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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感时思报国(七)喜忧参半

    “有殿下此言,青州何患不治!只是以工代赈虽一举多得,但役费不菲,我恐州府帑[帑【tǎng】:古代指收藏钱财的府库或钱财]藏见绌,募民尤患不足。据闻青州佛图昌盛,名刹棋布,殿下当告谕诸寺庙,除施粥赈贷外,须趁力钱、田价低贱之机,多雇劳力大兴寺塔、增修精舍,并为乡市义赈行善者立碑刻字,广树功德。自开佛禁后,寺庙香火旺盛,积储丰厚,殿下更不妨按其助资多寡为褒贬扬抑,促使诸寺庙争相捐输,竞搏善名,当能事半功倍!”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晋王闻言如获至宝,当即举一反三:“历来祈雨禳灾[禳【ráng】灾:解除灾害],除访诸名山大泽外,亦须洁斋致祷于佛寺、道观、神祠、灵迹。倘若天公作美,终有澍[澍:1.及时雨2.灌注]雨,我尽可略施小计,使灵感济世之名,归捐输出力者所享!想来佛、道、灵、巫诸家,必不甘落于人后,定然争相解囊!哈哈哈,果然是一‘策’足抵万金,我当代青州万千百姓拜谢孝珩才是!”

    “殿下!我不过是略尽绵薄而已,岂敢受谢!”晋王话中一语双关之意,宇文策又岂会听不出来?他虽无意表功,但得主公夸赞,心中也甚感欢喜:赈灾救济,唯在钱谷二字。既然前刺史许珽能妄动义仓粮储以充军资,青州库帑多寡已可想而知。尽管说者轻描淡写,但听者聆音察理[聆音察理:听到声音就能明察事理。指善于分析。],自不难猜出这足足三十万斛粟晋王得来绝不容易,否则对青州垂涎已久的各股势力也不会知难而退,坐视晋王身膺大任!而寺庙资储之雄厚、影响之广大,宇文策早在安养寺中见识过了,与其规劝僧尼大发慈悲,倒不如各取所需,彼此皆大欢喜。毕竟诚如菩萨心肠,既食人间烟火,终难免名利俗气,只要能博施济众,便是功德无量,宇文策自觉哪怕耍点手腕,也并无不妥。

    “孝珩不必过谦!即便不计如此良策最终益效如何,单是你能将父皇赏赐毅然输将[输将:资助、捐献]而几无保留,此谢即受之无愧!说来你所捐金银绢帛,正是经由李暾名下邸舍[邸舍:古代专指货栈]平价易粮转输青州。李暾行贾中外,交通四方,尝入西域贩市香罽[罽【jì】:兽毛织品]宝马,熟知异国人情风土。孝珩此行,可随其手下商旅通市往返,正便宜照应。近日若有休沐[休沐:休假],你可去一趟南城东市的‘奇货居’,当面与他接洽各项事宜。”

    “悉听殿下安排!”宇文策心想:这“奇货居”之名意味深长,而这李暾既是赵郡李氏子弟,出身何其显赫,可他不事衣冠名教,反倒屈身市廛[市廛【chán】;店铺集中之处],甘为一介商贾,真是一反其道啊!再者此人能疏财捐粟三十万斛,魄力节性绝非市侩庸俗之辈能比,能与如此俗世奇人当面一晤,自己也暗怀期待之情。

    其后主臣三人谈兴不减,继续畅叙纵论,上至时政对策,下及百姓衣食,无所不谈,各抒己见,不知不觉间已议至夜半时分。

    此时月明星稀,乌啼雀栖,原本车马阗拥、市井喧嚣的邺城帝都宛如枕梦浓睡一般,四下万籁俱寂。然而暮色深沉之中,窗外墙头忽然间火光明彻,隐有人马喧扰穿行之声。宇文信久在军旅,惯于警觉,见此动静不禁危坐侧耳,蹙眉惊疑道:“半夜三更的,竟有人无视宵禁,公然自御街明火通行,难不成是宫中有急事传召?”

    “士行勿惊,其实……时下白昼暑热,因而宫中常设昏游、夜宴相娱。所谓昏游,即自戌时直至亥时,于宫苑中飞鹰走马,游冶嬉戏。而夜宴则每每通宵达旦,殿中笙歌燕舞,宾主把酒寻欢,与宴之人皆是近臣朝贵、王公贵戚,夜半受召入宫,如今已渐为常态。”晋王以一种稍饰委婉又不掩谴责的口吻答道,眼底尽是郁悒与无奈。

    宇文信欲言又止,偏头冷哼一声。

    长街如砥,火龙如昼,在马鞍上洋洋自得的受邀之宾们,有意使蹄声与喧呼恣肆吵扰着榻上人的清梦。他们意态骄矜,心中恨不得沿街宅邸内的男女悉数披衣而起,自窗内探出头来,用先是恼恨后是艳羡的目光遥望向锦衣夜行的自己,目送着他们宛如赴瑶台仙会般,大摇大摆地直入九重宫阙,去荣享那份屈指可数的雨露天恩。

    “笙歌不知苦,旱地欲食人。”宇文策盯着残烛垂泪,口中苦涩,心下黯然。

    三人相顾无言,仿佛午夜难得的一丝清凉也被沉闷的气氛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河浊终清,长夜有明。你我三人既以澄清天下为己任,虽见阴阳颠倒,更当励节弘毅,不可徒作叹悲!来,士行、孝珩,愿凭此樽酒,吾等共长精神!”晋王率先振作,以寥寥数语一扫席间沉郁,待几杯酒下肚,三人才渐渐舒心畅怀,继续围榻漫谈。

    “殿下,恕我冒昧,为何府中不曾见王妃尊驾?说来惭愧,娘娘羹臛[羹臛:菜羹和肉羹,泛指蔬菜或肉类做成的羹汤。]滋味堪称一绝,食过即令人回味无穷!征战在外终日餐风饮露,我可是对娘娘的那道七味羹念念不忘啊!原想今日入府再尝甘旨[甘旨:美味的食物],不巧竟无口福可享,唉,可惜,可惜啊!”

    “哈哈,羹臛厨艺又非舜英一人独享,尉迟氏女子家传渊源,谁不精于此道?士行何不令弟妹洵都素手调制以解馋涎啊!”晋王半开玩笑道,舜英、洵都分别是晋王正妃与宇文信爱妻的闺名,两人正是当年首倡勤王、起兵反杨的护国柱石尉迟迥家族之女。

    “内人与王妃虽是一母所出,但厨艺不及者远矣!她所调七味羹虽得其表,却未得其髓,不免遗憾。当然,内人待我恩深情重,无微不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人无完人,也是我求全责备了!”宇文信不无卖弄地说着,他那张俊逸得令人生妒的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幸福与满足,令宇文策不禁哑然失笑,又好生羡慕。

    “知你夫妻伉俪情深,此处虽无外客,可你也须收敛一二,何苦羡煞旁人!呵呵,实不相瞒,舜英……她幸有兰梦之征[兰梦之征:相传春秋时郑文公妾燕姑梦天使赐兰,生子,取名为兰,因以比喻妇女怀孕。比喻妇人怀孕的征兆。],前日便入安养寺祈福还愿,尚需小住数日。待她回府之后,我必使士行一饱口福!”

    “啊,真的?这,哈哈,恭喜殿下!也恭喜王妃得偿所愿!”宇文信、宇文策闻言俱是先惊后喜,连忙向晋王拱手道贺。原来尉迟舜英一向气虚胎寒,与晋王成婚多年并无一儿半女,延请名医、广求灵药却久治不愈,虽夫妻恩爱不减,但王妃自苦无嗣,终不免郁郁寡欢。宇文策素知妙无和尚乃岐黄圣手,前后两救自己性命于垂危,针对顽疾亦常有奇方,于是他便抱着姑且一试之心,寻机建言晋王不妨劝说王妃入安养寺许愿求子、排遣闷怀,并试请妙无和尚替其诊治调理,或能柳暗花明。如今看来,到底是福至神助,天遂人愿。

    “啊,舜英有孕确属天降之喜,咱们三人齐聚更是一喜,这正是双喜临门!倘若佛天庇佑,舜英怀胎十月顺产无恙,如诞下为儿,我当请士行、孝珩授业文韬武略,如何?”

    “此乃臣之万幸,诚惶诚恐!”听到主上有托子拜师之意,得此人臣至荣,两人皆是受宠若惊,当即伏榻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