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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囊中颖脱锥(五)真假难辨

    “这宇文策何许人也?我身居宫伯要职,掌管皇宫禁卫,怎会从未听闻其人啊!”

    “他是之前那个没被蒲鲁虎打倒的持戟郎吧?”

    “啊?这两人几时交过手?原来他俩早有过节啊!”

    “哈,大人当时屈尊案下,不巧错失一出好戏!”

    “哼,事发时他还不是连滚带爬躲入柱后,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说什么?背坐着跟肃慎人相扑,还什么五合之内取胜?我果然喝醉了,你快掐我一下,哎呦!真疼!”

    “这,这不会是什么邪术妖法吧?”

    “真是胆大包天!岂不知矫诬神佛必有报应吗?”

    “邪术妖法?我看未必。我可听说西域有高僧能在烧炭上跣行,刀砍剑刺无血自愈,此亦妖术乎?佛法无量,或许他真得圣僧点拨,修习了无上正法呢!”

    “我怎么记得传闻所言不是西域,而是天竺啊?”

    “管它是西域还是天竺,总之确有其事不是吗?你看他这副闭目跏趺的庄严法相,要说这人只是信口胡言,其实毫无神通,说出来你信吗?天子眼前装神弄鬼,一旦被人拆穿,他就不怕被枭首示众,祸及满门?”

    是啊,怎会有人不惜冒着天大风险,只为跟君臣权贵们开个并不可笑的玩笑呢!

    或许他真有广大神通吧。

    大千世界,谁又能担保确无此事呢?

    南无阿弥陀佛—

    自东汉明帝白马驮经入洛迄今,佛教之昌盛大兴,浮渡南北,播普东西,自上而下,可谓风行草偃。且不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北地千佛万像窟,西域龟兹区区弹丸小国,据说佛塔寺庙便以千计。今日殿内列坐之人中,崇佛礼敬者,顶礼膜拜者,实是不知凡几。而对于佛门诸般神异,不管是西土异闻,还是民间故事,人们也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口耳相传,喜闻乐见。

    这就难怪台下观众对宇文策的舆论风向从最初的不屑一顾,一变为将信将疑,再变为另眼相看,甚至其中还参杂进一丝或敬畏或艳羡的别样意味。

    “孝珩,果真是妙人啊!”晋王宇文晃少见地噗嗤一笑,摇头轻声自语。说罢,他便自顾自浅斟慢酌起来,闲情逸致地赏玩起旁人的精彩表情,仿佛相扑胜负已是无关紧要的俗事了。

    “子胤”另一边,袁聚扭头朝身后一个行人装扮的青年低声说道:“大梁乃佛国圣地,妇孺亦能谈经诵法。四十年来我广涉卷部,自谓博识,尚不知释门中有这等秘法。虽说前朝确有佛图澄、惠始等北地高僧各显神异,可这宇文策何德何能,堪与高僧大德相提并论,天启六通?若他真如此神通广大,又岂会蒙垢俗尘,放着摩诃般若大道不修,却隐身埋名做个小卒?哼,我看其中必另有蹊跷,多半是故能玄虚。莫非此人身怀什么绝技?子胤是此道大家,能否窥破其中玄机?”

    那唤作子胤的年轻人正是之前护在袁聚身前之人,此刻他也正蹙眉深思,略作停顿后沉声答道:“大人之言,子胤深以为是。所谓武学一道,纵有千变万化,不过是舍强击弱,扬长避短。然则似宇文策这般背敌而坐,门户尽开,置己于不利之地,却正犯了武家大忌!若说他暗怀什么绝技,恕我见识浅陋,实是前所未闻,是以无从揣测。起先瞧他与肃慎蛮子持械相斗,虽说身手不凡,却也仅仅是短时未败而已。眼下空手相搏,对肃慎蛮子更为有利,真不知他何以如此有恃无恐!”

    “……也罢,你我且坐山观虎斗吧。”袁聚指尖捻须,坐直身子后下意识地朝下首瞥了一下,心道:也不知肃慎王纥石烈羽荣,眼见此情此景,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不提台下诸人各怀心思,单说蒲鲁虎心乱如麻,天人交战。他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早不知将宇文策的背影千刀万剐了几遍,可他偏不能掏出对方的心肝,看一看这个混账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若是换作旁人,敢在蒲鲁虎面前如此行事,只怕他早扑上去把对方捶扁捣烂了。

    须知纥石烈氏立志一统靺鞨诸部,与四邻仇敌攻杀恶战十年有余。自幼从征、战必争先的蒲鲁虎不止一次跟那些所谓“神鬼相助”的诸部武士对阵交战,那些人自吹自擂可远比宇文策来得邪乎:什么刀枪不入体,抬手唤风雷,更有甚者声称施咒后大呼敌人姓名三声,点名者无不当场毙命。可结果如何?

    还不是都作了他纥石烈蒲鲁虎的刀下之鬼,首级高挑帐外耀功示众,徒添笑柄。

    然而宇文策跟这些或自欺或欺人的家伙完全不同!

    对方究竟是哪种人,闲杂看客或许不清楚,但作为曾交手过的敌人,蒲鲁虎虽不说知根知底,自认还是摸到了些底细的。

    冷静、狡猾、胆大,虽然本领算不得当世首屈一指,较之那个断腿落败的独孤毅逊色不少,但某种程度上却更加难以对付。用猎手们的话来形容,宇文策活脱脱就是一只“鬼机灵、敢蹬鹰的狡兔”。

    这样一个家伙,现在摇身一变竟学起巫婆神汉来,口口声声说自己得神灵相助,战无不胜,怎不令人一头雾水!

    难道他以为凭这三言两语,我就会怯战生惧,进而拱手服输吗?

    不,不可能!他岂会如此天真地寄希望于侥幸。

    一定是另有打算!

    他究竟为什么会大放厥词呢?

    他又到底凭什么敢掷出五合分输赢的豪赌呢?

    这家伙如此咄咄逼人,摆明了是对我使激将法吧?

    可即便如此猖狂,对他又哪会有什么好处呢?

    若按常理,宇文策临危受命而来,稳中求胜才是上上策。毕竟相扑正值关键,大周已再无机会可供翻盘。

    正因如此,宇文策最该采取的策略,就是故技重施,如同彼此初次过招时一样,避实捣虚,见缝插针,尽量避免正面相抗,想方设法把自己拖入持久战与消耗战,从而充分发挥养精蓄锐的优势,等待自己渐露疲态,再借机一举制胜。

    可宇文策反而剑走偏锋,非要速战速决。

    彼此孰强孰弱,他自己难道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莫非是他吞了熊心吃了豹子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