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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囊中颖脱锥(十五)冤情孽债

    “铃扇姊……”

    “阿策,我们以后再不能见面了!我们,呜呜……等阿娘的后事办完,我就会被阿爷嫁给魏王!”元铃扇绝望而无力地捶打着宇文策的胸口,泪如雨下,令后者如遭雷击棒喝。

    “你、说什么……”

    “阿策,阿策!我早该坦白的,都是我不好!呜呜,我是前朝文帝元宝炬的后人!阿爷要把我送去攀附权贵,要我为了这个夹缝求存的家族嫁给那个瘸腿的鳏夫!”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宇文策失声道,他几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感觉想抱住怀里的玉人都异常困难。

    她、她是元魏皇室,前朝贵女!

    元铃扇,我的铃扇姊,竟是那个被宇文氏亲手推上帝位、又被迫禅国于宇文氏的南阳王一系之后!

    真是天意弄人!

    尽付冤情孽债!

    难怪啊!难怪彼此初遇时,少女竟会为一只失巢的瓦雀而神伤,更会因听到自己报姓宇文而气苦。

    鸠占雀巢,同恶相济,说的不就是宇文代元的国仇家恨吗?

    当年孝武帝元修出逃入关,本想倚仗以宇文泰为首的关陇豪强抗拒枭雄高欢,进而重振皇纲,中兴社稷。然而权力之争,杀妇之恨,导致彼此之间矛盾日深,最终君臣反目——宇文泰恶极逞凶,孝武帝罹祸身死。

    眼见西魏国中无主,身为元魏宗室的南阳王元宝矩便被群臣抬出并扶上帝座,做起了十几年有名无实的傀儡。元宝炬死后,其长子元钦继位,不过三年即被废黜。四子元廓承袭帝业,前后也不过三年。大冢宰宇文护眼见时机成熟——关东早已改换门庭,关中局势大定,便逼迫元廓禅让传国,改魏为周,不久又将其杀害。

    宇文氏,是占夺天下之巢的尸鸠,把鲜卑拓跋部数代征战、孝文帝元宏苦心经营的大好山河,巧取豪夺,入己之手。

    如果说这些旧恨宿怨,还只是作梗在两人之间的一根浅刺,可有可无。那元铃扇会被嫁给魏王一事,则是两人之间的星汉天河。

    魏王宇文恂,乃是先帝第四子,只因幼时不慎坠马摔伤,落下了瘸腿的毛病,遂为先帝所不喜。他自知帝位无望,干脆早早退出了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专享富贵安乐,征歌逐色,好不逍遥。也多亏了他的胸无大志、疏才陋质,宇文恂不仅安然无恙地免于新帝登基时的手足相残,更取信于猜忌多疑的当今天子,被后者委以重任,出镇名都洛阳,从而控扼中原要地,就近监视南梁的风吹草动,倒成了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宗王、风云人物。

    那是宇文策绝难望其项背的人,是个让人绝望到连挑战的念头都生不出的人上人。

    就是这样一个身有残缺但高不可攀的人,正要把少女从自己身边永远夺走。

    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铃扇姊,”宇文策沉吟许久,眼窝深处仿佛有钢铁在燃烧:“我去求令尊开恩!我去求他改变心意,把铃扇姊降嫁于我!”

    “阿策!”元铃扇扬起脸颊,情不自禁地破涕为笑,复又无比悲哀地摇着头:“阿策,没用的!已经太晚了!阿爷早铁了心,何况魏王……”

    “那我就带你走!咱们远走高飞,离开京城!”宇文策明知自己的疯话有多么可笑无知,多么苍白无力,但他已决意以卵击石,哪怕粉身碎骨。十五年来,他相继失去了父母、长兄、老仆,孑然一身的他,已不想再失去眼前这个远比一切甚至他自己都重要百倍的人了。

    “阿策,我的好阿策!”少女忽然止住抽噎,努力恢复为一个十八岁女子的阿姊模样:“别说这些傻话了!你若是带着我,别说京城,就是府门都出不去的!即便咱们侥幸离开京城,又能如何,还能去哪?走投南梁?远避西域?他可是堂堂魏王啊,整个大周都是他的眼线与爪牙!我们根本逃不出,也绝对躲不掉!所以阿策,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忘掉元铃扇,忘记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好好活着,别去为一个并不值得的女子舍身犯险。君怀鸿鹄志,勿为燕雀伤!”

    “我怎么能把你忘掉?我办不到,也不会做!铃扇姊你告诉我,你自己能做到吗?你能把我就此忘个一干二净吗?”宇文策不计轻重地摁住少女的肩膀,简直无法想象这么绝情又苛刻的话竟出自对方之口!她怎么能如此蛮横地割舍彼此的耳鬓厮磨,如此低估自己的深情厚意!

    “……阿策,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的。与你相识以来,我从没开口求过你对不对?只此一次,元铃扇求你答应,好吗?”元铃扇用手背揩拭去两腮泪痕,勉强露出一抹温柔的、纯净的微笑。她那双迷魂醉心、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泛涌着令人心软的乞求与可怜,似乎是在央告宇文策不要揪住那个痛苦的问题不放,又似乎是在恳请对方答应自己这个非分的要求。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答应你!铃扇姊,唯有此事,恕我誓难依从!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你我就只能逆来顺受,只要此事还有转机,无论如何我都要争一次,不然——”

    “不然怎样?”宇文策尚未说完,突然间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紧接着数道人影依次撞入房内,把一对无心身外的男女堵个正着。

    “阿爷!”元铃扇失声惊呼,原来来人为首者正是其父元怀光,身后跟着几个目光不善的精壮家仆。那个引领宇文策入房的清秀丫鬟,此时正被人捂嘴剪臂押在门旁,呜呜呀呀地哭泣挣扎着。

    “不知羞耻的逆女,还不快滚过来!”元怀光冷声斥道。被他阴鸷目光一扫,元铃扇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当即手足发软,身子虚浮。宇文策见状,连忙伸臂架住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随即跨步上前,把元铃扇挡在自己身后。

    “草民宇文策,见过元大人!我正有——”

    “哼!我当是谁在此狂言妄语呢?原来不过是个僧衣带发的黄口小儿!来人啊,把这个擅闯内宅、欲行不轨的不法贼子给我擒下!”元怀光根本不与对方任何辩驳游说的机会,劈头盖脸先给宇文策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随即招手指使家仆动手抓人。

    “不,阿爷!他不是什么歹人!阿爷——”元铃扇大惊失色,又急又怕,眼睁睁看着狐假虎威的众家仆汹汹扑来,而忍无可忍的宇文策则报以迎头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