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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驱马蓟门北(三)眉睫之祸

    “喂!我说林郎君,”一直冷眼旁观的何器忽然插话道:“何某晓得你是李执事眼中的贵客,若说商队中李执事算是汉天子,林郎君恨不得是曹孟德!哼,闲事何某不愿管也管不着,但林郎君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吧?何某奉命护送诸位直至白道川,如今不过是有些风吹草动,连对方影子都没瞧见,怎能凭林郎君一言说转向就转向,说坚守就坚守!纵使真有敌袭,也是何某率手下众兄弟冲上去杀贼退敌,怎么也轮不到林郎君在此指手画脚吧?外面风大,林郎君还是老老实实地钻回车内避风吧!李执事只管放心,有何某与众兄弟在,必保商队平安无事!”

    “何都督,”李隐满脸堆笑道:“小人深知您与麾下儿郎皆是军中骁勇,清剿百十个蟊贼正是易如反掌!然小人以为郎君所言更为稳妥。生死攸关,恕小人胆小不敢托大,请何都督见谅!今日额外奔波,贵军上下劳苦小人感恩戴德,事后奇货居愿出重金酬谢,还望笑纳!”

    “……哼,算何某多事!”何器腮上皮肉抽动数下,他偏头啐了口,用恼恨中掺杂着些许鄙夷的目光瞟觑着宇文策,冷声道:“众兄弟尚缺冬衣御寒,何某犯不着跟钱财过不去!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杀贼退敌事无大小必须由何某一人做主,断不容许旁人插手碍事!否则,休怪何某刀下不认人!哼,告辞!”说罢,何器拍马大喝一声,气哼哼驰入队后调兵遣将。

    “多谢执事!”宇文策望着何器离去的背影颇感无奈,转头向李隐拱手道谢。

    “小人不过择善而从罢了!”李隐淡然一笑,随即郑重嘱咐道:“小人妄自揣测,郎君或已确认来者心怀歹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郎君是家主好友、奇货居贵客,绝不容有分毫闪失!如有不测,请郎君善保贵体,万不可轻身犯险!”

    宇文策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一时心烦意乱。

    战云密布,刻不容缓,彼此皆有要务缠身,三言两语后两人即分头行动。

    当宇文策擐甲罩袍,正从车底暗层内取出长刀、劲弓时,原本疾驰的马车骤然间急停下来,险些将猝不及防的他甩出厢外,紧跟着外面好似冷水入热锅般立时炸开,四下里人声嘈杂,乱作一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宇文策赶紧自厢内钻出,四顾追问道。

    “郎君,是之前派出的探马被人救回来了!”守在车外的孙无疾扭过头来,面色有些难看。

    “探马人在何处?”宇文策闻言又惊又急,即刻从车上一跃而下,甫一落地便下意识地朝队伍前方发足疾奔。

    “人在李执事车内!郎君随我来!”廖冉正自前方打探消息匆匆赶回,与宇文策刚好打了个照面,当下折返带路。

    等宇文策挤开乱哄哄的人群赶至李隐马车前,被救回的探马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身中五箭,失血过多,难为他能硬撑到现在……这李波儿是我李氏家生子,为人机敏且身手矫健,是奇货居数一数二的好手,不想竟身死此处……”李隐黯然地擦拭着手上血迹:“他是在十里外被加派的人救下的,当时身后虽有一骑尾随却并未穷追,只远跟在数里之外,一见有人救援即掉头离开。可恨李波儿被对方射破右肺,未能留下只言片语,敌情如何我等仍是一无所知!”

    “李执事,请许我验看尸首!”

    宇文策犹不死心,于是强忍不适将探马尸首大略检查一遍,又拔出箭矢仔细察看,随后将之递给李隐:“箭簇为精铁锻造,箭杆皆涂漆完好,箭羽则用花雕翎,这等上好箭矢哪像是盗贼流寇会有的!再者探马行事务求谨慎,草原上又视野辽阔,若对方来路不明,李波儿应该远避观望才对,为何他却一反常态冒险靠近,以致为人所伤?按伤口深浅及弓矢劲道推算,事发时双方相距至多不过五十步!”

    “郎君之意是——”李隐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恐南塘一出!”宇文策环顾四周,故作高深道。

    西晋永嘉五年,豫州刺史祖逖率亲党数百家避乱南渡,因朝廷不闻不问又遭遇饥荒,祖逖遂纵容麾下豪勇鼓行攻剽南塘富室,更曾抚慰问众人曰:“比复南塘一出不﹖”

    因人多眼杂、群情难料,宇文策不欲节外生枝,这才故意掉了个书袋。事实上他已怀疑李波儿正是被人诱近袭伤,而行凶者的身份——

    射鹞鹰,伤探马,对方不仅弓矢精良,能析微察异,更善使诡计成功诱骗李波儿轻信靠近,十有八九是官兵服色的边军精锐,甚至是百里挑一的飞骑斥候。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身为商队探马的李波儿尽管出色,可遇到老辣奸猾的边军斥候,到底不是对手!

    可对方为何不痛下杀手,反倒是一路尾随,冷眼目送重伤的李波儿被己方后援救走呢?

    难道说……

    该死的!

    对方之所以会将一个濒死之人拱手奉还,正是借其打草惊蛇,给惊疑不定的商队制造麻烦,为拦路截击争取时间!

    一念及此,宇文策只觉一股彻骨寒意浸透周身。

    以敌哨之精明,一旦发现口中猎物突然改辙西去,稍作分析必能判断出商队的意图所在。

    毕竟熟悉附近地形、知晓那陡丘故垒的,又岂止翟车儿一人!

    显而易见,对方绝不会坐视商队抢先抵达陡丘故垒以占据地利,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加以阻挠!

    而一个身怀敌情却只字未吐的横死探马,对商队而言就像是一根卡在喉咙的鱼刺,正是不除不快。

    无论是散布恐慌、制造混乱,还是诱使商队停车抢救甚至验看尸首,探马之死总能或多或少地牵绊住商队的脚步,而这就是对方所打的如意算盘!

    如此看来,射破李波儿右肺令其无法开口,也是敌哨有意为之!

    对方真是不容小觑啊!宇文策暗骂自己简直是自作聪明,全不知所作所为皆正中对方下怀!

    “全员速归其位,商队即刻启程!”与此同时,李隐突然抡起马鞭当空“噼啪”狠抽,冲着无所适从的人们厉声疾呼。

    “离陡丘故垒还有多远?”宇文策脱口而出道。

    “不过六七里而已,为时未晚!”李隐故作镇定地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宇文策忧心忡忡地攥紧双拳。

    然而,天不从人愿。

    正当商队仓促出发、前进不过百步时,有眼尖者意外发现此前补派的探马不知何时竟已闯入视野之中,正打马狂奔而来,一路上疯狂地挥舞着代表“敌袭”的赤色信旗。

    “是敌袭,是敌袭!”恐惧伴随着惊叫,如瘟疫般在商队中波及四散。

    “三十、不、有近四十骑正从十里外杀过来!”当地平线处麦芒大小的一线身影逐渐接近、逐渐放大,商队中的惊惧与混乱也随之疯狂滋长。

    “停下,快停下!所有人赶紧环车结阵!”何器于马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全速前进!谁都不许停!”李隐则飞马逆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厉声命令道,视若无睹般从何器身旁擦肩而过。

    “李执事,你疯了吗!”何器顿时急红了眼,自肋侧“咣啷”一声抽出横刀,“来者不过四十骑,只要商队就地环车结阵,不仅来得及,也能挡得住!否则商队根本赶不到地方,敌骑就能从后面追上来。到时候对方只须一个冲杀,整个队伍就垮了散了,咱们全都成了刀下待宰的猪羊!此时前进分明是死路一条啊!停下,都他娘的给老子停下!若有谁敢不听命令,不用追兵动手,老子就先砍了他!”

    “绝不能停!何都督,我没疯!”李隐猛然拨马回身,全无惧色地抵至何器刀前,“这四十骑不过是拦路先锋,大队人马尚在其后!若是商队此刻环车结阵,正是落入对方虎口,届时以寡敌众固守绝地,那才真是死路一条!全员听我号令,火速前进不得有误!只有避上陡丘故垒,我等才有一线生机!”

    “什、什么?怎么会……”何器悚然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队人马?哪儿来的大队人马!”

    “信不信由你!”

    “李隐,你!啊啊——,老子许是鬼迷心窍,今日且信你这天杀的商贾儿一回!可、可身后这股敌骑怎么办?”何器气急败坏,几次抬刀作势欲劈却终难下手,唯有嗔目怒吼。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何都督,叫你麾下儿郎拼命赶路,千万别落于人后枉送性命!之后商队尚有恶战,何都督与诸骁勇可是必不可少!”李隐迎面欺近,几乎与何器鼻尖相碰,此时他双目凶光毕露,咬牙恶狠狠道。

    “好个笑面黑心的狼崽子!真看不出这厮心肠竟是又狠又硬!”饶是何器一个见惯生死的军汉,一听出李隐话中的森森杀气,更被他咄咄目光所逼,也禁不住胆战心惊、张口结舌。待对方策马离开,他才猛地缓过神来,窃声咒骂道。

    “跑,都他娘的给老子往死里跑!不想死的就别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