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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惊雁落虚弦(三)旗鼓相当

    但见天清日晏之下,两个昂藏男儿弓如秋月,箭似流星:大周羽林郎,雄姿英发,惯从风里穿杨柳;肃慎金刚汉,锐气豪强,曾向山中射虎狼。彀满处狐兔命丧,箭发时鸦雀魂伤。逢蒙发矢,羿氏控弦,潘党与养由基竞胜,李广同射雕者争强。恨天炎敢射金乌,苦夜长能落玉羊。较技术当场比拼,施手段对众揄【yú】扬。

    两人弓不徒开,箭无虚发,八轮已过,均是连射连中,旗鼓相当。乌泱泱漫野观众起初还知道欢呼喝彩,至此已失声忘语,只剩下提心屏息,直勾勾观看双方神乎其技,造极登峰:八十步、九十步、一百步……骑手已远距一百三十步外投放猎物,却仍旧难不倒这一对互争雄长的豪杰儿郎。

    “啪——”弦音脆响,宇文策驺【zōu】矢猝发,将一百三十步外正夺路惊走的野兔射得一个翻滚。眼见骑手拎着贯脑而亡的死兔打马传示,宇文策神色如常,口中默念一声“罪过”,之后垂目低眉而立,叫人猜不出其心中正作何想。

    “……”

    蒲鲁虎觑眼瞅着静如止水的宇文策,能感觉到自己攥紧弓弝【bà】的掌心已然一片细汗湿滑。哪怕在素以射术精湛而著称的靺鞨诸部也是佼佼者的蒲鲁虎,如今竟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种被人隐隐压制的糟糕感觉,这令他既心慌意乱又暗感羞恼。

    原本自己一箭射杀恶狼,倒没有救下那皇帝老儿的好心,不过是卖弄下骑射手段而已,却不想风头全被半路杀出的宇文策抢去了。旧恨难消,再添新仇,自己怒从心头起,这才想方设法要与他一决雌雄,一雪前耻。

    至于宇文策露的那一手,自己倒真没怎么放在眼里。对方有几分真本事更好,不然,自己即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又如何一出心中激愤!

    二十多年来自己与弓箭为伍,手上老茧都不知道磨掉了几层,难道会输给他一个看门犬不成?

    可怎么会这样呢?

    射生满十轮,平生头一遭。往日里早该了结的比试,万万没想到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延长下去,以至于发展到这般地步!

    所谓十箭分胜负,听上去平平无奇,其实又谈何容易!

    射距越来越远不说,猎物也越来越玲珑。对射生手而言,变数如此之多,休说是第一箭与第九箭,就是第八箭与第九箭,其难易差别之大,又岂可同日而语!

    蒲鲁虎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族兄为庆贺靺鞨诸部一统之喜,特意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射箭大会。多少落雁猎鹿、艺高气盛的好汉子同场竞技,为争得“也立麻力”这一称号而使尽浑身解数。那一天,自己战胜有“粟末第一弓”之称的谩都诃从而拔得头筹,彼此也不过是比到第八箭、远距一百二十步而已!

    若单论射远,这一箭之距确实算不得什么。别说是二百步,就算是三百步,自己以九牛二虎之力,也能勉强做到。

    但这可是射生啊!

    双方所射的不是纹丝不动的箭靶,而是有血有肉、会跑会飞的活物!

    这个死对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这还是昨日那个工于诡计、惯使花招的宇文策吗?

    一俟彀弓搭箭,这家伙从里到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神情气质为之一变不说,浑身上下更散发出一种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正是这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的气场,令自己压力渐增,心里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蒲鲁虎眼中,对方虽然是在射箭,却又完全不像是在射箭。

    那张弓就像是从他手心里生根发枝长出来似的。那些箭则仿佛是从他心底而不是从弦上击发而出的。

    每当自己先发射中,以为已压过对方一头、可算能一吐郁气之时,宇文策总会默不作声地一箭追平,给自己当头泼下一瓢冷水。

    更可怕的是,无论猎物是大是小、是鸟是兽,宇文策都是一箭贯脑而过,从始至终竟无一例外!

    前六轮,自己还暗自憋着股劲儿要跟宇文策比肩看齐,也是箭箭穿脑致命,毫不退让。

    可从第七箭起,自己已不敢贸然托大,一心求稳求准。本以为对方也会是一般心思,没想到这家伙却毫无收敛之意,仍是一股脑儿地专挑猎物脑袋射发!

    该死的!难道自己竟是踢到了铁板上不成?

    蒲鲁虎把手在皮袍上抹了又抹,才从胡禄中抽出最后一支箭。他左支右绌,望见远处的骑手正朝自己这边挥手示意,赶忙咽了口唾沫,将心头的胡思乱想一并强压下去。

    原以为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第十箭,最终倒成了一决胜负的关键。

    箭鹄是一只寒鸦,距离是一百三十五步开外,中与不中,自己有六成……不,是五成把握。

    如果发箭有瞬息之迟,抑或箭镝有毫发之差,这第十箭便无论如何都射不中。

    真没想到啊!身为“也立麻力”的自己,居然也会有担心万一射不中的一天!

    冷静,一定要冷静!千万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容易成为现实!

    我可是纥石烈蒲鲁虎啊!

    我可是肃慎国当之无愧的“也立麻力”啊!

    自己怎么可能败给那种毫无英雄气概的家伙!

    这一箭定能射中!

    这一箭必须射中!

    天母神在上,雄库鲁庇佑,自己可一定要射中啊!

    “啪——”

    蒲鲁虎弓弦甫一离手,当下眼随箭指,提心吊胆地朝目标看去,随即面色一松,不由得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那只才脱人手、攀高惊飞的寒鸦,被他一箭射穿了翅膀,在半空中挣扎扑腾了几下,终究伤重痛极,折羽坠地。

    “真是好箭法!”宇文策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中肯地称赞道:“不瞒你说,我曾对人发过誓:再不以活禽走兽为箭鹄。今日却一再违誓,虽说事出有因,却总觉得愧对斯人。覆水难收,此例一开……唉,也罢,注定之事,早晚而已!至少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好对手,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宇文策抽出最后一支箭,一边吐露心事,一边搭箭在弦:“故而今日,我宇文策既不想输,也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