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神山图卷
万物初醒，晨光熹微。
日晷行至辰时，简朴至略显寒酸的葬仪，在南门五里外西门氏祖茔地举行。
西门庆环伺一圈，除了留在西门氏的寥寥几人，难觅亲朋至交，不见商贾旧友，更无街坊四邻；就连原主昔日结盟的“十兄弟”，一个也未曾露面。
“西门氏，在清河这方天地，真就这般为富不仁，天怒人怨，唾弃如斯？”
“显然不是！可这世风、人心！”
西门庆摇摇头，虽非原主，但也心中亦是不爽。
依着公孙胜的一番操作，西门达与夫人的合葬灵柩入了主墓。
在主墓一侧，则是西门庆原配夫人陈氏之墓。
待尘埃落定，已日上三竿，光明遍照清河大地。
西门庆这方有暇四顾打量西门氏祖茔之地。
“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
西门庆边看边啧啧称奇：“对自己身后事，还真是上心！”
西门达活着的时候，估计把多余的钱，全都投入到了祖茔墓园的修葺上，这远远超出西门庆的现有记忆。
“多半是西门达指望不上儿子吧！”
墓园占地很广，四周青松郁郁，翠柏森森。
新盖的坟门，门首栽桃柳，周围种松柏，两边叠成坡峄。
周围石墙，当中甬道名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白玉石凿成。
祖茔正面，土山环抱，林树交枝。
在坟地中央，修有一幢大气宽敞的大卷棚，匾额上书“聚景堂”。
要入卷棚里，需经过一个大花园。
花园一眼难尽，各种名花奇卉，数不胜数。
时值六月盛夏，正是盛花期，真个是百花争艳，其香扑鼻，蜂醉蝶舞。
由花园进去，两边松墙普筑，竹径栏杆。正是：
桃红柳绿莺梭织，
都是东君造化成。
除此之外，还有一“景”，在卷棚之后，修有一明两暗三间精致房阁。
别看这几间房子不大，里面的摆设件件不俗。
名贵桌椅，抿镜妆台，上置砚摩琴棋，胭脂香料。
房间周围、地面装饰得如雪洞一般干净。
四面壁上，悬挂名墨书画。
有前朝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有阎立本的《孝经图卷》十八章。
有本朝文彦博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赵士雷的《清河小景图》，王希孟的《蓬莱三神山图卷》。
看着这些，西门庆暗自咂舌不已。
“这哪里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墓园，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园林博物馆！”
在如此优雅舒适的环境里生活，莫说西门达欢喜在此长眠，就是自己，也喜欢徜徉“享受”！
不过，不知是西门达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他浑不在意，亦或自信，如此多名贵真迹，居然堂而皇之张挂在郊野墓地，还真心大。
试问自己，境界不够，绝做不到！
“令尊倒是一个风流儒雅，敏而好古之人。”
公孙胜不知几时与杜兴、陈达进来，一边观瞻，一边笑叹。
“这般趣处妙地，二仙山与之一比，简直如同破瓦寒窑。”
西门庆看得出来，公孙胜虽在啧啧称赞，但绝无半分欣羡。
“道长是个淡泊名利的，志不在此；先父摆弄这些，纯属附庸风雅。他是不通半分文墨的，不然，也不至于暴殄天物。”
“大官人此言谬矣，是人就有欲望，小道也不能免俗。”
公孙胜一遥手中鳖扇，笑道：“要说令尊附庸风雅，不通文墨，小道不赞同，能遴选出这般精品张悬，没半点素养眼力，绝办不到。”
“兴许，先父得到了他人指点。”
西门庆盯着面前王希孟的《蓬莱三神山图卷》，一边观摩，一边交谈。
公孙胜不以为然。
“这话，大官人也不会信服吧？若是他人得知，这满壁的画作，还能留此供你我观瞻？不是被官家征缴，就是被梁上君子光顾。”
西门庆一时怔住，方才第一眼见到如此多画作真迹，他就起疑。
当下可是政和五年，北宋末年，朝堂、民间到处充斥着盗贼，尤其最大的“盗贼头子”、华夏史上身份最高贵的“书画院长”赵佶，舞文弄墨，秒杀历代帝王，若知悉西门达藏有如此多精品，还能善了？
不久前，那内侍总管杨戬，就曾替赵佶四处搜刮历代名人画作。
公孙胜见西门庆盯着王希孟的《三神山图卷》反复观摩，问道：“大官人也对道家的仙山神往？”
西门庆回过神来，摇头道：“东京汴梁城的官家兴许对此热衷，在下只对这王希孟有点兴趣。”
公孙胜不解，盯着画作题签看了一阵。
此画是王希孟犯事发配沧州，路过清河病倒，西门达施药，求他画仙山图，王希孟欣然挥笔做下此画。
落款是：政和五年春月。
“西门大官人与这位大家熟识？”
公孙胜奇道：“想必只是一个执画笔的文人雅士，又能犯何事？”
杜兴、陈达二人，对书画文艺没有半分兴致，公孙胜与西门庆拉扯高雅，他俩半句也未曾听进去，甚是无聊；但“犯事”二字，却很是提神，精神为之一振，双双竖耳待闻。
西门庆摇头：“此人在下也未曾谋面，但对他的过往，却略有耳闻。
王希孟，本禁中文书库画工，聪颖博学，善诗文，通音律，工书画，犹善剑术，被皇帝赵佶赏识。
政和二年冬月，赵佶亲自指点其画技；到第二年闰四月，他便向赵佶进览历时半载绘制的巨作《千里江山图》。
当时赵佶大悦，便将此画赏赐于贼相蔡京，贼相如获至宝。
是年，王希孟方满十八。”
公孙胜赞叹道：“也算得上青年俊杰。”
陈达性急，问道：“这姓王的画师，也算得上是皇帝的弟子，怎会被发配？”
西门庆叹道：“因为那《千里江山图》并非他眼中的真实大宋江山图景，是赵官家臆测中‘国祚永享、万世太平’的虚幻千里江山。”
公孙胜若有所思。
杜兴曾一路从蓟州流落至清河，沿途所见，自然有所感悟。
陈达却依然迷糊，急道：“那跟他犯事有何干系？”
西门庆不无惋惜地说道：“王希孟为了画他眼中的《千里江山图》，便开始行走乡间里巷，寻访真正的千里江山。
然，他所过之处，入目所及，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回京之后，为赵佶献上了一幅忧愤之作：《千里饿殍图》。
赵佶览后，勃然大怒，一把火将该画焚为灰烬，并下令赐死王希孟。”
“昏君！”
“狗皇帝！”
杜兴、陈达不自觉捋起了衣袖，很是愤怒，浑身透着煞气，想杀人！
“后来呢？”
西门庆道：“小王都太尉（王诜）求情，改判发配沧州，永生不得执笔。”
公孙胜道：“他为令尊作此画，就不怕罪加一等？不过，倒是一个耿直奢遮的后生！”
陈达大声赞同道：“道长说得是，奢遮，奢遮！”
杜兴点头自语：“有机会，倒要跟他结交一番，讨教讨教剑术。”
西门庆突然想起了一首赞叹王希孟的诗：
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
进得一图心（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
公孙胜赞道：“好诗！大官人果是那王希孟的知己。”
西门庆好不尴尬，这可不是他做的诗，是后世清初著名诗人、画家、政治家，康熙大帝亲封“清廉为天下巡抚第一”的宋荦做的《论画绝句》。
“何方蟊贼！”
正尴尬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怒骂，继而一阵鸡飞狗跳。
“啊！”
一声惨叫后，便听一人呵骂道：“蓝搀贼！”
日晷行至辰时，简朴至略显寒酸的葬仪，在南门五里外西门氏祖茔地举行。
西门庆环伺一圈，除了留在西门氏的寥寥几人，难觅亲朋至交，不见商贾旧友，更无街坊四邻；就连原主昔日结盟的“十兄弟”，一个也未曾露面。
“西门氏，在清河这方天地，真就这般为富不仁，天怒人怨，唾弃如斯？”
“显然不是！可这世风、人心！”
西门庆摇摇头，虽非原主，但也心中亦是不爽。
依着公孙胜的一番操作，西门达与夫人的合葬灵柩入了主墓。
在主墓一侧，则是西门庆原配夫人陈氏之墓。
待尘埃落定，已日上三竿，光明遍照清河大地。
西门庆这方有暇四顾打量西门氏祖茔之地。
“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
西门庆边看边啧啧称奇：“对自己身后事，还真是上心！”
西门达活着的时候，估计把多余的钱，全都投入到了祖茔墓园的修葺上，这远远超出西门庆的现有记忆。
“多半是西门达指望不上儿子吧！”
墓园占地很广，四周青松郁郁，翠柏森森。
新盖的坟门，门首栽桃柳，周围种松柏，两边叠成坡峄。
周围石墙，当中甬道名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白玉石凿成。
祖茔正面，土山环抱，林树交枝。
在坟地中央，修有一幢大气宽敞的大卷棚，匾额上书“聚景堂”。
要入卷棚里，需经过一个大花园。
花园一眼难尽，各种名花奇卉，数不胜数。
时值六月盛夏，正是盛花期，真个是百花争艳，其香扑鼻，蜂醉蝶舞。
由花园进去，两边松墙普筑，竹径栏杆。正是：
桃红柳绿莺梭织，
都是东君造化成。
除此之外，还有一“景”，在卷棚之后，修有一明两暗三间精致房阁。
别看这几间房子不大，里面的摆设件件不俗。
名贵桌椅，抿镜妆台，上置砚摩琴棋，胭脂香料。
房间周围、地面装饰得如雪洞一般干净。
四面壁上，悬挂名墨书画。
有前朝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有阎立本的《孝经图卷》十八章。
有本朝文彦博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赵士雷的《清河小景图》，王希孟的《蓬莱三神山图卷》。
看着这些，西门庆暗自咂舌不已。
“这哪里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墓园，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园林博物馆！”
在如此优雅舒适的环境里生活，莫说西门达欢喜在此长眠，就是自己，也喜欢徜徉“享受”！
不过，不知是西门达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他浑不在意，亦或自信，如此多名贵真迹，居然堂而皇之张挂在郊野墓地，还真心大。
试问自己，境界不够，绝做不到！
“令尊倒是一个风流儒雅，敏而好古之人。”
公孙胜不知几时与杜兴、陈达进来，一边观瞻，一边笑叹。
“这般趣处妙地，二仙山与之一比，简直如同破瓦寒窑。”
西门庆看得出来，公孙胜虽在啧啧称赞，但绝无半分欣羡。
“道长是个淡泊名利的，志不在此；先父摆弄这些，纯属附庸风雅。他是不通半分文墨的，不然，也不至于暴殄天物。”
“大官人此言谬矣，是人就有欲望，小道也不能免俗。”
公孙胜一遥手中鳖扇，笑道：“要说令尊附庸风雅，不通文墨，小道不赞同，能遴选出这般精品张悬，没半点素养眼力，绝办不到。”
“兴许，先父得到了他人指点。”
西门庆盯着面前王希孟的《蓬莱三神山图卷》，一边观摩，一边交谈。
公孙胜不以为然。
“这话，大官人也不会信服吧？若是他人得知，这满壁的画作，还能留此供你我观瞻？不是被官家征缴，就是被梁上君子光顾。”
西门庆一时怔住，方才第一眼见到如此多画作真迹，他就起疑。
当下可是政和五年，北宋末年，朝堂、民间到处充斥着盗贼，尤其最大的“盗贼头子”、华夏史上身份最高贵的“书画院长”赵佶，舞文弄墨，秒杀历代帝王，若知悉西门达藏有如此多精品，还能善了？
不久前，那内侍总管杨戬，就曾替赵佶四处搜刮历代名人画作。
公孙胜见西门庆盯着王希孟的《三神山图卷》反复观摩，问道：“大官人也对道家的仙山神往？”
西门庆回过神来，摇头道：“东京汴梁城的官家兴许对此热衷，在下只对这王希孟有点兴趣。”
公孙胜不解，盯着画作题签看了一阵。
此画是王希孟犯事发配沧州，路过清河病倒，西门达施药，求他画仙山图，王希孟欣然挥笔做下此画。
落款是：政和五年春月。
“西门大官人与这位大家熟识？”
公孙胜奇道：“想必只是一个执画笔的文人雅士，又能犯何事？”
杜兴、陈达二人，对书画文艺没有半分兴致，公孙胜与西门庆拉扯高雅，他俩半句也未曾听进去，甚是无聊；但“犯事”二字，却很是提神，精神为之一振，双双竖耳待闻。
西门庆摇头：“此人在下也未曾谋面，但对他的过往，却略有耳闻。
王希孟，本禁中文书库画工，聪颖博学，善诗文，通音律，工书画，犹善剑术，被皇帝赵佶赏识。
政和二年冬月，赵佶亲自指点其画技；到第二年闰四月，他便向赵佶进览历时半载绘制的巨作《千里江山图》。
当时赵佶大悦，便将此画赏赐于贼相蔡京，贼相如获至宝。
是年，王希孟方满十八。”
公孙胜赞叹道：“也算得上青年俊杰。”
陈达性急，问道：“这姓王的画师，也算得上是皇帝的弟子，怎会被发配？”
西门庆叹道：“因为那《千里江山图》并非他眼中的真实大宋江山图景，是赵官家臆测中‘国祚永享、万世太平’的虚幻千里江山。”
公孙胜若有所思。
杜兴曾一路从蓟州流落至清河，沿途所见，自然有所感悟。
陈达却依然迷糊，急道：“那跟他犯事有何干系？”
西门庆不无惋惜地说道：“王希孟为了画他眼中的《千里江山图》，便开始行走乡间里巷，寻访真正的千里江山。
然，他所过之处，入目所及，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回京之后，为赵佶献上了一幅忧愤之作：《千里饿殍图》。
赵佶览后，勃然大怒，一把火将该画焚为灰烬，并下令赐死王希孟。”
“昏君！”
“狗皇帝！”
杜兴、陈达不自觉捋起了衣袖，很是愤怒，浑身透着煞气，想杀人！
“后来呢？”
西门庆道：“小王都太尉（王诜）求情，改判发配沧州，永生不得执笔。”
公孙胜道：“他为令尊作此画，就不怕罪加一等？不过，倒是一个耿直奢遮的后生！”
陈达大声赞同道：“道长说得是，奢遮，奢遮！”
杜兴点头自语：“有机会，倒要跟他结交一番，讨教讨教剑术。”
西门庆突然想起了一首赞叹王希孟的诗：
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
进得一图心（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
公孙胜赞道：“好诗！大官人果是那王希孟的知己。”
西门庆好不尴尬，这可不是他做的诗，是后世清初著名诗人、画家、政治家，康熙大帝亲封“清廉为天下巡抚第一”的宋荦做的《论画绝句》。
“何方蟊贼！”
正尴尬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怒骂，继而一阵鸡飞狗跳。
“啊！”
一声惨叫后，便听一人呵骂道：“蓝搀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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