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迷迭之瘴
已经是很久没有这样躺着休息过了.....。
不用忙碌身前身后，倒是难得的解脱，上次这样休息，还是去汝南的路上。
因为久坐马车而引起的不适，才有机会在那破旧的驿站休息了半日，虽然更准确来说是昏睡了半日，但那也是难得的休息。
腰上的伤口钻心般的揪着，稍微一动，便会牵扯到全身的神经，那是无法形容的疼痛，董千方实在乏了，根本睁不开眼。
这里应该.....
是裴王之军的营帐。
她应该也在吧。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董千方有些记不得太清了。
大概是去南方赈灾之前。
本来即将启程的一众人，却被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拦住。
裴泫茉骑着一匹黑马，头顶上盔甲的红翎很长很长，随着风飘扬而起，特别像是一张红旗，她下了马，脱去头盔，她只是简单的绑着高马尾，一双剑眉轻挑，格外的英姿飒爽。
她可真好看呀....。
这一幕在董千方梦境中回荡了许久许久。
队伍里走出一个少年，他看到裴泫茉招手，几步便挪到女将军面前，果然，此番拦下众人便是为了少年饯行，毕竟刚刚及冠的少年就敢请愿到了金銮殿，不求任何回报，自愿一同前往赈灾，如此魄力，当得起她看重。
蜀地还真是尽出人才呀。
裴泫茉从背后侍从手中拿了杯茶，少年见状，接过一口饮过，二人欢声笑语不断。
可董千方却不知怎的，眼眶一湿，明面上文人以她为尊，尽是客套的请辞，背地里倒是无人为伴，连父亲也推说忙碌，并未遣来一人相送。
哼哼，女文官，听着好光彩啊.....。
她好不容易掩了颓丧的眼神，失望转去，却冷不防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裴泫茉正端着酒杯，她重新戴回了头盔，那道红翎飘得好长好长。
女将军的声音像一阵风，很轻，又很稳。
“此酒，名为无忧，代为践行吧。”
无忧？
挺不错的名字。
无忧，无忧，无为解忧，真好呀.....。
董千方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学着之前的少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精顺着喉咙一直烫到胃里，像一团滚滚烈火，从内里燃到其外，董千方并无任何酒力，片刻容颜就泛起潮红。
“多谢.....”
裴泫茉低下眼眉，声音却又像一道疾风，“女文官，此去一路小心，别轻易....死了。”
董千方看的出来，女将军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到嘴的话却被咽了下去，董千方只微微点了头，酒精的作用愈加浓郁，她几乎快要站不太稳。
裴泫茉见她饮下，便让手下收了酒杯，随后她跨上黑马，一溜烟走了。
董千方望着女将军的背影愣了很久很久，直到杏儿拉着她的手，她才回过神。
‘等你平安归来我再取你性命。’
那未说完的话，应该是这样，对吗？
她的杀意，从很早就有了罢。
再之后，便是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就这样死了，董千方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她还承诺过明年将会带去最新的书物给那群孩子，然后再带领他们去往真正的学堂学识，最后呀，再给每个娃娃添置好新的衣物，给他们一个家。
看来是要食言了。
说起明年，董千方倒是想起了不久前过的春节，凄凄凉凉的府中，她只煮了些元宵，只吃了半碗，勉强是过了节。
以前呀。
母亲最喜红色，过年时都会先给她戴上一顶红红的绒帽，再会给她裹上厚重的红色棉袄，虽然裹得像大粽子，但母亲会捏捏她红彤彤的脸蛋夸奖她的可爱，父亲在身后乐呵呵的笑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父亲曾经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和善，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是在母亲病逝的那个晚上吧，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沉默的可怕，父亲哄着董千方，母亲只是简简单单的睡着了，把董千方抱回房间后，他就转身离开。
幼小的董千方懵懵懂懂，但她却明白了些什么，刚要踏出房门，就听到了庭院中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吼，她听到了父亲发了毒誓，誓要将整个黎国拖入深渊，那时，父亲就开始憎恨着整个国家了。
现在的董千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梦啊。
从那以后，斯文和善的阿爹再也找不到了，只剩下个严厉威严的父亲，说一不二的，父亲！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必要时哪怕舍弃掉自己的骨肉恐怕也在所不惜，复仇的怒火指向整个黎国。
但，父亲却忘了一件事。
刚刚识字时，父亲指着纸上的一句话，一边指，一边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方儿，来和我读一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董千方稚嫩的牙语念的有些缓慢，但董承一的声音变得比平时稍微坚定几分。
“对，方儿，再念一遍，要深深记住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呢？”
董承一摸着她的头蹲了下来，目光和她对视，他语重心长的说着：“我等文人，有所成就，是以先帝之用，故而我等谨言慎行的同时，以自身所学，已厚待天下黎民，所以食君禄，奉君事。”
呵....厚待天下黎民。
父亲忘了很久了。
浑身的刺痛将董千方从思索中拉入现实，可她依旧睁不开眼，她实在太累了，倒是有人在一旁小声的说着，这回董千方听的一清二楚。
“浑身数不清的淤青，外加上后背心刀口感染，没有立即毙命，已是奇迹....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也只是多争几日活命，唉。”
“只能如此？”
一个女声接了话，营帐内突然沉默了好久。
“只能如此....将军节哀。”
“那，多谢....先生。”
疼痛又折磨起了董千方，她的视线模糊，又睡了过去。
等到幽幽醒来，早入夜了。
董千方艰难睁开眼，她细细打量着周围环境，床的对面，挂着一副盔甲，头盔的翎羽很醒目，是鲜艳的血红，兵器架上摆着一杆枪，银白的枪身被擦得锃亮，除此之外，就再无半点装饰，她躺在床上，嗅到了枕边的淡香，这应是女人的床榻。
床旁桌上的精细盒子上，呈着一个虎状之物，这是兵符，细烟缠绕的香炉摆在一旁，里面燃烧着的是安神之类的檀香，而另一边一旁的椅子上，放着的是来时她穿着的衣物，上面的血迹好像并没有清洗干净，依旧能看到斑斑血痕。
呵啊，这里是她的营帐吧。
居然就这样跑来了，董千方嘴角微瘪，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倒真像沿途要饭乞讨的叫花子，杏儿先前藏在床下的首饰，应该拿上几件，最次头顶也应该戴一个珠花.....
父亲到底还是抛弃了她，来时护着她的黑甲军，等她走时却差点要了她的命，太学院的那群书生以她为首，忠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父亲。
她嘛，还是父亲手中的棋子。
董千方痛苦的闭上眼，那都是不愿回忆的旧事。
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步伐轻盈稳健，再之后，是铜盆放在桌上的轻响。
一只手摸了过来，按在她的额头，轻柔而又温热。
董千方还未抓住这留恋的感觉，温热的手却抽走了，那张冰凉的帕巾抹了过来，一阵舒适，她的呼吸慢慢平稳，恍惚中，有人坐到了床上，仔细的将她没有盖好的被角理直，再将被套往上提着，原本有些漏风的角落被轻轻塞住，身体不再那么冷了。
帕巾再被洗净后，轻轻的擦拭着她的脸庞，被打湿的鬓角被另一张帕巾拭干，一只轻柔的手捧起了董千方的后脑勺，被压着的头发从脑后拿开，平摊到枕头上，董千方眯着眼缝看清楚了来人，是裴泫茉。
还是以往不改的发型，简简单单束着马尾，也就发带换成了翠色，眉上那一抹疤痕非但没有冲淡容貌，反而增加了不少杀气，她还是那个名扬四方的炽雀，大杀四方的战神。
裴泫茉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董千方认得，这是裴王赐给她的陨铁短匕，传闻锋利无比，吹毛断发，死在这匕首上的人都说痛快。
不过，死的人也会说痛快吗？
董千方呼出一大口气，终究还是她来帮自己解脱了。
裴泫茉表情却十分冷淡，似有些不舍。
细长的手握着匕首，移到她的胸前，一点一毫的往下移着，董千方满意的闭上的双眼，她实在是太累了，太想沉睡在回忆之中。
短暂的人生开始在脑海中回放。
第一次去学堂，她拖着宽大的衣袍，强忍着想要逃离的想法，磕磕绊绊的走到属于她的座位，学堂里的孩子们突然哄堂大笑起来，她羞得马上转头，想望向背后站在门口的父亲，哪怕只是安慰的看她一眼，但，门口的父亲早不见了身影，她只能埋下头，将苦楚咽下。
第一次挨打，是在学堂学完礼书之后，她一身白净的衣服被泼满黑墨，一向爱干净的她只能支支吾吾说着跌了一跤，父亲沉默半响，拿出戒尺在她手心上打了又打，严厉的说她不要在学堂惹事，她又低下头，将眼中泪花掩下。
第一次一人过年，她看着街外的灿烂烟火，轻轻点燃了手中的爆竹，她丢向门外平静的看着，再往外面看远一点，是邻居一家其乐融融，她突然有些倦了，急急忙忙关上大门，门内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第一次远行，她被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这是父亲不知从哪来找来的孩子，名为杏儿.....
在那个风雨交加雷声滚滚的夜晚，那个破旧的马车差点坠下悬崖，而父亲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并未多言，其中言语冷漠，好似冰刀，杏儿被她死死抱着，才没能滚出马车，从那以后她不敢与这小丫头过于亲近，怕父亲拿着她来威胁。
第一次进入考场，是父亲通过手段，买通考官，在考官异样的眼神下，董千方明白了自己脸上贴的假胡须是多么可笑，女伴男装......呵，女扮男装。
再之后是第一次喝酒，那已经是在太学院即将建成之期，父亲早已权利滔天，她也没有辜负父亲气味，她击败了无数精彩绝伦的天才，她站在了巅峰，她是第一，女文人。
父亲还是没有笑，只是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但父亲说了一句话，让董千方终身难忘。
“方儿若为男人身....这天下姓董又如何不可？”
火辣辣的烈酒进入喉咙，滚烫般的刺痛感灼烧着神经，她感觉不到痛，大脑是一片浑浊，只有数不清的自我嘲讽，恍惚之间她在国宴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个模样是在她梦中缭绕许久。
“将军安好？”
“安好....”
董千方弥留之际，突然开始祈祷起来。
上苍呀。
愿我大黎国，百姓安乐，生而有其养，老而有人终。
日出日落而息，人有地耕，晚归有饭食，愿我黎国流传百世，愿我家国疆土安康。
愿我家国学子不惧荆棘，可敢上殿进谏，愿我家国将领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愿我国佳人女子，觅得爱之人，愿我国天下父母，孩儿学有所成，归来是少年。
愿你，平安吉祥，寻得良人相伴一生。
愿我，永生永世不再为人，只做高山奇石，经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看人间盛景。
愿....
董千方突然咳嗽了起来，她嘴角溢出血丝，眉头开始紧锁，意料之中的死亡还未来临，等待，是最为折磨的痛楚。
她睁开眼来。
面前，裴泫茉颤抖着双手，她于心不忍，还是犹豫着，最后叹气一声，终于慢慢的拿开了那把利刃。
可就在这时，一切景色猛地停住，一道雷符闪出光芒，在董千方的脑海中炸开，无比熟悉的灵力释放而出，董千方一时愣住。
灵力灵识，这一切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经过千遍万遍锤炼，顾清终于醒悟过来，她看着眼前的裴泫茉，不由得觉得十分亲切，眼前之人，定是师兄。
顾清手中一麻，雷符所带的雷之灵力彻底将她的意识从这个行将枯萎的躯壳上拉起，一番挣扎后，终于是夺回了控制权。
她终于能轻声呼唤。
“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
不用忙碌身前身后，倒是难得的解脱，上次这样休息，还是去汝南的路上。
因为久坐马车而引起的不适，才有机会在那破旧的驿站休息了半日，虽然更准确来说是昏睡了半日，但那也是难得的休息。
腰上的伤口钻心般的揪着，稍微一动，便会牵扯到全身的神经，那是无法形容的疼痛，董千方实在乏了，根本睁不开眼。
这里应该.....
是裴王之军的营帐。
她应该也在吧。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董千方有些记不得太清了。
大概是去南方赈灾之前。
本来即将启程的一众人，却被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拦住。
裴泫茉骑着一匹黑马，头顶上盔甲的红翎很长很长，随着风飘扬而起，特别像是一张红旗，她下了马，脱去头盔，她只是简单的绑着高马尾，一双剑眉轻挑，格外的英姿飒爽。
她可真好看呀....。
这一幕在董千方梦境中回荡了许久许久。
队伍里走出一个少年，他看到裴泫茉招手，几步便挪到女将军面前，果然，此番拦下众人便是为了少年饯行，毕竟刚刚及冠的少年就敢请愿到了金銮殿，不求任何回报，自愿一同前往赈灾，如此魄力，当得起她看重。
蜀地还真是尽出人才呀。
裴泫茉从背后侍从手中拿了杯茶，少年见状，接过一口饮过，二人欢声笑语不断。
可董千方却不知怎的，眼眶一湿，明面上文人以她为尊，尽是客套的请辞，背地里倒是无人为伴，连父亲也推说忙碌，并未遣来一人相送。
哼哼，女文官，听着好光彩啊.....。
她好不容易掩了颓丧的眼神，失望转去，却冷不防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裴泫茉正端着酒杯，她重新戴回了头盔，那道红翎飘得好长好长。
女将军的声音像一阵风，很轻，又很稳。
“此酒，名为无忧，代为践行吧。”
无忧？
挺不错的名字。
无忧，无忧，无为解忧，真好呀.....。
董千方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学着之前的少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精顺着喉咙一直烫到胃里，像一团滚滚烈火，从内里燃到其外，董千方并无任何酒力，片刻容颜就泛起潮红。
“多谢.....”
裴泫茉低下眼眉，声音却又像一道疾风，“女文官，此去一路小心，别轻易....死了。”
董千方看的出来，女将军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到嘴的话却被咽了下去，董千方只微微点了头，酒精的作用愈加浓郁，她几乎快要站不太稳。
裴泫茉见她饮下，便让手下收了酒杯，随后她跨上黑马，一溜烟走了。
董千方望着女将军的背影愣了很久很久，直到杏儿拉着她的手，她才回过神。
‘等你平安归来我再取你性命。’
那未说完的话，应该是这样，对吗？
她的杀意，从很早就有了罢。
再之后，便是以这种方式相见了。
就这样死了，董千方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她还承诺过明年将会带去最新的书物给那群孩子，然后再带领他们去往真正的学堂学识，最后呀，再给每个娃娃添置好新的衣物，给他们一个家。
看来是要食言了。
说起明年，董千方倒是想起了不久前过的春节，凄凄凉凉的府中，她只煮了些元宵，只吃了半碗，勉强是过了节。
以前呀。
母亲最喜红色，过年时都会先给她戴上一顶红红的绒帽，再会给她裹上厚重的红色棉袄，虽然裹得像大粽子，但母亲会捏捏她红彤彤的脸蛋夸奖她的可爱，父亲在身后乐呵呵的笑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父亲曾经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和善，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是在母亲病逝的那个晚上吧，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沉默的可怕，父亲哄着董千方，母亲只是简简单单的睡着了，把董千方抱回房间后，他就转身离开。
幼小的董千方懵懵懂懂，但她却明白了些什么，刚要踏出房门，就听到了庭院中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吼，她听到了父亲发了毒誓，誓要将整个黎国拖入深渊，那时，父亲就开始憎恨着整个国家了。
现在的董千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梦啊。
从那以后，斯文和善的阿爹再也找不到了，只剩下个严厉威严的父亲，说一不二的，父亲！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必要时哪怕舍弃掉自己的骨肉恐怕也在所不惜，复仇的怒火指向整个黎国。
但，父亲却忘了一件事。
刚刚识字时，父亲指着纸上的一句话，一边指，一边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方儿，来和我读一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董千方稚嫩的牙语念的有些缓慢，但董承一的声音变得比平时稍微坚定几分。
“对，方儿，再念一遍，要深深记住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呢？”
董承一摸着她的头蹲了下来，目光和她对视，他语重心长的说着：“我等文人，有所成就，是以先帝之用，故而我等谨言慎行的同时，以自身所学，已厚待天下黎民，所以食君禄，奉君事。”
呵....厚待天下黎民。
父亲忘了很久了。
浑身的刺痛将董千方从思索中拉入现实，可她依旧睁不开眼，她实在太累了，倒是有人在一旁小声的说着，这回董千方听的一清二楚。
“浑身数不清的淤青，外加上后背心刀口感染，没有立即毙命，已是奇迹....老夫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也只是多争几日活命，唉。”
“只能如此？”
一个女声接了话，营帐内突然沉默了好久。
“只能如此....将军节哀。”
“那，多谢....先生。”
疼痛又折磨起了董千方，她的视线模糊，又睡了过去。
等到幽幽醒来，早入夜了。
董千方艰难睁开眼，她细细打量着周围环境，床的对面，挂着一副盔甲，头盔的翎羽很醒目，是鲜艳的血红，兵器架上摆着一杆枪，银白的枪身被擦得锃亮，除此之外，就再无半点装饰，她躺在床上，嗅到了枕边的淡香，这应是女人的床榻。
床旁桌上的精细盒子上，呈着一个虎状之物，这是兵符，细烟缠绕的香炉摆在一旁，里面燃烧着的是安神之类的檀香，而另一边一旁的椅子上，放着的是来时她穿着的衣物，上面的血迹好像并没有清洗干净，依旧能看到斑斑血痕。
呵啊，这里是她的营帐吧。
居然就这样跑来了，董千方嘴角微瘪，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倒真像沿途要饭乞讨的叫花子，杏儿先前藏在床下的首饰，应该拿上几件，最次头顶也应该戴一个珠花.....
父亲到底还是抛弃了她，来时护着她的黑甲军，等她走时却差点要了她的命，太学院的那群书生以她为首，忠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父亲。
她嘛，还是父亲手中的棋子。
董千方痛苦的闭上眼，那都是不愿回忆的旧事。
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步伐轻盈稳健，再之后，是铜盆放在桌上的轻响。
一只手摸了过来，按在她的额头，轻柔而又温热。
董千方还未抓住这留恋的感觉，温热的手却抽走了，那张冰凉的帕巾抹了过来，一阵舒适，她的呼吸慢慢平稳，恍惚中，有人坐到了床上，仔细的将她没有盖好的被角理直，再将被套往上提着，原本有些漏风的角落被轻轻塞住，身体不再那么冷了。
帕巾再被洗净后，轻轻的擦拭着她的脸庞，被打湿的鬓角被另一张帕巾拭干，一只轻柔的手捧起了董千方的后脑勺，被压着的头发从脑后拿开，平摊到枕头上，董千方眯着眼缝看清楚了来人，是裴泫茉。
还是以往不改的发型，简简单单束着马尾，也就发带换成了翠色，眉上那一抹疤痕非但没有冲淡容貌，反而增加了不少杀气，她还是那个名扬四方的炽雀，大杀四方的战神。
裴泫茉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董千方认得，这是裴王赐给她的陨铁短匕，传闻锋利无比，吹毛断发，死在这匕首上的人都说痛快。
不过，死的人也会说痛快吗？
董千方呼出一大口气，终究还是她来帮自己解脱了。
裴泫茉表情却十分冷淡，似有些不舍。
细长的手握着匕首，移到她的胸前，一点一毫的往下移着，董千方满意的闭上的双眼，她实在是太累了，太想沉睡在回忆之中。
短暂的人生开始在脑海中回放。
第一次去学堂，她拖着宽大的衣袍，强忍着想要逃离的想法，磕磕绊绊的走到属于她的座位，学堂里的孩子们突然哄堂大笑起来，她羞得马上转头，想望向背后站在门口的父亲，哪怕只是安慰的看她一眼，但，门口的父亲早不见了身影，她只能埋下头，将苦楚咽下。
第一次挨打，是在学堂学完礼书之后，她一身白净的衣服被泼满黑墨，一向爱干净的她只能支支吾吾说着跌了一跤，父亲沉默半响，拿出戒尺在她手心上打了又打，严厉的说她不要在学堂惹事，她又低下头，将眼中泪花掩下。
第一次一人过年，她看着街外的灿烂烟火，轻轻点燃了手中的爆竹，她丢向门外平静的看着，再往外面看远一点，是邻居一家其乐融融，她突然有些倦了，急急忙忙关上大门，门内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第一次远行，她被塞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这是父亲不知从哪来找来的孩子，名为杏儿.....
在那个风雨交加雷声滚滚的夜晚，那个破旧的马车差点坠下悬崖，而父亲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并未多言，其中言语冷漠，好似冰刀，杏儿被她死死抱着，才没能滚出马车，从那以后她不敢与这小丫头过于亲近，怕父亲拿着她来威胁。
第一次进入考场，是父亲通过手段，买通考官，在考官异样的眼神下，董千方明白了自己脸上贴的假胡须是多么可笑，女伴男装......呵，女扮男装。
再之后是第一次喝酒，那已经是在太学院即将建成之期，父亲早已权利滔天，她也没有辜负父亲气味，她击败了无数精彩绝伦的天才，她站在了巅峰，她是第一，女文人。
父亲还是没有笑，只是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但父亲说了一句话，让董千方终身难忘。
“方儿若为男人身....这天下姓董又如何不可？”
火辣辣的烈酒进入喉咙，滚烫般的刺痛感灼烧着神经，她感觉不到痛，大脑是一片浑浊，只有数不清的自我嘲讽，恍惚之间她在国宴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个模样是在她梦中缭绕许久。
“将军安好？”
“安好....”
董千方弥留之际，突然开始祈祷起来。
上苍呀。
愿我大黎国，百姓安乐，生而有其养，老而有人终。
日出日落而息，人有地耕，晚归有饭食，愿我黎国流传百世，愿我家国疆土安康。
愿我家国学子不惧荆棘，可敢上殿进谏，愿我家国将领战无不胜，平安归来。
愿我国佳人女子，觅得爱之人，愿我国天下父母，孩儿学有所成，归来是少年。
愿你，平安吉祥，寻得良人相伴一生。
愿我，永生永世不再为人，只做高山奇石，经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看人间盛景。
愿....
董千方突然咳嗽了起来，她嘴角溢出血丝，眉头开始紧锁，意料之中的死亡还未来临，等待，是最为折磨的痛楚。
她睁开眼来。
面前，裴泫茉颤抖着双手，她于心不忍，还是犹豫着，最后叹气一声，终于慢慢的拿开了那把利刃。
可就在这时，一切景色猛地停住，一道雷符闪出光芒，在董千方的脑海中炸开，无比熟悉的灵力释放而出，董千方一时愣住。
灵力灵识，这一切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经过千遍万遍锤炼，顾清终于醒悟过来，她看着眼前的裴泫茉，不由得觉得十分亲切，眼前之人，定是师兄。
顾清手中一麻，雷符所带的雷之灵力彻底将她的意识从这个行将枯萎的躯壳上拉起，一番挣扎后，终于是夺回了控制权。
她终于能轻声呼唤。
“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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