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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驱马蓟门北(二)来者不善

    ——十三日后·朔州·盛乐城西北五十里外

    在盛乐故城稍事休整后,商队再度踏上雾卷阴山出、风吹秋草腓的漫漫旅途。

    “说来也怪,这盛乐又小又破的,跟邺城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我怎么就觉得它宝贝得好似西天极乐净土,偏想窝在其中赖着不走呢!”孙无疾双手后枕抱头,仰躺在马鞍上念叨着。

    “久旱逢甘霖,咱们接连十余日草行露宿,好不容易能寻到片瓦遮身,睡个囫囵安生觉,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重尝了回灶火滋味,说是重获新生也不为过。也难怪孙兄会如此想啊!”廖冉笑吟吟地应道。

    “孙兄,别看这盛乐城狭小简陋,远不及邺都壮丽繁华,可数百年前它也是前朝旧都啊!”宇文策按辔徐行,纵目极望天际,不禁悠然感慨。

    却说商队出塞后一路艰辛跋涉,虽不免风餐露宿,却幸得安然无事,并不曾遭遇盗匪流寇袭扰,本来如履薄冰的众人感念“佛祖保佑”之余,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尤其又在盛乐停歇半日,一张一弛之下,整支队伍都沉浸在轻松惬意的气氛之中。

    如今距白道川不过百余里,眼见终点遥遥在望,哪怕是宇文策也颇有如释重负之感,暗道此行到底是有惊无险,也难得有了几丝忆古思今的闲情逸致。

    “正如郎君所言!史载曹魏甘露三年,拓跋氏始祖拓跋力微自五原迁于定襄之盛乐,及至元魏道武帝拓跋珪破燕迁都平城,前后一百余年,拓跋部衍息兴盛皆在此间。彼时每至孟秋,方圆百里牧马满川,拓跋部众毕集讲武驰射,可谓是蔚为大观!可惜六镇大乱后朔北荒废,又有突厥数度侵略,盛乐几经战祸险遭隳坏,如今虽有二十余年休养生息,终究难复往昔盛况啊!”与宇文策并马同行的李隐随声附和道。

    说来好笑,宇文策目前的身份乃是奇货居家主李暾的至交好友、相州游商林昭,只因偶然从曹善达口中得知破洛那国[破洛那国:《魏书》:“(破)洛那国,故大宛国也。都贵山城,在疏勒西北,去代万四千四百五十里。太和三年。遣使献汗血马,自此每使朝贡。”其国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一带。]——即汉时大宛国有汗血马遗种散落西域,如能设法寻得一匹价值岂止千金,化名林昭的宇文策便“利欲”动心,与曹善达一拍即合,又伙同独孤猱(独孤毅)、孙无忧(孙无疾)、廖琼(廖冉)等共计五人随商队涉远西行,沿途辗转搜寻汗血马踪迹下落。

    也正因顶着家主“密友”这层特殊关系,连说一不二的执事李隐都不得不放下身段殷勤“探问”、小心“伺候”,宇文策等人如今在商队中地位超然,俨然是说话极有分量的贵客,备受礼遇优待不说,就是眼下李隐本人亲自驭马陪同,对早已司空见惯的商队上下而言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不过盛乐环山绕水、地当要冲,水草丰美不说,更有盐池天藏,到底是塞外龙兴之地啊!”

    宇文策闻言正欲开口回话,猛然间只听得远方一声刺耳鹰唳划破长空,紧接着就见一道灰黑色的疾影从秋草接天的平川上风驰电掣般刮过,朝着迤逦徐行的商队直掠而来。

    震惊中的人们齐齐昂首望去,很快便看清那道疾影乃是一只白眉褐身、铃眼铁钩的鹞鹰。那鹞鹰展翅如刀,一直俯冲至商队车马周遭,忽又振翼攀飞,随即在众人头顶上方数度盘旋。

    “哎呦,这不是咱们的‘羽将军’嘛!放出去整整一日,我还当它是迷路飞丢了呢,看来是我多心了!嘿嘿,老廖你说它是不是没逮到野味开荤,这才灰溜溜飞回来跟咱们讨食儿吃啊?”孙无疾欢喜地朝着鹞鹰又是挥臂又是招手。

    “这……孙兄,只怕事情有些不妙啊!”廖冉迟疑片刻,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仍忘乎所以的孙无疾,表情严肃地朝斜后方紧努着嘴儿。

    一脸诧异的孙无疾扭头回望,只见身后的独孤毅腰杆绷得笔直,脸色阴沉如水,正攒眉厉目紧盯着鹞鹰不放。

    孙无疾见状不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宇文策忽然拨马逆行,赶至独孤毅马前才急勒缰绳,沉声问道:“有敌情?”

    “嗯,具体尚不清楚,但东北方必有异动!”

    “郎君!”李隐情知不妙也赶紧跟了过来,虽已猜出七八分内情却仍试探问道:“可是天上鹞鹰有所侦报?”

    “嗯!我这只‘羽将军’经人专门调教,不仅可捉狐猎兔,更能侦逻传讯。咱们商队从盛乐出发前,独孤兄便暗中将其放飞,用以巡察四向。方才它逆时针盘旋数圈,又于八方震位低掠高升,正是向我等传递警讯。只是鹞鹰再有灵性,终究难及常人,目前仅能确定东北方向正有人马异动,却不知数目多寡,更不知是敌是友!为防万一,李执事,请速派探马寻向侦察,同时命令商队加紧赶路,另外请通知何都督与其麾下戍卒整装待命,以备不测!”宇文策神情严峻地向李隐陈说献言,尽管事实上他与李隐一暗一明共掌商队事权,紧要关头更能临机独断,但囿于明面上的客商身份,凡事仍须借由李隐出面做主。

    “嗯,小人明白!”眼见情况非同小可,李隐不敢有丝毫迟疑,当即催马奔走部署。

    “郎君!”此时孙无疾、廖冉乃至驾车的曹善达都已围聚在宇文策马前,几人相互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唤道,显然是等候宇文策发号施令。

    “情势不明,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或许仅是一场虚惊呢!”宇文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即深吸一口气,转而正容亢色道:“然则有备无患,大家速去准备。如有万一,务必紧随我进退行事,切忌彼此分散!”

    “喏!”待几人抱拳返身而去,独孤毅正臂擎鹞鹰,仔细检查后忽然冷哼道:“‘羽将军’左翼有数处翎毛缺断,看痕迹显然是箭矢擦划所致!哼,我劝郎君不必心存侥幸,还是临阵磨刀吧!”

    “唉,果然是来者不善吗?”宇文策哑然苦笑,如果说方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鹞鹰遇袭险遭射杀的冰冷事实,已彻底断绝了他的一厢情愿。

    目比鹰睃,行似狼顾,彼此虽未蒙面,但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既无良善之心,更非等闲之辈!

    宇文策只觉原本苍茫寂寥的草原刹那间杀气阴森,整支商队似乎深陷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周遭暗礁密布、涡流汹涌。

    “独孤兄,此地一马平川,正是兵家所谓‘通形’之地,如遇强敌来袭,我等恐难自保!‘通形者,先居高阳[出自《孙子兵法·地形篇》:“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先争地利以求不败,至少须寻一势高向阳之地以为凭靠,万不得已之下再就地环车结阵才是!”

    “我与郎君所见略同!”独孤毅干净利落地点头称是。

    于是两人即刻策马如飞,不多时便在队首寻找到正与戍卒都督何器交涉的李隐。

    “李执事,商队向导何在?”宇文策劈头盖脸地问。

    “郎君?呃,向导翟车儿正在此处……”略感诧异的李隐下意识朝身旁一个白面黄发的清癯[癯【qú】:瘦]汉子指去,猛然间似有所悟,脸色微变。

    “翟车儿是吧?我问你,这附近方圆三十里内是否尽是平旷之地,有无高丘险坂?最好是能容纳下百人据守的那种!”

    “高丘险坂?容纳下百人据守?这、郎君且容我想想……嗯,啊,对了!距此西向二十余里有一处数丈高的陡丘,我记得上面还残存着一座不知何年营筑的故垒,足够容纳百人据守!”翟车儿早已认出来人乃是商队贵客林昭,察言观色后更是不敢怠慢,在脑海中反复搜检周遭地形,忽然灵光一闪,蓦地拍掌叫道。

    “天佑我也!”宇文策闻言不禁喜出望外,“事急从权,请执事命令商队即刻转向西行,由翟车儿领路火速赶往那处陡丘故垒以作坚守!另外,还须加派人手接应探马,谨防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