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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名定

    陈尧佐七十多岁的人了,又看了半天的策论试卷了......他是真的老了,有点撑不住了。

    在贡院的时候,虽然也是陈尧佐一个人阅卷,但时间长啊,二十多天的阅卷时间,陈尧佐还能应付。

    可如今殿试,几百份试卷要一天内批完......陈尧佐是真的累了。

    如果可以,陈尧佐真的是能坐着尽量不站着,反正他也有这个资历。

    但是吧,官家和吕夷简这一问一答的,逼得陈尧佐是真的坐不下去了。

    官家未曾拆糊名,就指出文章是吕夷简的长子吕公绰所做。

    吕夷简更妙,虽然否认了是自己儿子学的文章,但直接表示此人文风他很熟悉,间接承认了与这位学子可能有关系.......特么这事儿一旦坐实了,那他陈尧佐就脱不了科举舞弊的干系。

    官家和吕夷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你陈尧佐作为三朝老臣,一代文豪,能看不出来?!

    说,是不是因为现在吕夷简执掌中枢,你陈尧佐要拍马屁,所以才取中了此人?!

    再加上吧,对于这个考生的文章,陈尧佐自己也确实有点心虚。

    这个考生的省试文章,诗赋贴只能算是中下,试经贴中规中矩,勉强可以拿个中上,如果仅靠这两样,取中这个考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奈何,此人的策论写的是真的不错,条理清晰不说,有些地方又切中时弊......陈尧佐完全是因为这篇策论,才破格定在了末榜倒数第五的位置上。

    可一旦摊上了科举舞弊的干系,别人拿这个学子的诗赋贴说事儿......那还得了?!

    这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陈尧佐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场科举舞弊上了。

    因此陈尧佐赶紧的又站起来,走到赵祯的御桌前,拱手行礼,说道,“此人省试三卷,诗赋一般,经义明晰,策论出彩,故而老夫取中其为末榜倒数......实不知此人与吕相有何关联。”

    陈尧佐这一说话,王曾也来了兴致.....虽然王曾也确实很喜欢这个学子的殿试策论,但如果真的跟吕夷简扯上关系,那这些策论文,也难保不是吕夷简所教。

    以吕夷简的能力和眼光,写出这样贴合实际的策论,根本一点都不难。

    所以,王曾也起身,请求官家把这个学子的省试文章给自己也看一下。

    而王曾这一站起来,夏守赟一看,自己也别坐着了,三位大佬都起立了,这里哪有他坐着的份?!

    夏守赟这个人,他能力其实很不错的,尤其在军事上的见解非常精妙......但奈何他出身不好。

    他是襄王潜邸旧部,也就是宋真宗的潜邸班底。

    而宋真宗的潜邸里吧,还真的就是专出废物点心,坑了大宋不知道多少回,导致同为襄王潜邸旧臣的夏守赟,在朝中根本抬不起头来。

    至少,跟眼前三位真大佬比起来,夏守赟虽然不缺能力,但他是真的没地位。

    既然眼前三位都起身了,他要是再坐着,恐怕又要被人弹劾攻击了。

    就这样,四个大臣,全都站起来了。

    而王曾呢,在看完省试文章后,也陷入了一阵犹豫和纠结。

    诗赋水平确实堪忧,经义水平只能说是达标,策论确实出彩......陈尧佐如果以此为由,取中末榜倒数第五,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事儿跟吕夷简一旦搭上关系,王曾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而吕夷简此刻,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站在一边,也不管王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今天这事儿吧,吕夷简还真的没搞猫腻,他就是单纯的主动避嫌。

    而避嫌的原因嘛......

    “既与吕相有旧,吕相避嫌,自是应当......然此事终归事关国朝科举,不可不慎。来人,取剪子来。”赵祯开始做决断了。

    说取剪子,不用问,就是要当场开封糊名,确定此人与吕夷简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确实有关系,那么为了公平起见,再有才,也不能轻用,但如果没关系,是大家的误判,那该给什么名次,就给什么名次。

    这事儿,陈尧佐都没有反对......现在陈尧佐也想知道这混蛋小子是谁,到底跟吕夷简到底有没有关系。

    事关自己的一世英名啊......三朝老臣,一代明相,不能载在科举舞弊这样的罪名上啊。

    等到赵祯亲自拆封糊名,看到考生的名字后,也是略微楞了一下,仔细想想,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

    这话一出,陈尧佐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完了。

    官家都知道这个人,那这个人必然跟吕夷简脱不了干系......自己一世英名算是完了。

    而王曾,则是眼睛一亮,心说这次这么大的把柄,老夫要是不弹劾到你吕夷简罢相,那老夫也不做这个宰执了。

    至于夏守赟......嗯,这是你们中书省的事儿,跟我枢密院没关系,都别看我。

    吕夷简还没发话呢,王曾就先拱手请奏了,说道,“官家,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可确实与吕相有旧?!”

    赵祯看看王曾,想了一下,说道,“虽说吕相确实向举荐过此人,但真要说起来......与此人有旧的,应该是范仲淹。”

    吕夷简笑笑,没说话。

    王曾却愣了......怎么这里面还有范希文的事儿?!

    如果官家说的是真的,此人和范希文有旧,怎么吕夷简能那么好心的向官家举荐此人?!

    而这时候,吕夷简才笑呵呵的站出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的解释了一下。

    最后,吕夷简才对赵祯拱手,说道,“官家,老夫与此人虽是萍水之交,然确实有向官家举荐过,故此,按照国朝惯例,老夫自当回避,因此才画圈待定,请官家圣裁。”

    说完这些话后,吕夷简才继续保持着微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小样,想这样就抓住老夫的小辫子弹劾......王相公啊,这方面可不是你的强项。

    而王曾听完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后,也是一阵犹豫。

    馄饨摊上碰巧认识的人,因为觉得言之有物,颇通实务,所以向官家举荐......这话王曾是真的不敢相信。

    你吕夷简是这么好心的人?!

    但是吧,这个叫顾深的学子,跟范仲淹有旧的事儿,官家都知道,想来肯定不能是编的。

    而你要让王曾相信范仲淹和吕夷简搞到一块儿去同流合污,那还不如让王曾相信范仲淹跟八大王关系亲密呢。

    这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因此啊,王曾也犹豫啊......最后,王曾还是选择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阅卷。

    要不吕夷简说这种事儿不是王曾的强项呢,要是换了吕夷简,一个“瓜田李下”的罪名就给你扣上了,管你是不是真的有关系,直接弹劾,逼得你自辩。

    弹劾不了你,也能恶心你。

    陈尧佐一看,王曾在这个事情都不纠结了,心说自己的一世英名到底还是保住了......那还不赶紧回去坐着,站在这儿干啥。

    陈尧佐也坐回去了,夏守赟一看,好了,没事儿了,那也别陪着了,我也坐回去好了。

    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这事儿,到底还是没完。

    “虽说事急从权,但阅卷未完,擅开封卷,到底不合法度!”赵祯开始说话了,拿起顾深的殿试卷子,放在了一边,说道,“既如此,此人便名列乙科末尾......陈公以为,如何?!”

    这话,问的是陈尧佐,毕竟他是这届科举的主考官。

    而陈尧佐心说老夫能保住名声就不错了,这小子排第几,本来就是官家说了算的,他能有什么意见。

    “全凭官家处置。”陈尧佐躬身,说道。

    接着,赵祯看看吕夷简和王曾......那意思,询问两位宰执的意见。

    吕夷简只是笑了一下,然后不说话,那意思,我不合适发表意见,我回避。

    而且,对于吕夷简来说,科举考什么名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心里有没有你的位置。

    就今天闹得这一出,顾深的名字,恐怕早就被官家给记住了,这对顾深来说,才是真正隐形的政治资产。

    比科举排名第几要有用多了。

    而王曾吧.....他又犹豫了。

    说实话,就这个顾深的诗赋贴和试经贴水平,放在乙科最后一名都觉得有些高攀了。

    但是,如果单拿殿试的策论来说,王曾又觉得,放在乙科最后一名实在是屈才了。

    甚至来说,如果后面没有能与之相媲美的策论出现的话,那么王曾都觉得,就凭这份策论,应该是排名前三甲的。

    王曾到底是一个君子,是一个厚道人,所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跟赵祯实话实说。

    “官家,此人虽不通诗赋,经义亦乏善可陈,然观其策论,确为实务之才......乙科末尾,未免有些屈才了。”王曾拱手,对赵祯说道。

    而赵祯也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回道,“朕亦知此,然到底是国朝法度在先。朕非天纵之才,只以法度治国,若轻易违之而无果,恐令子孙效仿......此事,皆在朕过,虽委屈学子一时,若将来此人真有作为,朕自当偿之。”

    王曾一听,皇帝都说出这种话来了,那他还能说什么?!

    至于夏守赟......你们中书省的事儿,跟我这个知枢密院事有什么关系?!

    嗯,不说话,不说话。

    就这样,景祐三年殿试放榜,顾深名列乙科第九十六位......后面就没人了。

    但,这事儿,顾深还挺满意的。

    没有在殿试黜落,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至于名次,顾深是真的不在意。

    范仲淹当年也不过是乙科第九十七名,现在不一样是天下人望?!

    顾深好歹比范仲淹高一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