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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囊中颖脱锥(一)意在言外

    ——囊中颖脱锥[取自唐·周昙《毛遂》:“不识囊中颖脱锥,功成方信有英奇。”]

    “敢问内使,唤在下至此,所为何事?”宇文策随着自找上门的小内侍悄然离开,七拐八绕转入侧殿幽僻之处。一路上缄口不言的他,始终观察着这个总角之龄,眉目清秀的童子,终究忍不住发问。

    “羽林郎莫疑心,奴婢确是受贵人差遣来的。连羽林郎的样貌特征也是贵人亲述,否则奴婢如何一眼便自人中识出羽林郎来?况且信物也验看了,莫非羽林郎仍信不过奴婢?不过是贵人遣奴婢来,代为问羽林郎几句话而已。只因不宜声张,才引羽林郎移步至此,并无他意,嘿嘿!”那小内侍莞尔一笑,尤显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再配上这副阴柔秀气的好相貌,自然而然地使人好感倍增。

    “并非在下多心,只是在下迩近宫闱,素来临深履薄。何况又事涉贵人,在下岂敢不慎之又慎?还望内使勿怪。另恕在下多言,敢问内使尊姓贵名?既属贵人心腹,在下理当与内使多亲多近,烦请内使不吝相告!”宇文策深施一礼,微哈下腰,使自己恰好与对方平视齐高,表现得亲热自然。

    “羽林郎可是贵人青睐之人,奴婢哪敢怪罪呀!况且谨言慎行何错之有,奴婢在宫里这些年所见所闻,可是深以为是呢!”小内侍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见宇文策仍旧一板一眼,他不禁失笑道:“羽林郎哟!奴婢一个刑余下贱,哪有什么姓啊名啊的。奴婢原是冀州汉家贫儿,四岁时随双亲逃避疫疾辗转至京,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宫,做些盥洗打扫的粗活儿。奴婢笨手笨脚的不受用,可有口饭吃,有身衣穿,便将这重门之内视作桑梓了。一晃眼十年过去,记忆早模糊成一团了,奴婢只记得生父姓薛,宫里人倒是戏称奴婢金儿,可奴婢哪是什么贵子金儿啊!可唤得久了,叫得多了,奴婢也便默认了这金儿的名儿。幸有贵人见奴婢可怜,垂怜照拂,使奴婢以收贮器物之职,随侍内廷。不仅如此,贵人私下里还叫奴婢一声阿六敦,全不将奴婢当个刑人看待。如此恩德,奴婢岂能不感激涕零!哎呀,奴婢一时多嘴,竟说了这许多无关无用的闲话,惭愧惭愧!总之羽林郎唤奴婢薛金儿便是。”

    “内使如此坦诚,在下感激不尽!不知贵人借内使之口,欲问在下何事?”寥寥几句,宇文策已对薛金儿另眼相看:对方显已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晓得自己仍心存顾忌,想多套些话来甄别身份,便委婉应答,有意点出自己贵人“贴己人”的身份。须知阿六敦正是鲜卑语“金”的意思,恰好暗合了“金儿”之义。这小内侍一个汉家童子,依服饰看宫中职位也不算多高,若非深得宠信,断不会有这样的昵称。如此善于察言观色,难怪能得贵人倚重,托以密事。

    “贵人命奴婢问羽林郎三句话。事关紧要,还请羽林郎如实相告。”薛金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旋即一变脸,换上一副与他的身份、年岁截然不符的高贵面孔,仿佛是披上了另一个人的皮囊似的,鹦鹉学舌道:“贵人说:阿六敦啊,我这第一问至关重要,你须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多年前我曾做一奇梦,梦中见闻大有玄机,可惜中途惊醒,未知吉凶。是以我特请高人占卜,谁知鬼使神差竟占得两卦,可谓是奇事迭出!这两卦虽同是乾卦,可卦象却大不相同,一者为乾卦初九,一者为乾卦九四。此事我始终耿耿在怀,时常苦思冥想究竟如何取舍。时隔多年,我心意已决,誓不再为此患得患失!今日我之所以旧事重提,乃是抛砖引玉,问诸肺腑:倘若是他宇文策,眼前正有一事难卜,于这乾卦初九与乾卦九四之间,必择一而从,他又会如何取舍呢?”

    宇文策听完神情不禁一变,心底顿时波澜万丈:这乾卦初九,乃是《易经》第一爻,辞为潜龙,勿用。这一爻取龙当潜藏勿露之象,以指韬光待时,守静勿动之意。而乾卦九四,属第四爻,辞为或跃在渊,无咎。字面意思为龙或一争而飞,或暂居渊下,无过无难,以此代指审时度势,择机而动之意。这乍听来不明就里的第一问,若是自己揣测无错的话,背后真意可谓石破天惊!

    须知九四生易,乃是乾卦九五。九五者,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于贵人而言,此九五作何代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是紫宸正位,一步登天!

    至于说初九潜龙,不管是作壁上观,还是暗渡陈仓,终究是含而不露。

    这天渊之别,牵涉之广,干系之大,是宇文策敢想却不敢说的。

    既然贵人直言心意已决,那他究竟是选中了哪一卦呢?

    尽管彼此已剖肝沥胆,可这登九天、揽金日的生死大事,每有听闻一二,哪怕只是从话里话外揣摩出一丝意味,自己仍不免心惊肉跳。而今日这番欲说还休的话,恐怕将决定包括自己在内无数人的福祸沉浮。

    可他又说是抛砖引玉,明显意有所指,那这两卦取舍到底是要问自己什么呢?

    且不说贵人用意隐晦,究竟是提防隔墙有耳,还是利导我畅所欲言;也不论此问不早不晚,为何偏巧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不计这龙跃、龙潜的机缘,是否正如自己暗自揣测的一样,自己又是否有把握借势腾飞,会不会弄巧成拙,单是我宇文策扪心自问:

    乾卦初九与乾卦九四,你会何去何从?

    或跃或潜,你到底心存何志?

    争与不争,忍复何忍。

    答案早已埋藏心底,何须再思来想去。这三年来的苦闷与忧烦,不甘与煎熬,早浸透了这一腔热血,在躯体内燃烧不绝,炙烤着自己的心与梦。

    因贵人授意而投军羽林,待命阙下,我宇文策虽说无怨无悔,但光阴虚掷,等闲三年,自己又岂会真的无欲无求,自此怠惰因循!

    大丈夫立志于世,岂能以饱食安乐为志向,为一介羽林郎而自得乎!

    “既谓无咎,何妨一跃!若是在下遇事难决,愿选乾卦九四!”宇文策回答得掷地有声。

    薛金儿闻言抿嘴一笑。

    “嘻嘻,羽林郎所答,果不出贵人预料!贵人又问:肃慎勇士连挫中外群英,眼下无人能敌,不知卿可有败敌良策?”

    果不其然!这或跃在渊的成败,真的要着落在相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