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西门庆祭坟
县前街。清河县衙。
主薄华荷禄盯着知县李达天翻阅完手中的卷宗，适时开口。
“县公，下官见过王三官了。”
李达天没有抬头，淡淡道：“怎么说？”
“他不打算告西门氏。”
华荷禄说道：“王三官的意思，市井已有流言蜚语，若再提告，一来，西门达已死，连带浑家、儿媳也遭了无妄之灾，西门大院更是一把火几为灰烬，若再告，反道让世人觉得王府有赶尽杀绝之嫌，有损簪缨世族的名头。”
“二来，若事态扩大，扩日持久，不仅搅了王府的清静，且对林太太声誉有污。”
“他王家在这清河县，何来半分声誉？”
李达天脸现嘲讽相：“宅眷皆为撑目兔，舍人总做缩头龟！”
华荷禄摇摇头，一脸惋惜：“这王三官不提告，一时没个由头敲打西门庆那厮。”
李达天心有不甘：“华主薄，这西门大院已是一片残砖碎瓦，破落得连个丧事都办不体面，家仆也一一遣散，西门庆那厮，恐难榨出几两油！”
华荷禄不以为然，沉声道：“船烂还有三千钉。况且，西门庆那厮，还有一处段子铺，两间生药铺完好无损。”
“段子铺，就莫再做想了。”
“嗯？县公，这是何意？”
李达天瞟了一眼华荷禄，脸上露出心有不甘的神情，喃喃道：“有人下手比你早！”
“不会吧？这才刚过一天，谁有此手段，敢虎口夺食？”
华荷禄有些讶异，清河说大也不大，有能力火中取栗的，还真没有几家。
“莫再动心思！”
李达天提醒道：“是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手下的一个千户，就是西门庆房里的吴月娘她哥哥。”
“吴千户？怎么会！”
华荷禄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以何理由夺了段子铺？即便咱清河县衙不过问，但恩州知州陈文昭那一关，想必不易过吧？”
“世间聪明人何其多？不只你华主簿一人。”
李达天瞪了一眼华荷禄，也没了好声气。
“人家吴千户一纸《和离书》，不知使了何种手段，便使西门庆那厮乖乖把段子铺拱手送与吴月娘，如今已过户在吴月娘名下。若再打主意，那不是得罪禁军，自寻死路吗？”
一听这里面还有禁军的事，华荷禄瞬间闭口不言。
“不过，段子铺没了，不是生药铺尚在吗？”
李达天暗自思忖着，手指轻轻扣击着桌案，发出“哒哒”声响。
半晌，方道：“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钱劳放的风声也没起到作用，这王招宣府看来是指不上了，还得从西门庆那厮身上打主意。”
“让西门庆来告王三官？”
华荷禄略加思索，便否定道：“他没那胆子，王招宣府可不是他能告的。再说，即便他拿银子孝顺县公，可县府也不好接他的状纸啊！”
李达天看着华荷禄，笑而不语。
华荷禄见李达天又卖起了关子，一脸的考教相，心中一动，又沉思一会儿，立即恍然。
“难道是，先让西门庆那厮来告，县公找由头暂拖着不办，由下官指点他多方打点，待他油尽灯枯，县公再反治他个诬告之罪，这般，既可示好王招宣府，又能得些许好处。妙，妙啊！”
李达天摇摇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这个法子，对一般人好使，西门庆那厮久混勾栏市井，跟公门中人时有往来，这些勾当，他也娴熟，容易识破，不易上当。”
华荷禄一怔，继而一拍脑门，他忘记了西门庆跟县丞乐和安、都头李外传关系交好，时常勾连吃喝，县衙那点阴损招式，他未必不清楚。
也不想再费脑子琢磨，直言道：“李县公，那您的意思是？”
李达天呵呵一笑：“给西门庆那厮透个风声，就说王三官要告他府上，由头是西门氏坏了簪缨世家的名声，父债子偿。”
华荷禄眼睛一亮，谄笑道：“不愧是明镜高悬的李县公，心如明镜，滴水不漏，下官拍马不及。”
李达天一脸的得意相，摆摆手道：“先莫急，还得找个透露风声的。”
华荷禄和李达天相互瞅瞅，异口同声道：“李外传！”
尔后，两人相顾，恣意大笑。
————
且说，西门庆安抚了时迁，出了阁屋，朝聚景堂行去，他有些期待一睹庞万春跟陈达这对宿命冤家的碰撞。
尚未走几步，就见西门大姐，欢快宛若花苑里的蝴蝶，轻盈飞奔而来。
西门庆赶忙蹲身张臂，一脸的紧张。
“慢点，小心摔了！”
西门大姐边跑边叫：“爹爹，爹爹，花苑里好多漂亮的花花，孙姐姐说，花开得越艳，娘就在天上越幸福，是真的吗？”
西门庆一把抱起迎面扑来，唇红齿白，眉弯如月，面颊镶嵌着梨涡笑容的西门大姐，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充满着纯真无邪的神韵。
因为奔跑，西门大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西门庆下意识伸手去裤兜里掏纸巾，却摸了个空，才想起穿的是圆领长袍，连个衣兜都没有，便直接用衣袖替她揩汗。
“是真的呀，要是你每天开开心心，不哭鼻子，你娘在天上也会幸福。”
西门大姐盯着西门庆的眼睛，希冀道：“娘能看到我吗？”
西门庆边走边说：“能啊。她什么时候都看着你。”
西门大姐在西门庆的怀里，抬头望望天空，担心道：“晚上那么黑，娘怎么看我呀？”
西门庆笑道：“你娘是银河边上的星宿，最明亮的那一颗就是她，你是星星的孩子，她自然不论白天、夜晚，都能看到你。”
西门大姐抱紧西门庆的脖子，悄悄在西门庆耳边颤声道：“爹爹，我想娘亲了！”
西门庆把女儿抱紧，没有说话，这个过程最痛苦，他除了能呵护安抚，别无他法，需要她自己适应。
当然，这世间，就没有时间这幅良药所抚不平的心灵伤痕。
西门庆一时也没了去聚景堂花苑看众好汉演武的兴致，抱着西门大姐，折身往陈氏的墓地而去。
临近墓地，远远就见一个身姿窈窕，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的女子跪在陈氏墓前。
近前，女子眼前有一堆燃过的灰烬，还有一捧新扎的花束，全是各色的香花，几只蜜蜂恋栈萦绕。
是孙雪娥，陈氏的陪嫁丫鬟，是这残破的西门大宅院里，除了西门大姐，仅剩下的一个女人。
孙雪娥见西门庆怀抱着西门大姐过来，原本苍白悲伤的俏脸，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慌忙从陈氏墓前起身，跪的久了，一个趔趄，忽又朝墓碑摔去，若从远处看过来，极像撞碑寻短见的架势。
西门庆有些无语，忙伸手拽住她，他可不想在这墓园再立一座新坟。
孙雪娥大窘，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火烧云，急急退至西门庆侧后，低头俏立，剪水眸子不时暗窥。
昨日在她和西门大姐最悲伤绝望之时，就是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西门大官人，让她们重拾希望，那臂膀孔武有力，胸膛温润如玉。
看着被西门庆紧紧裹在怀抱的西门大姐，孙雪娥好生羡慕，有些暗悔刚才挣脱了那只臂膀。
西门庆无心关注她，盯着陈氏的新坟，心生叹息。
“她是原主的糟糠之妻，入门时嫁妆寥寥，归山时也未享奢华，虽宛如流星，但不染一门腤臜，也算一生圆满，无恨无憾。”
西门庆感慨莫名，张口吟道：
兔走鸟飞西复东，百年光景似风灯。
时人不悟无生理，到此方知色是空。
两世的西门庆，早看淡世情，无悲无喜。
“市井皆传西门大官人‘拆白道字，通六书而辫八体’，小道以为是市井妄言，几日下来，小道以为：然。”
公孙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西门庆的心境。
主薄华荷禄盯着知县李达天翻阅完手中的卷宗，适时开口。
“县公，下官见过王三官了。”
李达天没有抬头，淡淡道：“怎么说？”
“他不打算告西门氏。”
华荷禄说道：“王三官的意思，市井已有流言蜚语，若再提告，一来，西门达已死，连带浑家、儿媳也遭了无妄之灾，西门大院更是一把火几为灰烬，若再告，反道让世人觉得王府有赶尽杀绝之嫌，有损簪缨世族的名头。”
“二来，若事态扩大，扩日持久，不仅搅了王府的清静，且对林太太声誉有污。”
“他王家在这清河县，何来半分声誉？”
李达天脸现嘲讽相：“宅眷皆为撑目兔，舍人总做缩头龟！”
华荷禄摇摇头，一脸惋惜：“这王三官不提告，一时没个由头敲打西门庆那厮。”
李达天心有不甘：“华主薄，这西门大院已是一片残砖碎瓦，破落得连个丧事都办不体面，家仆也一一遣散，西门庆那厮，恐难榨出几两油！”
华荷禄不以为然，沉声道：“船烂还有三千钉。况且，西门庆那厮，还有一处段子铺，两间生药铺完好无损。”
“段子铺，就莫再做想了。”
“嗯？县公，这是何意？”
李达天瞟了一眼华荷禄，脸上露出心有不甘的神情，喃喃道：“有人下手比你早！”
“不会吧？这才刚过一天，谁有此手段，敢虎口夺食？”
华荷禄有些讶异，清河说大也不大，有能力火中取栗的，还真没有几家。
“莫再动心思！”
李达天提醒道：“是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手下的一个千户，就是西门庆房里的吴月娘她哥哥。”
“吴千户？怎么会！”
华荷禄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以何理由夺了段子铺？即便咱清河县衙不过问，但恩州知州陈文昭那一关，想必不易过吧？”
“世间聪明人何其多？不只你华主簿一人。”
李达天瞪了一眼华荷禄，也没了好声气。
“人家吴千户一纸《和离书》，不知使了何种手段，便使西门庆那厮乖乖把段子铺拱手送与吴月娘，如今已过户在吴月娘名下。若再打主意，那不是得罪禁军，自寻死路吗？”
一听这里面还有禁军的事，华荷禄瞬间闭口不言。
“不过，段子铺没了，不是生药铺尚在吗？”
李达天暗自思忖着，手指轻轻扣击着桌案，发出“哒哒”声响。
半晌，方道：“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钱劳放的风声也没起到作用，这王招宣府看来是指不上了，还得从西门庆那厮身上打主意。”
“让西门庆来告王三官？”
华荷禄略加思索，便否定道：“他没那胆子，王招宣府可不是他能告的。再说，即便他拿银子孝顺县公，可县府也不好接他的状纸啊！”
李达天看着华荷禄，笑而不语。
华荷禄见李达天又卖起了关子，一脸的考教相，心中一动，又沉思一会儿，立即恍然。
“难道是，先让西门庆那厮来告，县公找由头暂拖着不办，由下官指点他多方打点，待他油尽灯枯，县公再反治他个诬告之罪，这般，既可示好王招宣府，又能得些许好处。妙，妙啊！”
李达天摇摇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这个法子，对一般人好使，西门庆那厮久混勾栏市井，跟公门中人时有往来，这些勾当，他也娴熟，容易识破，不易上当。”
华荷禄一怔，继而一拍脑门，他忘记了西门庆跟县丞乐和安、都头李外传关系交好，时常勾连吃喝，县衙那点阴损招式，他未必不清楚。
也不想再费脑子琢磨，直言道：“李县公，那您的意思是？”
李达天呵呵一笑：“给西门庆那厮透个风声，就说王三官要告他府上，由头是西门氏坏了簪缨世家的名声，父债子偿。”
华荷禄眼睛一亮，谄笑道：“不愧是明镜高悬的李县公，心如明镜，滴水不漏，下官拍马不及。”
李达天一脸的得意相，摆摆手道：“先莫急，还得找个透露风声的。”
华荷禄和李达天相互瞅瞅，异口同声道：“李外传！”
尔后，两人相顾，恣意大笑。
————
且说，西门庆安抚了时迁，出了阁屋，朝聚景堂行去，他有些期待一睹庞万春跟陈达这对宿命冤家的碰撞。
尚未走几步，就见西门大姐，欢快宛若花苑里的蝴蝶，轻盈飞奔而来。
西门庆赶忙蹲身张臂，一脸的紧张。
“慢点，小心摔了！”
西门大姐边跑边叫：“爹爹，爹爹，花苑里好多漂亮的花花，孙姐姐说，花开得越艳，娘就在天上越幸福，是真的吗？”
西门庆一把抱起迎面扑来，唇红齿白，眉弯如月，面颊镶嵌着梨涡笑容的西门大姐，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充满着纯真无邪的神韵。
因为奔跑，西门大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西门庆下意识伸手去裤兜里掏纸巾，却摸了个空，才想起穿的是圆领长袍，连个衣兜都没有，便直接用衣袖替她揩汗。
“是真的呀，要是你每天开开心心，不哭鼻子，你娘在天上也会幸福。”
西门大姐盯着西门庆的眼睛，希冀道：“娘能看到我吗？”
西门庆边走边说：“能啊。她什么时候都看着你。”
西门大姐在西门庆的怀里，抬头望望天空，担心道：“晚上那么黑，娘怎么看我呀？”
西门庆笑道：“你娘是银河边上的星宿，最明亮的那一颗就是她，你是星星的孩子，她自然不论白天、夜晚，都能看到你。”
西门大姐抱紧西门庆的脖子，悄悄在西门庆耳边颤声道：“爹爹，我想娘亲了！”
西门庆把女儿抱紧，没有说话，这个过程最痛苦，他除了能呵护安抚，别无他法，需要她自己适应。
当然，这世间，就没有时间这幅良药所抚不平的心灵伤痕。
西门庆一时也没了去聚景堂花苑看众好汉演武的兴致，抱着西门大姐，折身往陈氏的墓地而去。
临近墓地，远远就见一个身姿窈窕，肤白胜雪，五官精致的女子跪在陈氏墓前。
近前，女子眼前有一堆燃过的灰烬，还有一捧新扎的花束，全是各色的香花，几只蜜蜂恋栈萦绕。
是孙雪娥，陈氏的陪嫁丫鬟，是这残破的西门大宅院里，除了西门大姐，仅剩下的一个女人。
孙雪娥见西门庆怀抱着西门大姐过来，原本苍白悲伤的俏脸，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慌忙从陈氏墓前起身，跪的久了，一个趔趄，忽又朝墓碑摔去，若从远处看过来，极像撞碑寻短见的架势。
西门庆有些无语，忙伸手拽住她，他可不想在这墓园再立一座新坟。
孙雪娥大窘，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火烧云，急急退至西门庆侧后，低头俏立，剪水眸子不时暗窥。
昨日在她和西门大姐最悲伤绝望之时，就是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西门大官人，让她们重拾希望，那臂膀孔武有力，胸膛温润如玉。
看着被西门庆紧紧裹在怀抱的西门大姐，孙雪娥好生羡慕，有些暗悔刚才挣脱了那只臂膀。
西门庆无心关注她，盯着陈氏的新坟，心生叹息。
“她是原主的糟糠之妻，入门时嫁妆寥寥，归山时也未享奢华，虽宛如流星，但不染一门腤臜，也算一生圆满，无恨无憾。”
西门庆感慨莫名，张口吟道：
兔走鸟飞西复东，百年光景似风灯。
时人不悟无生理，到此方知色是空。
两世的西门庆，早看淡世情，无悲无喜。
“市井皆传西门大官人‘拆白道字，通六书而辫八体’，小道以为是市井妄言，几日下来，小道以为：然。”
公孙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西门庆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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