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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阅卷

    大宋初立之时,宋太祖赵匡胤有鉴于“李仿案”而设立殿试,并亲自主考后,历代殿试,都是有皇帝亲自阅卷的。

    但,大宋初年的殿试人数,总计不到两百人,而到了景祐年间,参加殿试的学子,人数已经翻了一倍不止。

    你让赵祯一个人看这么多的卷子,还要求在一天内看完,肯定是不现实的。

    因此,赵祯不得不让几个倚重的重臣,帮这自己一起阅卷。

    除了本次科考知贡举的陈尧佐外,两位宰辅,吕夷简和王曾,都被赵祯特招,参与进了这次殿试的阅卷工作中。

    又因为这次策论涉及边事,又把知枢密院事夏守赟召来一同阅卷。

    当然,赵祯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了,他也看,但他看的试卷,是经过四个人共同筛选过的,认为都没有问题的试卷。

    殿试糊名的目的,不是为了防官家,而是为了防这些陪同阅卷的大臣。

    本来君臣五人是各司其职,安静的阅卷呢......但突然间,当吕夷简拿到一份试卷的时候,他犹豫了。

    这份试卷,字迹很陌生,但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多少是让吕夷简有些熟悉的感觉。

    吕夷简心中有些疑惑,出于谨慎和避嫌的态度,给这份试卷画了待定的符号,也不细看了,直接传给身边的王曾。

    而王曾接过这份试卷后,先是看了一下吕夷简画的符号,再仔细看了看试卷内容......心里不爽的劲就起来了。

    阅卷到现在,王曾也看了不下百份殿试策问了,但看到的文章,大多都是讲一些“华夷之辩”的大道理,对大宋周边的实际情况是一点没提,光喊口号,却没有一策可用。

    勉强有些能讲到实处的文章,又是陈词滥调,属于早年间对外政策的重新诠释......有用,但不实际。

    可现在手里的这篇策论,却是实实在在的言之有物。

    这篇策论主张对辽修好,对党项人强硬。

    虽然也是陈词滥调,但出发点却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之国,而是认为大宋如今还承担不起跟党项和契丹同时开战,必须有所取舍。

    辽朝强而党项弱,辽朝日渐趋文而党项日渐尚武,与辽修好不过增些岁币,若对党项妥协,则必令党项坐大,而成心腹大患。

    这里顺带的还提了一句,如果将来要收回燕云十六州,那就必须占据河湟产马之地灵州,而如今灵州在党项人手里,因此,必须对党项人强硬打压,防止其起事。

    看到这里,王曾就已经对这篇文章啧啧称奇了......这不是一个普通学子能有的见识,就是很多将门功勋二代,都未必能想到那么多。

    更别说,这篇策论后面还洋洋洒洒的讲述了如何限制党项人崛起的各种手段,不仅有朝廷如今正在进行的贸易限制,还有对延庆路四州的军事布局施压,以及对党项控制的庆州的战略布局。

    军事方面,王曾虽然了解的不多,但至少还是能看得出一些好坏的。

    这种言之有物,策略非凡的文章,你吕夷简居然只画了一个待定的符号......你是什么意思?!

    身为宰执,连一个科举学子你都要打压了么?!

    自从在打破坊市制度的事情上,王曾弹劾了吕夷简之后,两人现在基本就是一个面和心不和的状态,王曾现在是越看吕夷简越觉得不顺眼......现在吕夷简还在国家抡才大典上搬弄私心,我怎能让你如愿!

    因此,王曾给这篇策论,打了一个大大的通过符号,然后交给了身边的知枢密院事夏守赟。

    而夏守赟接过这份策论卷子后,也是先看了一眼前两位阅卷者的标记......一个待定,一个通过。

    这事儿,有些奇怪,但又不奇怪.....夏守赟浅笑一下,继续阅卷。

    但越看,夏守赟就越是放不下手了。

    夏守赟是知枢密院事,他对军事和边地情报方面的了解,可比王曾和吕夷简要强得多。

    前面的什么宋辽修好,防备党项之类的言辞,夏守赟看着没什么出奇的,毕竟能看到这点的学子,也不在少数。

    但,后面对党项人的一通战略布局,实在是让夏守赟看的爱不释手。

    文章里分析了庆州,灵州等地的具体地形情况,认为大宋不是不能主动进攻,而是打下来,却不能守住......灵州,庆州周围都是沙漠,大宋受困于后勤压力,往往能破城,却不能守城。

    而大宋边地防线太宽,虽看似重兵屯守西北,但经过漫长的防御线分兵后,实际驻守在边境的兵力数量依然稀少。

    大宋能打党项,但守不住地方,而党项人攻打大宋,却只需要重点突破,就能进入大宋腹地,长期被动防守,必然是损耗国力。

    所以,这篇策论建议,重拾当年西北名将曹玮的策略,修筑城寨堡垒,以连寨结堡的方式,一路修到庆州,甚至灵州去。

    这么一来,依托这些堡垒作为后勤中转站,可以有效的解决大宋后勤能力不足的问题,打下了灵州或是庆州也能守住,而党项人要进攻大宋边境,也无法重点突破后长驱直入,必须先解决沿途的各个城寨堡垒,这样就可以为大宋集结兵力争取时间。

    这策略,让夏守赟看的是拍案叫绝。

    就凭这份策略,就算前面吕夷简和王曾对这篇策论全部不通过,在他夏守赟这边,这也是一篇奇文,必须通过。

    真的,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合适,夏守赟都想直接上奏官家,讨论这份策论的可行性了。

    不管如何,这篇策论,在他夏守赟这里,不仅是通过,还应该是受到推崇的优质策论。

    夏守赟毫不犹豫的,给这篇策论画上了一个通过的符号,转交给另一边的陈尧佐。

    而陈尧佐嘛......陈尧佐都已经七十多了,他真的是有点精力不济了。

    一看递过来的这篇文章,前三位两个通过,一个待定,他心里也有数了。

    粗略的看了一遍后,陈尧佐也没二话,直接划了一个通过的符号,交给宫中女官,转呈官家。

    而赵祯吧......现在也已经看了一百多分试卷了,正好是到了一时疲倦的时候。

    但赵祯还是那个赵祯,虽然觉得疲倦,但还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认真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时候送上来一份策论试卷,难得的出现了三人同意,一人待定的情况,赵祯也认真的看了起来。

    结果,越看越觉得精神。

    等到好不容易看完了,再回过头来看看卷首上第一个待定符号......赵祯有点不理解了。

    这么好的文章,吕相为什么画了一个待定的符号?!

    难道说,这篇策论里,还有自己没看出来的缺点?!

    正好,也已经阅卷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了,四位被招来阅卷的大臣,也没有一个是五十岁以下的,尤其是陈尧佐,都快撑不住了。

    因此,赵祯开口,让女官传令奉上一些瓜果吃食,暂停休息一会儿。

    顺带的,赵祯也想问问吕夷简。

    拿起案桌上的策论文章,赵祯问道,“朕观此文言之有物,颇为不凡......却不知吕相因何待定?!”

    吕夷简一听这话,也不坐着了,赶紧起身,对赵祯拱手答道,“非是老夫不喜此文,只是......此文文风老夫颇为熟悉,恐是故人所做,故而避嫌待定,伏请官家圣裁。”

    老吕这话说的,别说赵祯一愣,就是王曾都愣了......你吕夷简居然还有避嫌的一天?!

    但这话吧,王曾觉得有猫腻,可赵祯却来了兴趣。

    “哦,能让吕相避嫌待定之人,想必是大才......来人,取此人省试卷宗来。”赵祯笑着,对女官说道。

    没一会儿的功夫,随侍女官就捧来了一份卷宗。

    这会儿陈尧佐也不能坐着了,他得站起来,先检查一下文章的誊录和糊名是否完整,查阅一下内容自己是否看过,一切无误后,再由他亲自转交给赵祯。

    而赵祯接过卷宗,查看了省试的文章后......有点失笑了。

    赵祯先看的是诗赋贴......字少,容易看嘛。

    但这个诗赋写的吧.....反正赵祯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写的好。

    再看试经贴,赵祯倒是微微点头,一些常见的四书五经题答的都没什么错误,而一些偏门的经义,也都回答上来了。

    但如果只是如此,赵祯还是怀疑,这人到底是怎么考过省试的。

    而等到看完策问贴,赵祯倒是理解了......确实写的很好,也很贴合如今汴梁城的实际情况。

    最重要的是,赵祯明白,为什么吕夷简表示自己要避嫌了......这篇坊市制度的策论,跟吕夷简给自己上的那封疏奏,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甚至来说,就算是吕夷简的一般亲信,恐怕都未必能知道那么多。

    因此,赵祯心里有个猜测,笑着问吕夷简,说道,“可是仲裕参加本科省试了?!”

    仲裕是吕夷简长子吕公绰的字,而吕公绰是恩荫入仕的,如今担任馆阁校理......这年月,恩荫入仕的高官子弟不满入仕途径,重新参加科考,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吕夷简却摇摇头,说道,“回官家,犬子并未参加本科考试.....然此人行间行文,确与臣故旧颇为相似,故而不得不避嫌尔。”

    好嘛,吕夷简这话说的,把刚刚回去坐下的陈尧佐,激的都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