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剑客
打包好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准备送去给对街的张婶，薛黎又开始了全新一天的生活。
时至秋末，冬日已临，哈气成雾。寒风凛冽，刺骨冰凉，镇上之人也都加厚了衣服，穿上了棉袄。
砰砰砰，薛黎敲着院门。
“来了。”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流程。
不多时院门打开，见对方手里拿着的包子，张婶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薛黎几乎是每日晨时都来，鸡蛋与包子的等价兑换早就已经不存在剩余的了。
“早啊张婶。”薛黎说。
“薛郎早，”张婶道：“快，进屋来坐。”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呢。”薛黎依旧婉拒。
“给，今天的包子。”将装着包子的纸袋递出。
张婶看了一眼，却是不曾伸手去接：“那你先等一下。”
几步行进屋内，不多时，张婶再次走出，一大汉也端着脸盆随之而出，在屋檐之下就着热气腾腾的热水开始认真洗漱。
薛黎打了个招呼。
“哟，江兄，许久不见。”
大汉蹲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正在忙。
他便是张婶的夫君，名唤江乐天，时常更换工作，目前在刘家米铺打杂。
张婶道：“你别理他，给。”
说罢，张婶递过几枚铜钱，这才准备着手去接薛黎手上的包子。
薛黎连忙道：“不用，这……”
话未说完，便被张婶出言打断：“哟，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鸡蛋的事呀早就两清了，既是如此，钱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你吃亏不是？还有这大冬天你也不必特意前来了，这么早也怪冷的，以后呀由我亲自上你店铺去买。”
薛黎一时不知如何推脱，愣愣的站在原地，就跟个愣头青似的。
院中的江乐天用毛巾抹了把脸，道：“你就拿着吧！咱夫妻二人有脚有手，又不是吃白食的。再说了你做的包子味道那么好，价格又便宜，一次两次还成，送多了亏本真的不好。”
薛黎闻言这才接过铜钱，又随意的寒暄了几句，便回首沿路归家。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瞧瞧人家薛黎……算了！吃包子……”
待薛黎走远，张婶这才回头准备抱怨自家男人几句，然细想之下又找不到什么话说。
说他懒？也不是太懒，说它没有本事？又可以做工做活，只是平时做事态度难免消极一些，懈怠一些。
然无论怎样，这些毛病都不能算是她张雅嫌弃江乐天的理由。
他们这对夫妻的命运着实是有些可悲，自穷乡僻壤而来，成婚多年，却不曾得子。早年倒是怀了一个，襁褓时难产没能保住。当产婆火急火燎问他江乐天保大还是保小时，他二话不说，选择了保大。
张雅对此甚为感动，也难免悲伤自责。后来呀就再也没有怀上过，大夫说由于多年前的那次难产，导致她的身子受损严重，以后怕是再也怀不上了。
年岁早已爬上眉梢，吃了很多药，问了很多医，结果皆是一致。既便如此，江乐天依旧对她不离不弃，也不曾有所厌烦。说没有孩子挺好，其实自己喜欢清静。
话虽如此，然又有哪位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孩子？伴他（她）长大，将来入土时也好有个人可以为自己送终！
小两口相互包容，相濡以沫，携手到了现在！也甚是不易。
待自家媳妇行过身前，江乐天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热乎乎任有水气升腾的胡髯大脸盘蹭了蹭自家媳妇肩头，似撒娇道：“哎呀婆姨，我又怎么了？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呀？人又帅又结实。咱本就可以靠脸吃饭，干嘛非要和薛黎那厮去比？”
“是是是，”张婶有些无奈，闻言却是笑了出来：“你最帅行了吧！是全天下最帅的人，就连天上的云雀见着了都会羡慕你。”
“那是。”江乐天洋洋得意，竟是极为不要脸的应了下来。
“厚脸皮，哎呀赶快爬开。”
“我不，就不。”
寒风轻拂，冷冽如刀，却是抚不走人世间的温暖。
……
回到店铺，由于天气很凉，平时愿意出门吃食包子的人流也少了起来，包子铺难得清闲，夫妻二人对此有所预见，所以做成的包子也不是特别多，少了大半不止。
再过些日子便可以真正的休息了，待凛冬降临大雪至，便真的就没有人愿意出门瞎逛了，都会选择在屋里自个儿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或者是白面。
当然了，若是愿意，年关时还可以在卖一些其它东西，年后初春包子铺复位才是最佳。
见自家男人回来，李依儿打了个哈欠。不多时，齐铭那厮也一瘸一拐的来了。
他已然能够下床行走，身上的绷带也拆下了一些！
这种不必整天宅在屋里，能够自由行走的感觉真的很是美好，齐铭不禁心想。
饭洛洛女侠学会了如何烧菜做饭，他的小日子也便随之好过了一些，那个家也才真真正正的有了些许家的味道。当然，等价交换，严令禁止喝酒，不然的话只怕是瞧不见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了！
虽然偶尔忍不住时还是会偷跑出去陪刘浩与唐义负二人饮上那么一小丢丢，却也得当有度，不曾醉过，对此，饭洛洛女侠甚为满意，整天研究新的菜谱，也没那闲功夫去赌坊瞎混了。
齐铭在努力的做个好丈夫，而饭洛洛女侠也正在努力的做个好娘子，或者说是准备着做个好母亲。
短短时间，二者的变化有些大，这营养跟上了，人自然也长得肥胖了半圈。
“哟，铁拐齐来了？”薛黎出言打趣。
“怎就你一人？洛洛呢？”李依儿问。
齐铭吐了吐白雾，看向薛黎与李依儿，道：“忙着研究新菜呢！为兄这不想你的包子味了嘛，你呢又不去给我送，所以只得亲自前来了。”
薛黎道：“你少说梦话吧！想得倒是挺美，还想着让我去给你送？”
李依儿看了看包子蒸笼，示意他可以随意：“是嘛，那我也得尝尝洛洛的手艺。”
“那是自然，随时都行，”齐铭也不客气，掀开蒸笼直接揪起一个包子，一面吃一面道：“烫，烫。”
的确是有些烫，不过却也贼爽。
两口咬了一半，齐铭又道：“今儿个怎会如此冷清？”
李依儿道：“因为冷啊！”
热胀冷缩，这是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个天就最适合龟缩在床上不起来，小两口也好你侬我侬。也正因如此，这个季节出生的孩子才会有那般之多，也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寒冬腊月看满月过生日。
这生的人多了，走的人自然也是不少，身体又差年龄又大的普通老人很难熬过这么冷的冬天。菩萨送婴来，阎王收魂去，此乃是为互补，人族也正因如此，得以不住循环，欣欣向荣。
“很冷吗？”齐铭问。
“不冷吗？”夫妻二人反问。
齐铭自个儿寻一处坐下，一面吃食包子一面道：“我不觉得冷啊。”
薛黎道：“也是，你乃习武之人。五大三粗的又头脑简单，自然反应稍慢。”
“去去，怎么说话的？”
下一刻，三人于店铺门前吃食包子，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你家小夜呢？”齐铭问。
李依儿道：“嗨，他呀正在屋里琢磨什么呼吸吐纳呢，你被洛洛揍得瘫痪在床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拜老杨头为师，开始所谓的修仙寻道了！”
“是么？”齐铭看向薛黎。
薛黎点了点头。
这时，一老翁自街角而来：“哟，这咋自个儿吃上了呢？”
“温叔早。”三人异口同声，
老翁递过半吊子铜钱，道：“来两笼包子，三笼，不，四笼。”
薛黎接过铜钱，拿起纸袋便开始打包：“那到底是两笼三笼还是四笼呀？”
老翁道：“就五笼吧！两个小家伙也吃得多，吃不完的明早我给热上一热，将就吃。这大清早冷风不断，菜园子都快要结冰了，出门当真是有些受罪！”
说到菜园，齐铭深有体会。
薛黎闻言打包了五笼包子给他，这便去了将近一半。
“好了，要不我夫妻二人帮你一道给拿回去？”薛黎说。
老翁连忙道：“不必。”
薛黎问：“那您如何拿？”
五笼满满的包子说少不少，说多的确是有点多，若是平常两个人搂在怀里挤压一下也能带回，可这冬日风冷，手脚难免有所不便，一人又如何拿得？
下一刻，只见老翁自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口袋打开，然后将打包好的包子给一股脑扔进里面，欣欣然道：“不妨事，来时便有准备。”
齐铭倒没有什么，李依儿见了却是有些汗颜。
薛黎亦是有些尴尬，嘴角抽了抽：“嘿嘿，是嘛。温叔高人，果真是好点子。”
“是吧！”老翁有些得意，看了看一侧吃食包子的齐铭一眼，道：“小伙紫，得多穿点耶，小心凉着。”
齐铭闻言道了声：“在下知道了，谢过温叔关爱。”
薛黎道：“习武之人体格健壮，冷不死，甭管他。”
齐铭闻言也是不怂，道：“你还真就别说，若我现在身上无伤，去桃花湖中游上两圈再出来都不是个事儿。”
“嗯，也对。”老翁这才点了点头，提着包子走了。
“温叔慢走。”
“欢迎再来。”
见人走远，李依儿吞了个包子，起身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随即又打了个哇哇：“我先回去补个觉，午饭前别叫我。”
待人回了屋，齐铭这才看向薛黎道：“弟妹这是……昨夜累着了？”
薛黎突然很想一巴掌乎将过去，道：“我与你这种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可不同，所以累的人应该是我好吧！”
齐铭转移了话题，问道：“唉对了，老杨头具体都教了你家小鬼一些什么？就没带他去玫瑰院瞧瞧？”
玫瑰院，自然是一处妓院，小镇虽然不大，然这种风月场所还是有的！
“一边去，”薛黎没好气的道：“人老杨头虽然不太正经，然会带小孩子去那种地方的人镇上只怕也只能找出你这么一个。”
“如此说来，大鬼头到底都教了小鬼头一些什么东西？”齐铭追问。
薛黎道：“也没啥特别的，就给了他一本拳谱，还有啥呼吸吐纳之法什么的，咱也不懂，也不晓得能不能学出个名堂来！”
齐铭闻言感叹一声：“老头子可是深不见底呀。”
薛黎问：“何以见得？”
齐铭欲言，想了想后却道：“你个门外汉，说了你也不懂！”
薛黎“切”了一声，道：“其实我早就看出老杨头不简单了，这才同意让小家伙拜他为师的。”
这是实话，然齐铭不太相信这是实话。
他站了起来，道：“得，我也不和你瞎扯了，咱今儿个也不白吃你的。”
说罢自袖口掏出几枚寒酸铜钱交给薛黎，继续道：“我给钱，你在给我打包几个。”
薛黎拆穿道：“肯定是吴婶拜托你顺道给带的吧！”
“这你也知道？”
薛黎白了他一眼，道：“包子你自己拿，要多少拿多少，钱你拿回去还给吴婶，算是我送给她家素素的。”
齐铭还是将那几枚铜钱硬塞给了他，道：“那可不成，这一码归一码，钱该收多少就收多少，你三口之家平时花费虽然不是很大，然小鬼头今后要习武寻道，将来的花费呀必定不少，我怕到时候你拿不出钱来。”
习武之人消耗本就及大，平时伙食要好，营养丰富为佳，一旦有所造化，什么跌打损伤灵丹妙药所需颇多，花费自然也是寻常人的百倍不止。
薛黎闻言将那几枚铜钱放好，随后又伸了伸手，以作示意。
“怎么了？”齐铭问，
薛黎道：“自然是请齐大侠给钱呀。”
齐铭道：“我不是给你了么？”
薛黎实话实说道：“只怕是不够。”
齐铭算是听明白了，一巴掌给他拍了过去，道：“去你大爷的，我自然是个例外了。就现在我这弱弱的模样又能吃你几个包子？”
薛黎闻言将手收回，道：“是，咱以后呀也只会对你例外得了吧！”
“兄弟真乃聪明人，孺子可教也，”齐铭装了几个包子，也不多要，随后又道：“走了哈。”
说罢便又一撅一拐的行向街头。
薛黎问：“今儿个齐大侠不吃过午饭再走？”
齐铭挥了挥手，道：“咱自己就有婆娘在家做饭，不稀罕。”
薛黎闻言有些鄙夷：“现在你就得意吧！别到时候哭了又来找我。”
……
薛子夜坐在床上静思打坐，他专心致志的研究着老杨头教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偶尔翻一翻那本泛黄拳谱，随图片上的小人比划比划，觉得自己就跟一只猴子似的。
突然，他的眼神一亮，心想这拳谱乃是一套醉拳连招，是不是要喝了酒跟着比划效果才会更好一些？
可家里不让饮酒，自然是没有酒。
没有酒，那自己便去弄一些酒回来。
打定主意，他趁父亲上厕所的空挡去前台弄了一些铜钱，然后回屋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蹑手蹑脚的自后门出去了。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要去别人家偷鸡摸狗一样。
秋末冬时，天空又落起了雨丝，街上的行人自是不多，然不多却不代表没有。
“那小家伙在干嘛？”有人见着了便问。
身旁的人也很是好奇：“不知道呀！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或者说正要去做什么坏事？
薛子夜闻言低头，自己走自己的路。
对，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不能让人知道是他买的酒。
寻至一家酒铺，他砰砰两下敲了敲高高的柜台侧壁。
卖酒的妇人听着声音向外面瞧了一眼，发现没人，想是风儿敲打门窗时所造就的声音，于是又继续查看着手中的账本。
砰砰砰。
这次是三下。
妇人甚是好奇，又瞧了一眼，依旧无人。
这时，他听到了稚嫩的声音：“打二两酒，嗯，要好酒。”
妇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谁……谁？”
她四处查看，依旧无人，心想大白天的自己是不是碰上鬼了？
“是我。”薛子夜蹦哒了一下，小脑袋一闪而就。
“呀。”妇人又被他给吓到了，接连倒退几步，直至碰着物体这才停下。
“啥东西……”
薛子夜道：“婶婶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东西。”
小心翼翼的上前，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眉看了一眼，的确是一个粽子头小人儿。
妇人见了如释重负：“嗨，这大白天的来此一着也怪吓人的。”
“对不起。”薛子夜很有礼貌的道歉。
“小鬼头，你家大人呢？”妇人问。
薛子夜道：“天冷，不想出门，于是让我来打酒。”
“什么父母啊这是？”妇人一听就不高兴了。
再次低眉看了小家伙一眼，眉开眼笑道：“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呀？”
薛子夜实话实说：“应该是六岁了。”
“哟，六岁？”妇人闻言走出柜台，也不争取小家伙同意，蹲下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然后搂了起来。
“冷不冷啊？小家伙怪可怜的！”
薛子夜挣扎了一下，发现却是无用，道：“不是很冷。”
毕竟他可不敢挣扎太猛，怕妇人一个拿捏不住将他给率了下来。
“不是很冷？”妇人想了想：“那还是冷咯？你等着，婶婶给你去拿一件衣服。”
薛子夜连忙道：“谢谢姐姐，不过不用了。我穿得已经够多了，在包一包就真的是粽子了。”
妇人听着方才叫的是“婶婶”，这才过一下就又换成了“姐姐”，更加笑颜开怀，问：“刚刚不是婶婶呢嘛？怎就变姐姐啦？”
小家伙也不挣扎了，道：“你这么漂亮，自然是姐姐了。”
“小嘴可真甜，真会说话。”妇人由原先的惊吓测底转为愉悦。
她见小家伙就连脸也给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嘴巴和鼻子，突然很想看看。
“别。”见镇定下来的小家伙挣扎得更为猛烈了，妇人这才停手。
“好了，姐姐不看行了吧！”
薛子夜道：“谢谢姐姐，姐姐能放我下来么？我恐高，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妇人闻言将他放回地面，笑道：“才六岁，还不是小孩子呀？”
“姐姐能卖我酒么？”薛子夜递出一把铜钱：“爷爷好像有些急。”
“原来是老头子让你来的呀。”妇人一听，愉悦的心情当下便又不美了，感叹道：“酒鬼害人呀！”
薛子夜心想丫的知道酒鬼害人那你还在这里开铺卖酒？
“嗨，看你这么可爱，姐姐送你两斤，就不要钱了。”妇人又说。
薛子夜心想你不是还没有看到呢嘛？
他道：“爷爷说了一码归一码，钱一定得给。”
妇人点了点头，随即哄骗道：“倒也有些原则，不过呀两斤酒可用不着这么多。”
说罢，妇人拿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铜钱重新交还给小家伙，嘱咐道：“你等着，姐姐这就去给你打酒。回头可别告诉你那酒鬼爷爷还有余钱，自己留着买一些吃食。”
“谢谢姐姐。”薛子夜将铜钱放回兜里，便站着静候。不知为何，小小的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就跟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不多时，酒已打好，他没带酒壶，所以妇人自然送了他一个小酒壶。
“给。”
“谢谢姐姐，”薛子夜又道了声谢：“那姐姐再见。”
妇人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目送着他离去：“再见。”
完了不忘再次叮嘱：“可千万别跑，小心路滑。”
“知道了。”
……
一出酒铺，薛子夜便快步如飞，就好似他口中所说的“爷爷”还真就挺急，就等着他手中的美酒回去续命。
行至不远，便与一人正面相撞。
那人犹如泰山岿然不动，他却是“哎哟”一声被弹退几步，差点就摔倒在地。
“没事吧？”对方问。
薛子夜抬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出现的男子身着一席青衫，看上去威风凛凛，然却是始终紧闭着眼睛。
他的手中有剑，一柄看似十分迟钝的青釭长剑。人威风凛凛，穿着倒也干净，然手中之剑的剑柄之上却有多处锈迹斑斑。
剑客？薛子夜心想。
什么时候小镇上也出现了剑客？
“我没事。”薛子夜道。
男子笑了笑：“酒很香。”
他笑得很好看，比女子都还要好看。
薛子夜不语。
男子又道：“你似乎很急？”
薛子夜回话：“也不是很急。”
男子道：“那走路慢一些，别总是低着头。”
“好，”薛子夜点了点头，却是觉得自己被对方给教训了。他很好奇，于是问：“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心想你自己闭眼走路，还有脸让别人行慢一些？
“因为我的眼里并没有眼珠，我看不见。”男子说。
他的话音很淡，就好似自己没有眼睛是一件很寻常很寻常的事情。他虽看不见，却是能够听见。眼睛不能视物，心里却能视景。
“瞎子？”
瞎子剑客？
薛子夜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连忙握住自己的嘴巴。
男子闻言也不生气，并未责怪：“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瞎子。不过我虽然没有眼睛，却是能够看见。”
“如何看？”薛子夜问，
“自是用耳去听，用心去看！”男子笑了笑：“快回去吧！”
说罢绕开小鬼头所在的位置，向着前方而去。
“用耳听？用心看？”薛子夜小声嘀咕。
男子进入了酒铺，不多时，铺中便传来他与妇人谈话的声音。
“欢迎光临，客人……需要一些什么？”
“给我来一壶酒。”
“好的，客人请稍待！”
待打好了酒，见来人始终闭目而立，妇人也甚是好奇，伸出一手在他的面前愰了愰。
男子亦伸出一手，手掌摊开，手心处放有一枚银锭。
妇人一愣，接过银锭后便将酒壶放入他的手中。
“多谢。”男子道。
“客人稍等，我这就找你银钱。”妇人道。
男子转身就走：“不必了。”
妇人闻言有些懵，看着客人离去更懵，随后问：“客人要不要打尖儿或者是住店呀？免费。”
男子挥了挥手，并没有作答。
“怪人一个。”妇人微微摇头，这是她得出的结论。然看着手中的银锭，心里却是在想这好人果然还是会有好报的，这不，刚刚送出去的酒钱这么快就给补上了，还多出来那么多，送走小鬼头，迎来冤大头，还真是……
走出酒铺，行至不远，男子打开壶塞，就着凉风直接便大口饮了起来，就跟灌水似的，酣畅淋漓，潇洒至极。
不远处的薛子夜看在眼里，然后瞥了瞥自己手中的酒壶，吞了口唾沫。打开壶塞嗅了嗅，酒味刺鼻，于是他便学模学样的饮了一口。
烈酒入腹，薛子夜只觉喉咙处一阵滚烫，似饮火炭，腹中灌入一股暖流。体内的血液加快流动，整个身子也随之暖和了起来。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于是又咕咚咕咚的饮下了一大口。
一口饮罢，顿时眼里直冒星星，酒劲上头，他感到天旋地转，天地四周都在动，都在摇晃，就连不远处的木柱也在摇头愰脑。
“鄂，”他打了个酒嗝，吸了口凉风想要努力镇定心神，目视着家的方向。
身体越来越热，于是摘下遮面的布条，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一脸醉样。
“好酒。”他此刻步伐飘逸，很想回家睡觉。
远去的男子并未停步，却是忽的一笑，轻声嘀咕：“小家伙不错，有点意思。”
言罢继续饮酒：“嗯，的确好酒。”
时至秋末，冬日已临，哈气成雾。寒风凛冽，刺骨冰凉，镇上之人也都加厚了衣服，穿上了棉袄。
砰砰砰，薛黎敲着院门。
“来了。”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流程。
不多时院门打开，见对方手里拿着的包子，张婶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薛黎几乎是每日晨时都来，鸡蛋与包子的等价兑换早就已经不存在剩余的了。
“早啊张婶。”薛黎说。
“薛郎早，”张婶道：“快，进屋来坐。”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呢。”薛黎依旧婉拒。
“给，今天的包子。”将装着包子的纸袋递出。
张婶看了一眼，却是不曾伸手去接：“那你先等一下。”
几步行进屋内，不多时，张婶再次走出，一大汉也端着脸盆随之而出，在屋檐之下就着热气腾腾的热水开始认真洗漱。
薛黎打了个招呼。
“哟，江兄，许久不见。”
大汉蹲着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正在忙。
他便是张婶的夫君，名唤江乐天，时常更换工作，目前在刘家米铺打杂。
张婶道：“你别理他，给。”
说罢，张婶递过几枚铜钱，这才准备着手去接薛黎手上的包子。
薛黎连忙道：“不用，这……”
话未说完，便被张婶出言打断：“哟，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鸡蛋的事呀早就两清了，既是如此，钱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你吃亏不是？还有这大冬天你也不必特意前来了，这么早也怪冷的，以后呀由我亲自上你店铺去买。”
薛黎一时不知如何推脱，愣愣的站在原地，就跟个愣头青似的。
院中的江乐天用毛巾抹了把脸，道：“你就拿着吧！咱夫妻二人有脚有手，又不是吃白食的。再说了你做的包子味道那么好，价格又便宜，一次两次还成，送多了亏本真的不好。”
薛黎闻言这才接过铜钱，又随意的寒暄了几句，便回首沿路归家。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瞧瞧人家薛黎……算了！吃包子……”
待薛黎走远，张婶这才回头准备抱怨自家男人几句，然细想之下又找不到什么话说。
说他懒？也不是太懒，说它没有本事？又可以做工做活，只是平时做事态度难免消极一些，懈怠一些。
然无论怎样，这些毛病都不能算是她张雅嫌弃江乐天的理由。
他们这对夫妻的命运着实是有些可悲，自穷乡僻壤而来，成婚多年，却不曾得子。早年倒是怀了一个，襁褓时难产没能保住。当产婆火急火燎问他江乐天保大还是保小时，他二话不说，选择了保大。
张雅对此甚为感动，也难免悲伤自责。后来呀就再也没有怀上过，大夫说由于多年前的那次难产，导致她的身子受损严重，以后怕是再也怀不上了。
年岁早已爬上眉梢，吃了很多药，问了很多医，结果皆是一致。既便如此，江乐天依旧对她不离不弃，也不曾有所厌烦。说没有孩子挺好，其实自己喜欢清静。
话虽如此，然又有哪位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孩子？伴他（她）长大，将来入土时也好有个人可以为自己送终！
小两口相互包容，相濡以沫，携手到了现在！也甚是不易。
待自家媳妇行过身前，江乐天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热乎乎任有水气升腾的胡髯大脸盘蹭了蹭自家媳妇肩头，似撒娇道：“哎呀婆姨，我又怎么了？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呀？人又帅又结实。咱本就可以靠脸吃饭，干嘛非要和薛黎那厮去比？”
“是是是，”张婶有些无奈，闻言却是笑了出来：“你最帅行了吧！是全天下最帅的人，就连天上的云雀见着了都会羡慕你。”
“那是。”江乐天洋洋得意，竟是极为不要脸的应了下来。
“厚脸皮，哎呀赶快爬开。”
“我不，就不。”
寒风轻拂，冷冽如刀，却是抚不走人世间的温暖。
……
回到店铺，由于天气很凉，平时愿意出门吃食包子的人流也少了起来，包子铺难得清闲，夫妻二人对此有所预见，所以做成的包子也不是特别多，少了大半不止。
再过些日子便可以真正的休息了，待凛冬降临大雪至，便真的就没有人愿意出门瞎逛了，都会选择在屋里自个儿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或者是白面。
当然了，若是愿意，年关时还可以在卖一些其它东西，年后初春包子铺复位才是最佳。
见自家男人回来，李依儿打了个哈欠。不多时，齐铭那厮也一瘸一拐的来了。
他已然能够下床行走，身上的绷带也拆下了一些！
这种不必整天宅在屋里，能够自由行走的感觉真的很是美好，齐铭不禁心想。
饭洛洛女侠学会了如何烧菜做饭，他的小日子也便随之好过了一些，那个家也才真真正正的有了些许家的味道。当然，等价交换，严令禁止喝酒，不然的话只怕是瞧不见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了！
虽然偶尔忍不住时还是会偷跑出去陪刘浩与唐义负二人饮上那么一小丢丢，却也得当有度，不曾醉过，对此，饭洛洛女侠甚为满意，整天研究新的菜谱，也没那闲功夫去赌坊瞎混了。
齐铭在努力的做个好丈夫，而饭洛洛女侠也正在努力的做个好娘子，或者说是准备着做个好母亲。
短短时间，二者的变化有些大，这营养跟上了，人自然也长得肥胖了半圈。
“哟，铁拐齐来了？”薛黎出言打趣。
“怎就你一人？洛洛呢？”李依儿问。
齐铭吐了吐白雾，看向薛黎与李依儿，道：“忙着研究新菜呢！为兄这不想你的包子味了嘛，你呢又不去给我送，所以只得亲自前来了。”
薛黎道：“你少说梦话吧！想得倒是挺美，还想着让我去给你送？”
李依儿看了看包子蒸笼，示意他可以随意：“是嘛，那我也得尝尝洛洛的手艺。”
“那是自然，随时都行，”齐铭也不客气，掀开蒸笼直接揪起一个包子，一面吃一面道：“烫，烫。”
的确是有些烫，不过却也贼爽。
两口咬了一半，齐铭又道：“今儿个怎会如此冷清？”
李依儿道：“因为冷啊！”
热胀冷缩，这是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个天就最适合龟缩在床上不起来，小两口也好你侬我侬。也正因如此，这个季节出生的孩子才会有那般之多，也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寒冬腊月看满月过生日。
这生的人多了，走的人自然也是不少，身体又差年龄又大的普通老人很难熬过这么冷的冬天。菩萨送婴来，阎王收魂去，此乃是为互补，人族也正因如此，得以不住循环，欣欣向荣。
“很冷吗？”齐铭问。
“不冷吗？”夫妻二人反问。
齐铭自个儿寻一处坐下，一面吃食包子一面道：“我不觉得冷啊。”
薛黎道：“也是，你乃习武之人。五大三粗的又头脑简单，自然反应稍慢。”
“去去，怎么说话的？”
下一刻，三人于店铺门前吃食包子，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你家小夜呢？”齐铭问。
李依儿道：“嗨，他呀正在屋里琢磨什么呼吸吐纳呢，你被洛洛揍得瘫痪在床的那段时间他就已经拜老杨头为师，开始所谓的修仙寻道了！”
“是么？”齐铭看向薛黎。
薛黎点了点头。
这时，一老翁自街角而来：“哟，这咋自个儿吃上了呢？”
“温叔早。”三人异口同声，
老翁递过半吊子铜钱，道：“来两笼包子，三笼，不，四笼。”
薛黎接过铜钱，拿起纸袋便开始打包：“那到底是两笼三笼还是四笼呀？”
老翁道：“就五笼吧！两个小家伙也吃得多，吃不完的明早我给热上一热，将就吃。这大清早冷风不断，菜园子都快要结冰了，出门当真是有些受罪！”
说到菜园，齐铭深有体会。
薛黎闻言打包了五笼包子给他，这便去了将近一半。
“好了，要不我夫妻二人帮你一道给拿回去？”薛黎说。
老翁连忙道：“不必。”
薛黎问：“那您如何拿？”
五笼满满的包子说少不少，说多的确是有点多，若是平常两个人搂在怀里挤压一下也能带回，可这冬日风冷，手脚难免有所不便，一人又如何拿得？
下一刻，只见老翁自怀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口袋打开，然后将打包好的包子给一股脑扔进里面，欣欣然道：“不妨事，来时便有准备。”
齐铭倒没有什么，李依儿见了却是有些汗颜。
薛黎亦是有些尴尬，嘴角抽了抽：“嘿嘿，是嘛。温叔高人，果真是好点子。”
“是吧！”老翁有些得意，看了看一侧吃食包子的齐铭一眼，道：“小伙紫，得多穿点耶，小心凉着。”
齐铭闻言道了声：“在下知道了，谢过温叔关爱。”
薛黎道：“习武之人体格健壮，冷不死，甭管他。”
齐铭闻言也是不怂，道：“你还真就别说，若我现在身上无伤，去桃花湖中游上两圈再出来都不是个事儿。”
“嗯，也对。”老翁这才点了点头，提着包子走了。
“温叔慢走。”
“欢迎再来。”
见人走远，李依儿吞了个包子，起身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随即又打了个哇哇：“我先回去补个觉，午饭前别叫我。”
待人回了屋，齐铭这才看向薛黎道：“弟妹这是……昨夜累着了？”
薛黎突然很想一巴掌乎将过去，道：“我与你这种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可不同，所以累的人应该是我好吧！”
齐铭转移了话题，问道：“唉对了，老杨头具体都教了你家小鬼一些什么？就没带他去玫瑰院瞧瞧？”
玫瑰院，自然是一处妓院，小镇虽然不大，然这种风月场所还是有的！
“一边去，”薛黎没好气的道：“人老杨头虽然不太正经，然会带小孩子去那种地方的人镇上只怕也只能找出你这么一个。”
“如此说来，大鬼头到底都教了小鬼头一些什么东西？”齐铭追问。
薛黎道：“也没啥特别的，就给了他一本拳谱，还有啥呼吸吐纳之法什么的，咱也不懂，也不晓得能不能学出个名堂来！”
齐铭闻言感叹一声：“老头子可是深不见底呀。”
薛黎问：“何以见得？”
齐铭欲言，想了想后却道：“你个门外汉，说了你也不懂！”
薛黎“切”了一声，道：“其实我早就看出老杨头不简单了，这才同意让小家伙拜他为师的。”
这是实话，然齐铭不太相信这是实话。
他站了起来，道：“得，我也不和你瞎扯了，咱今儿个也不白吃你的。”
说罢自袖口掏出几枚寒酸铜钱交给薛黎，继续道：“我给钱，你在给我打包几个。”
薛黎拆穿道：“肯定是吴婶拜托你顺道给带的吧！”
“这你也知道？”
薛黎白了他一眼，道：“包子你自己拿，要多少拿多少，钱你拿回去还给吴婶，算是我送给她家素素的。”
齐铭还是将那几枚铜钱硬塞给了他，道：“那可不成，这一码归一码，钱该收多少就收多少，你三口之家平时花费虽然不是很大，然小鬼头今后要习武寻道，将来的花费呀必定不少，我怕到时候你拿不出钱来。”
习武之人消耗本就及大，平时伙食要好，营养丰富为佳，一旦有所造化，什么跌打损伤灵丹妙药所需颇多，花费自然也是寻常人的百倍不止。
薛黎闻言将那几枚铜钱放好，随后又伸了伸手，以作示意。
“怎么了？”齐铭问，
薛黎道：“自然是请齐大侠给钱呀。”
齐铭道：“我不是给你了么？”
薛黎实话实说道：“只怕是不够。”
齐铭算是听明白了，一巴掌给他拍了过去，道：“去你大爷的，我自然是个例外了。就现在我这弱弱的模样又能吃你几个包子？”
薛黎闻言将手收回，道：“是，咱以后呀也只会对你例外得了吧！”
“兄弟真乃聪明人，孺子可教也，”齐铭装了几个包子，也不多要，随后又道：“走了哈。”
说罢便又一撅一拐的行向街头。
薛黎问：“今儿个齐大侠不吃过午饭再走？”
齐铭挥了挥手，道：“咱自己就有婆娘在家做饭，不稀罕。”
薛黎闻言有些鄙夷：“现在你就得意吧！别到时候哭了又来找我。”
……
薛子夜坐在床上静思打坐，他专心致志的研究着老杨头教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偶尔翻一翻那本泛黄拳谱，随图片上的小人比划比划，觉得自己就跟一只猴子似的。
突然，他的眼神一亮，心想这拳谱乃是一套醉拳连招，是不是要喝了酒跟着比划效果才会更好一些？
可家里不让饮酒，自然是没有酒。
没有酒，那自己便去弄一些酒回来。
打定主意，他趁父亲上厕所的空挡去前台弄了一些铜钱，然后回屋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蹑手蹑脚的自后门出去了。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要去别人家偷鸡摸狗一样。
秋末冬时，天空又落起了雨丝，街上的行人自是不多，然不多却不代表没有。
“那小家伙在干嘛？”有人见着了便问。
身旁的人也很是好奇：“不知道呀！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或者说正要去做什么坏事？
薛子夜闻言低头，自己走自己的路。
对，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不能让人知道是他买的酒。
寻至一家酒铺，他砰砰两下敲了敲高高的柜台侧壁。
卖酒的妇人听着声音向外面瞧了一眼，发现没人，想是风儿敲打门窗时所造就的声音，于是又继续查看着手中的账本。
砰砰砰。
这次是三下。
妇人甚是好奇，又瞧了一眼，依旧无人。
这时，他听到了稚嫩的声音：“打二两酒，嗯，要好酒。”
妇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谁……谁？”
她四处查看，依旧无人，心想大白天的自己是不是碰上鬼了？
“是我。”薛子夜蹦哒了一下，小脑袋一闪而就。
“呀。”妇人又被他给吓到了，接连倒退几步，直至碰着物体这才停下。
“啥东西……”
薛子夜道：“婶婶不用怕，我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东西。”
小心翼翼的上前，然后又小心翼翼的低眉看了一眼，的确是一个粽子头小人儿。
妇人见了如释重负：“嗨，这大白天的来此一着也怪吓人的。”
“对不起。”薛子夜很有礼貌的道歉。
“小鬼头，你家大人呢？”妇人问。
薛子夜道：“天冷，不想出门，于是让我来打酒。”
“什么父母啊这是？”妇人一听就不高兴了。
再次低眉看了小家伙一眼，眉开眼笑道：“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呀？”
薛子夜实话实说：“应该是六岁了。”
“哟，六岁？”妇人闻言走出柜台，也不争取小家伙同意，蹲下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然后搂了起来。
“冷不冷啊？小家伙怪可怜的！”
薛子夜挣扎了一下，发现却是无用，道：“不是很冷。”
毕竟他可不敢挣扎太猛，怕妇人一个拿捏不住将他给率了下来。
“不是很冷？”妇人想了想：“那还是冷咯？你等着，婶婶给你去拿一件衣服。”
薛子夜连忙道：“谢谢姐姐，不过不用了。我穿得已经够多了，在包一包就真的是粽子了。”
妇人听着方才叫的是“婶婶”，这才过一下就又换成了“姐姐”，更加笑颜开怀，问：“刚刚不是婶婶呢嘛？怎就变姐姐啦？”
小家伙也不挣扎了，道：“你这么漂亮，自然是姐姐了。”
“小嘴可真甜，真会说话。”妇人由原先的惊吓测底转为愉悦。
她见小家伙就连脸也给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嘴巴和鼻子，突然很想看看。
“别。”见镇定下来的小家伙挣扎得更为猛烈了，妇人这才停手。
“好了，姐姐不看行了吧！”
薛子夜道：“谢谢姐姐，姐姐能放我下来么？我恐高，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妇人闻言将他放回地面，笑道：“才六岁，还不是小孩子呀？”
“姐姐能卖我酒么？”薛子夜递出一把铜钱：“爷爷好像有些急。”
“原来是老头子让你来的呀。”妇人一听，愉悦的心情当下便又不美了，感叹道：“酒鬼害人呀！”
薛子夜心想丫的知道酒鬼害人那你还在这里开铺卖酒？
“嗨，看你这么可爱，姐姐送你两斤，就不要钱了。”妇人又说。
薛子夜心想你不是还没有看到呢嘛？
他道：“爷爷说了一码归一码，钱一定得给。”
妇人点了点头，随即哄骗道：“倒也有些原则，不过呀两斤酒可用不着这么多。”
说罢，妇人拿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铜钱重新交还给小家伙，嘱咐道：“你等着，姐姐这就去给你打酒。回头可别告诉你那酒鬼爷爷还有余钱，自己留着买一些吃食。”
“谢谢姐姐。”薛子夜将铜钱放回兜里，便站着静候。不知为何，小小的心脏砰砰乱跳个不停，就跟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不多时，酒已打好，他没带酒壶，所以妇人自然送了他一个小酒壶。
“给。”
“谢谢姐姐，”薛子夜又道了声谢：“那姐姐再见。”
妇人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目送着他离去：“再见。”
完了不忘再次叮嘱：“可千万别跑，小心路滑。”
“知道了。”
……
一出酒铺，薛子夜便快步如飞，就好似他口中所说的“爷爷”还真就挺急，就等着他手中的美酒回去续命。
行至不远，便与一人正面相撞。
那人犹如泰山岿然不动，他却是“哎哟”一声被弹退几步，差点就摔倒在地。
“没事吧？”对方问。
薛子夜抬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出现的男子身着一席青衫，看上去威风凛凛，然却是始终紧闭着眼睛。
他的手中有剑，一柄看似十分迟钝的青釭长剑。人威风凛凛，穿着倒也干净，然手中之剑的剑柄之上却有多处锈迹斑斑。
剑客？薛子夜心想。
什么时候小镇上也出现了剑客？
“我没事。”薛子夜道。
男子笑了笑：“酒很香。”
他笑得很好看，比女子都还要好看。
薛子夜不语。
男子又道：“你似乎很急？”
薛子夜回话：“也不是很急。”
男子道：“那走路慢一些，别总是低着头。”
“好，”薛子夜点了点头，却是觉得自己被对方给教训了。他很好奇，于是问：“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心想你自己闭眼走路，还有脸让别人行慢一些？
“因为我的眼里并没有眼珠，我看不见。”男子说。
他的话音很淡，就好似自己没有眼睛是一件很寻常很寻常的事情。他虽看不见，却是能够听见。眼睛不能视物，心里却能视景。
“瞎子？”
瞎子剑客？
薛子夜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后连忙握住自己的嘴巴。
男子闻言也不生气，并未责怪：“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瞎子。不过我虽然没有眼睛，却是能够看见。”
“如何看？”薛子夜问，
“自是用耳去听，用心去看！”男子笑了笑：“快回去吧！”
说罢绕开小鬼头所在的位置，向着前方而去。
“用耳听？用心看？”薛子夜小声嘀咕。
男子进入了酒铺，不多时，铺中便传来他与妇人谈话的声音。
“欢迎光临，客人……需要一些什么？”
“给我来一壶酒。”
“好的，客人请稍待！”
待打好了酒，见来人始终闭目而立，妇人也甚是好奇，伸出一手在他的面前愰了愰。
男子亦伸出一手，手掌摊开，手心处放有一枚银锭。
妇人一愣，接过银锭后便将酒壶放入他的手中。
“多谢。”男子道。
“客人稍等，我这就找你银钱。”妇人道。
男子转身就走：“不必了。”
妇人闻言有些懵，看着客人离去更懵，随后问：“客人要不要打尖儿或者是住店呀？免费。”
男子挥了挥手，并没有作答。
“怪人一个。”妇人微微摇头，这是她得出的结论。然看着手中的银锭，心里却是在想这好人果然还是会有好报的，这不，刚刚送出去的酒钱这么快就给补上了，还多出来那么多，送走小鬼头，迎来冤大头，还真是……
走出酒铺，行至不远，男子打开壶塞，就着凉风直接便大口饮了起来，就跟灌水似的，酣畅淋漓，潇洒至极。
不远处的薛子夜看在眼里，然后瞥了瞥自己手中的酒壶，吞了口唾沫。打开壶塞嗅了嗅，酒味刺鼻，于是他便学模学样的饮了一口。
烈酒入腹，薛子夜只觉喉咙处一阵滚烫，似饮火炭，腹中灌入一股暖流。体内的血液加快流动，整个身子也随之暖和了起来。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于是又咕咚咕咚的饮下了一大口。
一口饮罢，顿时眼里直冒星星，酒劲上头，他感到天旋地转，天地四周都在动，都在摇晃，就连不远处的木柱也在摇头愰脑。
“鄂，”他打了个酒嗝，吸了口凉风想要努力镇定心神，目视着家的方向。
身体越来越热，于是摘下遮面的布条，露出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一脸醉样。
“好酒。”他此刻步伐飘逸，很想回家睡觉。
远去的男子并未停步，却是忽的一笑，轻声嘀咕：“小家伙不错，有点意思。”
言罢继续饮酒：“嗯，的确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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