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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吕夷简的心思

    顾深和司马光,因为各种的恶心,回到家中心里都不舒服。

    但吕夷简很舒服。

    这顿朝食吃的,还意外的挺有收获。

    吕夷简还真的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那个馄饨摊上,严格来说,他是发现那个馄饨摊最早的人......除了外放那几年,吕夷简基本每次朝食都在那儿吃。

    一来,那家馄饨摊主做的馄饨确实美味,二来......就单纯是顺路而已。

    吕夷简这个人,不好用简单的忠奸来评价,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但同样,他也是一个合格的宰执。

    至少,在勤政这件事情上,吕夷简挑不出任何毛病......中书省宰执里,每次都是老吕到的最早,走的最晚。

    有时候来早了,或者回家太晚了,来不及吃饭,老吕就顺道的在路边随便吃点,而那个馄饨摊,就是老吕无意中发现的。

    前后加起来,吃了有四五年的时间了,但没有一次,有今天的收获那么大。

    不为别的,就因为跟顾深的一番交谈。

    司马光今天的表现,并没有让老吕有另眼看待的意思,毕竟司马光这样的年轻人,老吕见多了,稍微有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司马光还年轻,同时有个叫司马池的好爹。

    以后官场打交道,也许用的上。

    但跟顾深的一番畅谈,却让老吕意犹未尽。

    没别的,因为顾深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跟老吕不谋而合。

    关于坊市制度的问题,其实不仅仅是民间不满已久,大宋朝廷对这个事情,其实也一直是反反复复,没有定性。

    坊市制度,其实从大唐中后期开始,就已经出现了逐渐崩坏的情况,但这年月,一个制度的崩坏,并不是一个诏令那么简单的事情。

    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战乱后,大宋初立时,还是坚持坊市制度的。

    但没过多久,太祖就察觉到今时不同往日,汴梁也不适合套用坊市制度,但赵大不敢轻易废,所以他小动手脚,缩短了宵禁时间。

    到了太宗时期,坊市制度一度被重新捡了起来,到了真宗朝朝时,真宗对侵占街道问题进行过大力整治,重申坊市制度。

    但是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事儿,在大宋实在是太常见了......就在汴梁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大宋的百姓和官府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斗智斗勇”。

    那个馄饨摊所在的“早市”,就是这种斗智斗勇的结果......百姓不买账啊,该偷偷开店还继续偷偷开店。

    这个问题,到了如今的官家手里,其实已经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了,朝中对此,也是多有议论。

    而吕夷简吧,这次很难得的,是站在打破坊市制度这一边的。

    确实很不可思议,执政一向保守的吕夷简,居然会支持打破坊市制度......但吕夷简也有自己的考量。

    早年间在地方执政的吕夷简,那也曾经是意气风发,治理地方敢于大胆创新,革除旧弊的人。

    但是吧,随着两次进入中枢宰执,吕夷简的执政风格,开始变得日趋保守了起来。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年纪大的,见得多了,少了年轻时候的魄力,追求一个稳定。

    另一方面,责任大小不一样了,作为宰执跟当地方官不同,地方官做不好是害一地,宰执做不好,可就是祸害全国。

    多年的宦海生涯让吕夷简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做一件事,难;而要做成一件事,难上加难。

    有些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不折腾就没那么多事儿,确实是如今的吕夷简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常用的一个思路。

    但是吧,在坊市制度的问题上,吕夷简却是站在了支持打破坊市制度的立场上的。

    具体原因是什么,吕夷简可以说出很多,但都不够明确,只是觉得这是自己作为宰执应该去做的事情。

    一直到跟顾深交谈过后,吕夷简才从顾深的“自下而上”理论里,得到了答案。

    因为这个事情,本就起自民间,百姓不满坊市制度久矣。

    就像顾深说的那样,自下而上的改变,往往才是真正的大势所趋。

    这不是当朝宰执窝在书房里,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国政能比拟的。

    再加上这些年,朝廷虽然诏令坊市分离,但市集的市税收入是一年比一年低,别说官家,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对此很不满。

    明明汴梁一天比一天繁华,但市税却一天比一天低......谁能受得了?!

    就算是单纯的出于国家财政增收的目的,吕夷简都必须支持打破坊市制度。

    但是吧,坊市制度流传了数百年的时间,从南北朝时期一直流传到隋唐,早已经根深蒂固,成为了很多人的习惯。

    再加上坊市制度确实更容易管理百姓,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人力物力就能把百姓拘束在坊市之内,大大降低了管理成本,所以要打破它,阻力也确实不小。

    别人不说,另一位当朝宰执,集贤殿大学士王曾,就反对打破坊市制度。

    而说起这个王曾吧......吕夷简想起来就头大。

    早年间,王曾非常欣赏吕夷简,数次向朝廷推荐重用吕夷简。

    但是吧,这次吕夷简再度拜相后,位次在王曾之上......这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了。

    吕夷简自问,他对王曾一直是以礼相待的,但王曾这些年却对自己越来越疏远了,甚至私下还有埋怨,说自己做事独断专行......要命,有些事情当宰执的不扛锅,等到群臣你一嘴我一嘴的吵出结果来,什么事儿都黄了。

    因此,吕夷简很不理解王曾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就像这次打破坊市制度的事情,吕夷简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王曾总是会找各种借口来反驳自己。

    而这次,跟顾深在馄饨摊上的一顿交谈后,受到顾深的“自下而上”的改革理论影响,吕夷简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事事关民生,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推进下去。

    这,才是吕夷简今天最大的收获,顾深的“自下而上”改革理论,让吕夷简认识到,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不仅是对的,而是非常有必要的。

    至于后面吕夷简问顾深的那几个问题,其实不重要,那不过是吕夷简动了爱才之心,故意提问考验顾深的实务应变能力而已。

    堂堂宰执,还能被这点小问题难住不成?!

    因此,回到家中后的吕夷简,一边在书房写疏奏,准备再次上奏官家,请求打破坊市制度,允许百姓在坊间开店,另一边,交代自己的管家,去打听一下苏州学子顾深的具体情况。

    这种人才,不管将来发展如何,提前施恩结交,总是好的。

    时间过得很快,大概到了晚上吧,吕夷简的三子吕公著,就来求见父亲了。

    吕夷简对于儿子的到来,还是很意外的。

    吕公著少有才名,这是吕夷简一直以来很自豪的一件事......吕家在大宋可以说是世代公卿,要搁大唐那会儿,吕家就是妥妥的大世家。

    可惜,如今的世道,已经没有了世家生存的土壤,吕家人,也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博取前程。

    但不管怎么说,吕公著确实才能出众,在吕夷简看来,未来吕家如果还能再出一个宰执的话,那必定是吕公著。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吕公著现在还年轻,为人太过方正,跟吕夷简的性子真的不太像,也导致吕公著对吕夷简的一些执政做法,颇有微词。

    父子俩理念不合来着。

    而这次,吕公著主动来找吕夷简,确实是为了一件事情。

    顾深的事情。

    吕夷简让管家去打听顾深的情况,管家办事效率贼高,不到半天就打听到了顾深的基本情况,回来报告了......但可惜,刚进家门,就被吕公著给逮住了。

    一问之下,管家告知了顾深的事情,吕公著大概听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自己来见父亲。

    吕公著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叫顾深的学子,但他一听说顾深跟范仲淹有旧,吕公著觉得,自己必须对这个叫顾深的学子维护一二。

    吕家人谁不知道,吕夷简跟范仲淹之间,不对付。

    而以吕公著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自己父亲莫名其妙的打听一个跟范仲淹有旧的学子,要么是要借着这个学子对范仲淹下黑手,要么就是要对这个学子本人下黑手恶心范仲淹。

    这不是君子所为啊。

    所以,吕公著决定,自己亲自去跟父亲诉说这个顾深的情况,同时,如果有可能,吕公著还会委婉的劝谏一下自己的父亲......背后下黑手这种事情,太不道德了。

    “......学子寒窗苦读本就不易,只为一招中榜,报效朝廷。况且,此人虽与范公有旧,却从未依仗范公之势,入京以来,安心读书,并不不法之处......孩儿不知,父亲何故打听此人?!”

    吕公著这话说的吧,就很小心翼翼......没办法,再理念不合,那也是亲爹。

    可吕夷简依然气的够呛......合着老子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混蛋玩意儿么?!

    范仲淹是有点恶心人,也跟自己政见不合,但对付范仲淹,我吕夷简需要借他人背后下黑手么?!

    你这是在侮辱你老子人品呢,还是在看不起范仲淹的政治智慧?!

    吕夷简黑着一张脸,把吕公著给打发了出去,然后坐在椅子上自己生闷气。

    然后吧......吕夷简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开始奋笔疾书。

    等到写的差不多了,吕夷简琢磨了一下,看看外面的天色,做出了决定。

    嗯,天色还早,这会儿去宫中求见官家,应该还来得及。

    一方面呢,老吕在对待国政上,一向是严肃认真,赶早不赶巧的。

    另一方面嘛......有些事儿,就得提前做,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然啊,这大宋朝,很多事情,想做,都未必能做得了了。

    所以......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