成为史莱姆那样不可名状的存在,整个身体就像一股白色的液体在喷泉中不断循环涌动那样。

    很难想象,身长仅仅三米,已经被消化到只剩残渣的野兽和被药瘾折磨的骨瘦如柴的人类相结合,是怎么催生出这么庞大的怪物的。

    它沉默的连接着天空和大地,随后突然倒在地上,蛇一样向前拱动,但是速度极其之快,沿着阿莫离开的方向咆哮着追去,原本被光线轰开一条直线的大地再次惨遭蹂躏,被它沉重的身体犁出更大的伤痕,一直歪曲的蔓延到目不能及的位置。

    现场只留下狼藉。

    “快点先生,演员离开了,我们得换更好的看台了”,我听见他急切的催促着我,连脸上都泛着激动和新奇,仿佛是一个新春庙会上缠着父亲去看表演的小孩似的。

    “演员什么他妈的演员啊!看他妈什么看啊!你能不能先解释清楚,这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我烦躁的咆哮着,感觉心脏都被吓的快要飞出来了,我怀疑这次梦醒了以后肯定会因此加重我的三高。

    他也冷静了下来,把兜帽再次拉低遮住眼睛,然后看向我,我感觉他的语气莫名其妙的像是在同情傻子一样:

    “...我真是何等的失态,居然在客人面前先兴奋起来了,那个东西叫【盈】,就是之前那个人和【紊乱种】——哦,和那边那坨骨头的残留物结合的产物啊,抱歉先生,我让您感到不舒服了,主要是我觉得看起来已经够明显了,所以就...”

    “你告诉我哪里明显了啊!人家合成兽长的那么抽象了都好歹还能有点小女孩的元素,这两个东西是怎么合成出来这个玩意的啊!”

    他看着我,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仿佛对我的提问不知所措,有一种被学生追问“为什么1+1=2”的老师的既视感。

    “...生物的进化吧,两个生物彼此融合来应对外界的压力。”

    他干巴巴的回答。

    “这怎么看都是退化吧,为什么两个有智慧的生物最后进化成没脑子的大蛔虫了啊?”

    听到我抓狂的大喊,他轻轻耸了耸肩,好像毫不在意。

    “抱歉先生,我没学过生物学,所以没法为您做出满意的答复,不过我认为这些知识本来就只是人类自以为是的给其他物种贴上的标签罢了,真正是进化还是退化只有当局者自己才清楚,你看,【盈】即使是单只都拥有这种压倒性的蛮力,又因为没脑子,所以他们也不会勾心斗角,就靠着本能觅食,内部非常团结,要不是这样的话早就被人类灭绝了,结果到了现在它们基本上都成了【穷鬼区】的统治者了...说不定往低智进化才是正确的路径呢,因为脑子这种东西啊,实在是人类最毒的毒药,只会让人越来越傲慢,越来越自以为是,也越来越...喜欢迫害他们的同类,来彰显自己的权力。”

    他自嘲的笑了笑。

    “所以我啊,没什么别的目的,我只是一个曾受迫害的倒霉蛋,事到如今只希望履行我的诺言,帮助其他人从这种压迫中解放出来罢了——啊,按照您的教义来说,我应该是那种没经过教会允许,擅自开始传教的教牧人员吧,我记得应该叫...自封传道人?”

    “你懂基督教吗,不对,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你除了赌博以外没有其他知识吗?而且你以前祷告的时候也不是念主的名字,你和他们一样信奉的是那个什么什么希尔维拉,你现在是想和我故意套近乎?”

    我先是为在这里找到了主的仆从而感到欣慰,接着便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或许是从那时延续至今的口渴还在折磨着我,所以我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他把水倒在了地上。

    “...以我珍贵的清水作为牺牲,我诚恳的祈祷仁慈的【希尔维拉】愿意保佑您的旅途。”

    他笑起来:

    “不,我一直在用十足的诚心对待您,我只会对自己祈祷,因为我认为我的心就是【希尔维拉】。如果硬要说信仰的话,我的信仰就是不出千主义,我的神是保持诚实和善良的我自己。至于为什么当时不了解您的宗教,我当时确实孤陋寡闻,是因为当时您听见我说水中有毒的时候您用手抚摸胸前那个小吊坠两次,看起来对您有什么安神作用,我就记住了形状,然后去找其他人了解了一下,果然是伟大的显教,一打听就找到了很多的信息,虽然如此愚钝的我还是适合坚持自己可笑的信仰,不要去玷污您的行列比较好,但是教义中的奥秘真的让我感到流连忘返,感叹您居然是这样伟大教派中的一员。所以您请不用如此提防着我,因为‘爱是不会加害于人的’。”

    我低头看了眼我的胸口,那里确实挂着我受洗时花大价钱买到的银十字架,这几天已经被我摩挲到发亮了。在惊叹于他的观察力的同时,我也感觉眼前的男孩越来越深不可测。

    “这是《圣经》里的原句,你找谁了解的?就这几天...这几天时间你总不会是都拿去看书了?你一个异教徒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只为了接近我?”

    “一部分时间吧”,他含糊的搪塞着,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先生,您已经问了我很多问题了,请原谅我的不礼貌,比起您来说,还是那条跑掉的【盈】对我更有吸引力,所以很遗憾,从现在开始,我觉得我没办法胜任帮您掷骰子的荷官了,我会将骰子交付给您,由您自己决定您的赌运即可。”

    他顿了顿,好像是在等我消化话中的含义。

    “当然,我并不会因此离开您,除非您要求我这么做。对我来说,您也是我重要的客人...”他补充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不过,只有利益能让赌徒心甘情愿的受摆布,我也一样,所以我希望接下来如果您需要我回答问题或者其他服务,有必要增添您的筹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