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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谢过语文老师之后,我一个健步冲出门外。当跑下台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带的雨伞忘记了,又连忙跑回去拿。语文老师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喊道:“一定记住,是右!”我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撑起的雨伞。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开始我一连灰暗许久的心里开始明亮起来。我冲进了雨中,把那只牛皮纸袋子抱紧在怀里,疯狂地奔跑。

    我几乎一口气跑到宿舍,母亲正在帮我收拾床铺,让我回去真正地休养一段时间。

    宿舍里只剩下王小虎在安慰我母亲,他正在等着我回来。这些天他看我糟糕的心情特别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几次欲言又止。

    “看样子,你今天心情还不错,你怀里的是什么?”他紧张的表情一下松开了,好奇地问。

    “无价之宝!”我自豪地边说边拿出怀里的宝贝。当王小虎得知打开后里面是一只普通的招财猫后,他一脸不解地问:“这是无价之宝?招财猫都是骗人的。你看街上做生意的家家户户都有一只肥硕的招财猫,但不是家家户户生意做得好,那些亏本的人家也供招财猫!”我承认王小虎的逻辑思辨能力很厉害,和我不相上下,善于推理。

    但是这个无价之宝,没有语文老师讲述的故事,他的推理也无效。很多东西都不是本身的神奇,而是背后的故事神奇。不懂得背后故事的人永远看不懂。禅宗大师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此时,王小虎大概就是属于第一重境界吧,我大就是第二重境界吧。语文老师大概就是第三种境界吧。

    我等他把话说完,便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你是在说招财猫本身,可是它不仅仅是一只招财猫,重点是这个!”我指了指在招财猫手上的两颗珠子。王小虎伸手指去摸了摸,惊喜地对着右边的球叫道:“这是假的!”

    “哈哈哈!”我心里忍不住笑起来了。

    “笑什么,这里肯定有个真的,有个假的!”王小虎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你是愿意做这个,还是愿意做这个?”我想知道他的答案。

    “肯定是这个!”他指着回答。

    “那你愿意做那只假的?”我按照他的逻辑反问他。

    “这哪对哪呀?我是说它的功能,橡皮球不仅能够滚动,还能弹跳!玻璃球就只能滚动!静止地看,两者没什么!动态地看,两者大不一样。”王小虎又给我一个全新的答案,我们都心领神会,笑而不语。

    此时雨已经停了,夜幕已经降临了,母亲已经收拾好我的铺盖,催着我回去。

    临走时,王小虎对我说:“希望你早点回来,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棒!”

    我只是苦苦笑地一下,说道:“希望我回来以后,你可以进前十。”

    我们握手道别后,母亲挑着行李,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抱着语文老师给的无价之宝。王小虎一直把我送到学校大门外,我们走了几百米远还听见王小虎在喊:”早点回来!十全!“那声音仿佛震荡着我脑袋的整个校园上空。

    一路上,我给母亲打伞,母亲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默默地走着。雨水肆意地溅在雨伞上。

    我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刚进鹰中报道的那天,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一路喜悦飞扬在他们的脸上。

    我又回忆起录取通知书下发的前一周,表舅刘大伟来到我家时,他那张平时不爱笑的脸上绽放出神一样光芒。

    就在当我快到家的时候,镇上的很多熟人都奇怪地看着,我好像变成了一头怪物。在家的弟弟也怯生生地看着我,不敢靠近我。

    回到家之后,母亲犹豫了好久,还是电话告诉父亲,父亲当场大发雷霆,我可以想象,他脸色铁青,青筋凸起,用无比陌生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们要断绝父子关系似的。我暗自庆幸他不在家。

    要论家庭成员关系里,我和母亲关系好,弟弟和父亲关系好,父亲对我不冷不热,只是那年中考拿到通知书的时候他态度发生过360度转变。

    星期日的下午,我母亲让弟弟去小石头家送些家里种的玉米,才发现他们家门已经锁了一周了。小石头的爷爷告诉他,老伴已经暑假去陪读了。

    村里原先的小石头在临近镇上高中读书,由于家里实在抽不出人手,最后还是他80岁的奶奶去陪读,主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等后勤工作。

    弟弟把一篮子玉米给了石头的爷爷,拎着一只空篮子,一路走回来,一路嘀咕着。他一进门就开始喊道:”妈,石头奶奶去陪读了。”

    “什么,石头奶奶?”母亲仿佛没有听清弟弟说的话。

    “我们学校里都是妈妈陪读。哪有奶奶陪读的,他奶奶身体还不太好。“我接着说。

    ”别听你弟弟胡说,等会我去问问。”母亲一点也不相信弟弟说的话。

    “你们又不相信我,我还听说石头妈还给石头买DHA补脑子呢!”

    “你小孩子从哪里知道的,D什么A."母亲还是不信弟弟。

    ”算了,你自己去问。”弟弟放弃了他的说法。

    这时,堂哥刚回来,看见弟弟委屈的表情,便问起缘由,弟弟便向他说了一遍。

    “十美说的没错,我早知道,就是没说,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的。”堂哥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母亲责怪道,然后一声长叹息,说:“早知道有什么用,我们家里谁能去陪读?家里的小吃店要不要开了?到时一家人吃啥喝啥?不行,不行,不能到时候小石头考上了我们十全没考上,那岂不是笑话!”母亲还是那种争强好胜。

    “阿婶,十全会考上的,至少考上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大学。”堂哥在一边劝道。

    晚上,母亲又是给父亲电话,父亲认为我经历休学的半年时间,已经错失了学习的大好机会,没有必要陪读。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全家人还是遵从母亲的决定。我们家的小吃店暂停一段时间,等我考上大学,母亲就让父亲回来,两人继续做小吃店。

    休学的半年时间,母亲不敢再逼我努力了,只希望我尽快好起来。我几乎在家自学,按照基本知识点把高一、高二的内容都看完了,我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恢复正常了。

    高三开学之前一周,母亲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加入陪读队伍。母亲全权负责我的一切饮食起居,我感觉到轻松很多,我又觉得她在身边似乎太限制我的自由了。我身体里那股叛逆的筋又开始了肆意游窜。但是我还是制止了它们。

    “你只负责学习,其余的都由我来!”这是我学霸女儿的姨妈经常说的一句话,现在已经变成我母亲的口头禅了。我知道,只要我学习,母亲给我做牛做马都行。

    不为什么,就是为自己含辛茹苦的母亲,我决定努力奋斗一把。当然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过完暑假,我又回到鹰中坐回那间熟悉的教室。可是一进教室便发现左边空了两个位置。我好奇地向王小虎打听,原来两个男同学突然退学了,当班主任劝他们不要放弃学习的时候,他们竟然说什么再要继续上学,他们就去死的话来。

    我突然感觉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