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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感时思报国(八)情非得已

    既已谈及家事,晋王便顺水推舟,一边将两人把臂扶起,一边顺势将话题引至宇文策的终身大事上。

    “我三人又何须见外!饮水思源,其实此事多亏孝珩荐医之功!果如前言,这位妙无大师真如药师如来转世,药到病除如使枯木逢春,我与舜英真不知何以为谢!唉,孝珩年过弱冠,既已立业,正应考虑成家之事。你父兄早逝,我三人情同手足,我与士行年长,便越俎代庖,一直留心替你寻觅佳偶。现有清河崔氏女芳名苓若,正值妙龄又未婚许,虽非正房嫡出,但才貌双全,品性贤淑,舜英入府前曾授之女仪,始终对她赞不绝口,与孝珩可称良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殿下,清河崔氏乃天下第一等盛门,我出身孤寒,岂敢高攀清贵!再者——”

    “孝珩,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清河崔氏又如何?你可是御口亲赐的‘落雕郎’,天下谁敢轻贱!诚然,五姓郡望高则高矣,但时移世易,关东豪门欲常盛不衰,也须打破陈规广结英雄才俊。再说冠冕望族贪图婚聘卖女纳财之事尚不足为奇,何况你终归系出宗室,今后前程似锦,又何来高攀之说!这位崔家小娘与内人也曾是闺中密友,不怪王妃夸赞,与你确属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大丈夫行于当世,岂可久无家室!我劝你尽早了断痴念,切勿错失良缘啊!”宇文信苦口婆心道。

    数年来晋王与他可没少操心宇文策的婚事,但对方总是借故谢绝,令略知隐情的两人既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只得暗叹慧剑难斩情丝,识明智审如宇文策,竟也会有执迷不悟之事。不过宇文策那时仅是一介羽林郎,与名门闺秀相比到底尊卑悬殊,而小家碧玉又难入两人法眼,他与晋王这才对宇文策始终茕茕孑立暂且听之任之,以致此事一拖再拖。

    然而今非昔比,宇文策既已崭露头角,不知多少豪强权贵争愿拉郎捉婿。这位崔苓若身为五姓女,虽非嫡出,但以清河崔氏之门第,与那位远嫁洛阳为魏王妃的元氏女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且她又与尉迟舜英、尉迟洵都这对姊妹过从甚密,若能与宇文策成全好事,正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所谓五姓,指关东汉族世家李、崔、卢、郑、王五大郡姓,又因李、崔各有两支,因而又合称七宗: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

    七宗五姓源流深长,无不盛极海内,自东汉以来历魏、晋、五胡数百年,可谓是簪缨累世,公卿盈门,任王朝兴替而不损荣贵。而今江北世家虽罹河阴之变[河阴之变:河阴之变是公元528年北魏权臣尔朱荣策划并实施的一起针对皇族和百官公卿的屠杀事件,因事件发生在河阴县(今河南省孟津县)而得名。尔朱荣以祭天为名,将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出仕北魏中的汉族大家几乎尽数杀害,借此控制北魏朝政,五姓出身的李玚、崔忻、崔励、卢仲宣等遇害。]、周齐兴亡而渐有仕宦凋黯之象,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七宗五姓仍不失其清贵名教,言行褒贬,众望攸归。更有甚者,因五姓素来自矜门户,彼此通婚而不肯屈配寒贱,以致天下人莫不以能与之攀亲连枝为人生至容至幸,甚至帝王之家亦不能外——如北齐时娄太后[即北齐实际开创者、神武帝高欢之妻、武明皇后娄昭君]为博陵王高济[高济,高欢与娄昭君幼子,因武成帝高湛死后称兄终弟及,自己当为皇帝而被后主高纬所杀。]迎娶崔氏之女为妃时,曾敕中使[中使:宫中使者,多为宦官]曰:“好作法用,勿使崔家笑人[意思为好好安排婚礼仪式排场以免被崔家人笑话。]”,而北齐文宣帝高洋——其皇后李祖娥即出身赵郡李氏,更是驾临婚宴亲为举酒祝词,其门第婚姻由此可见一斑。

    “殿下与士行兄良言好意,我自然铭记心领,感激不尽!但‘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出自西汉名将霍去病的名言]’!此去化外不知何日当归,前途未卜,我岂可辜负伊人大好韶华!再者我与殿下关系尚属隐秘,若因结亲崔氏而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岂非败坏大计!此事……恳请留待我归后再议!”宇文策本想一口回绝,但晋王与宇文信这般煞费苦心,竟能为自己向堂堂清河崔氏保媒求亲,如此仁至义尽,自己再是痴心不改也难以启齿,只好咬咬牙搬出上述托词婉言推拒。

    “孝珩!”宇文信沉不住气,不由得拔高嗓音:“你可知——”

    “士行!”晋王适时制止宇文信继续说下去,他淡淡一扫宇文策紧抿的嘴唇,摇头轻叹道:“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孝珩,你是我股肱心腹一事,若有人刨根究底,终会查出蛛丝马迹。我既决意争储,与其令你一味隐瞒遮掩,倒不如索性‘移花接木’。促成你与清河崔氏联姻,令外人误以为我处心积虑,不惜借门阀美色拉拢新贵,既能掩盖事实真相,又能助你以恩党身份重归门下。羽林军宿卫京都宫禁,将帅多是父皇潜邸旧臣与多年心腹,你为左侍上士时日尚短,势单力孤也难有作为。较之潜伏待命以应不测之变,毋宁使你由暗转明,今后自可磊落行事,尽显逸才。何况我于羽林军中尚留有后手,既非别无它法,又何须令凤凰在笯[凤凰在笯【nú】:凤凰被关在笼中。比喻有才能者不能施展报负。战国·楚·屈原《九章·怀沙》:“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所以你无须顾虑重重。另外,与清河崔氏这等钟鼎诗书之家结亲,既然是明媒正娶,除三书六礼外,更有诸多繁文缛节,前来后往用时颇久。你虽将远行万里,却不妨先期下聘纳采,余事由我与舜英作主操办,正好两不相误。不过娶妻终究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与士行绝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儿女情长最短英雄志气,当断则断,愿孝珩好自为之。此事如你所言,便留后再议吧!”

    “多谢殿下体谅!”宇文策心怀歉疚地低下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执念不过是痴心妄想,又何尝不知道梦断难续人生路长。自己终须阔别旧情,终会成家立业,既已择主而事以扫天下,又岂容自己意气用事,任性妄为。

    是啊,自己父兄亡故,举目无亲,今生娶妻生子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到底是必负之责,早晚之事。殿下既已深思熟虑,如此用心良苦,自己孤微骤贵,能娶五姓女为妻乃是三生有幸,还有什么理由忤逆美意,还有什么资格黯然神伤呢?

    只是……铃扇姊,非我故人心变,无奈情如落花,身似飘絮,不过与世沉浮,从来身不由己。

    想必,你对此也深有同感吧。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出自《古诗十九首》,为东汉佚名诗人所作离乱思夫之作,被评价为“情真、景真、事真、意真”,译文:你走啊走啊老是不停的走,就这样彼此生生离分。从此你我相距千万里,彼此天各一方。路途那样艰险又那样遥远,不知何时何日再相会?北马南来仍然依恋着北风,南鸟北飞筑巢还在南枝头。彼此分离的时间越长越久,衣服越发宽大人越发消瘦。游云遮住太阳,他乡游子不想回还。只因思念使我憔悴消瘦,不知不觉年关已至。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只愿你多食常饱莫受饥寒。]

    斯时弓月弹星,烟笼柳暗,遥知龙楼凤阁之内,金玉焚销,笙歌绕梁,宫中人只恨良宵苦短,但求常逸无忧。而宇文策苦酒入喉,只觉意醉心凉,茫茫然忽感寂寥落寞,心扉如堵,明明知己至交近在咫尺,竟无处可吐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