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从龙（二十一）
大昭正统五年，六月五日，戌初。
帝都，南门。
作为帝都永安城最为重要的治安及防卫部队之一，十三城门司就坐落在帝都南门之侧；然而自从四年前被一纸诏书划归在了掌剑太监刘公公的治下，这支曾经的帝都精锐之师便逐渐没落了。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由于职责的特殊性，十三城门司向来都是昭国皇帝的直属部队，也就是说，无论宫中还是兵部，实际上都对十三城门司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在皇帝隐居、宦官与朝臣争权夺利的这几年里，十三城门司一方面可以凭借过往的地位保有中立的态度，但在另一方面，却也因此而失去了“被争取”的资格。
金吾卫、羽林军、骁骑营、顺天军，四年的时间里，这几支部队的高层全都经历过至少两次大面积的更迭、被宦官和朝臣渗进了大量的沙子；反观十三城门司，只有区区三、四位高级军官因故退役。但是，尽管部队的整体性没有遭受外部因素的影响，被刻意边缘化的事实却大大打击了十三城门司上下对昭国的忠诚度以及自身的凝聚力。
简而言之，这是一支已经被遗忘的部队。
城中炊烟处处，几名衣着简朴、隐隐透着杀伐气息的青年人径直走向了十三城门司的大门。
十三城门司既是府衙、更是军营，驻守巡逻的皆为从军多年的老兵。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就这么直愣愣的就往城门司里闯。
“什么人？”两队军士当即举起了手中的兵刃，毫不拖泥带水的迅速包围住了这几个不速之客。
领头的那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接着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腰牌，伸手递向了带队的那位军官。
“金吾卫？”看清了腰牌的样式，军官在惊讶中却还没有忘记压低自己的音量，随即小意地问道：“诸位所来何事？”
“祝将军在么？”带着密令前来的廖齐军收回腰牌、低声反问道。
“将军就在营中，可……”军官一脸犹豫，心中满是不解。
——金吾卫的人来十三城门司干什么？！
“烦请您通报一声，”廖齐军稳重地笑了笑、道：“下官金吾卫从三品副指挥使廖启军，特来拜访祝将军。”
***
亭影在水面渐渐拉长，孙歆独自坐在清河宫的湖心亭里，内心难以抑制的疑窦丛生。
已经过去快四天了，不但还是没能找到有关大哥的丝毫消息，薛文启那班人甚至已经开始筹备二哥的登基典礼……用力摇了摇头，孙歆却还是无法抛下那个已经牢牢扎根在心底的悲凉想法。
哪怕暂且不去理会林澄德突然转变的态度，只从薛文启等人过往的行事风格来看，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是断然不会如此做的——强制自己停止分析，孙歆死死咬住嘴唇，“那个想法”却依然无可避免地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
……只有一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导致出现眼下的这种局面，那就是……
孙歆抬手捂住脸庞，在萧瑟的夜风中微微颤抖，无声地痛哭起来。
“……大哥……”
***
“廖副使，”十三城门司的中军大营里，四十余岁的祝云祝将军藏起心中的疑惑、神色平常的向廖齐军见礼道：“不知廖副使所来何事？”
独自一人走进营帐的廖齐军平和地笑了笑，眼神扫过军帐里的其余人等。
祝云微微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他立刻几步走到了廖齐军的身前、低声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八年前，从军后加入十三城门司的廖齐军便被彼时还只是校尉的祝云选做了副手；虽然、廖齐军被选拔进了金吾卫之后，两人就基本断了联系，但区区时间却磨灭不了几年的同袍之情。
“正统皇帝已然驾崩，阉宦贼子业已逃离皇宫，朝中大臣妄图强立新君——下官身携监国皇子之命，特来请祝将军领兵勤王、以清君侧。”毫不犹豫的，廖齐军立刻全盘托出了一切。
“……”接连不断的数条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即便见多识广、心若磐石，祝云也不禁呆立在了原地；廖齐军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祝将军，而今局势危如累卵，请您务必立刻做出决定。”
曾经做过对方的副官，这几年里十三城门司又用行动证明了对大昭的绝对忠心，廖齐军虽不会怀疑祝云，但毕竟事关重大，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几个呼吸的漫长沉默过后，祝云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十三城门司定然不辱使命。”
廖齐军轻轻点了点头，松开了握住腰刀的手。
——之所以会让廖齐军来说服祝云，除了他们二人过往的关系，廖齐军高超的身手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把事情都仔细说清楚，”祝云没有在意廖齐军的小动作，低声问道：“是哪位皇子在监国？”
“是孙凌殿下。”廖齐军回答着，继而详细说起了连夜制定出的勤王计划。
他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几个字时、祝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
户部尚书府里灯火通明，一场欢庆的晚宴正在进行。
“郑大人真不愧是我大昭的国之栋梁啊，哈哈哈哈。”抓着酒杯，薛文启指着礼部尚书郑庆云大笑道。
“大人您谬赞了。”一日一夜之间便完成了登基方案的郑庆云谄笑着饮尽了杯中的酒，满脸通红的开口道：“都是大人您领导有方。”
“嗨呀，有各位的齐心协力，我们才能——对吧，哈哈哈哈。”薛文启畅快地笑着，转而朝肖破虏问道：“部队的将领们全都打点好了吧？”
“大人放心，”肖破虏笑意满满地举杯敬酒，“大人您英明神武，自然当以大人马首是瞻。”
酒杯挡住了肖破虏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嘲讽，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肖破虏起身为各位大人倒酒，心中满是不屑。
——呵，倒是让你们学会了林澄德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可惜啊，乱世之中却无兵权在手，再大的野心也不过只是愚蠢的空中楼阁罢了。
“十三城门司那边怎么办？”神态猥琐的吏部尚书耿执严突然问道。
肖破虏在心里“啧”了一声，就听薛文启很是不满地斥讽道：“就你话多——担心那群呆子做什么？他们不是号称只忠于皇帝陛下吗，等皇帝都是我们的人了，他们还能如何？”
“大人英明。”肖破虏给薛文启倒满了酒，恭敬地奉承道。
“小肖啊，”薛文启打了个酒嗝，醉意朦胧的宽慰道：“等你们肖氏的兵马到了，这兵部尚书之位嘛，哈哈哈，就非你莫属啦。”
“多谢大人提携！”肖破虏垂下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那股发自内心的嘲笑了。
想要借助我肖氏的兵力，呵，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啊——
——谁说我是真心要与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沆瀣一气了？
今日过后，你们这些家伙啊，可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因为孙凌性格懦弱、优柔寡断，又是正统皇帝的亲弟弟，所以属意要扶持他成为新的皇帝？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笑啊。
自古以来，篡权的臣子哪一个不是拥立了年幼的帝王才得以成功？就因为身份更加合适便选择了一个早已成年的皇子，只能说明你们打从一开始就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啧，稍微有点喝多了；肖破虏定了定神，给自己提了个醒。
——明日凌晨，无论在皇宫外能否接到孙旻，小爷我都要返回霄州了。坐拥一州之地、雄壮兵马，就算没有傀儡在手，也自当能在乱世称霸。
至于这昭国的烂摊子嘛，呵，谁又会在乎呢。
帝都，南门。
作为帝都永安城最为重要的治安及防卫部队之一，十三城门司就坐落在帝都南门之侧；然而自从四年前被一纸诏书划归在了掌剑太监刘公公的治下，这支曾经的帝都精锐之师便逐渐没落了。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由于职责的特殊性，十三城门司向来都是昭国皇帝的直属部队，也就是说，无论宫中还是兵部，实际上都对十三城门司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在皇帝隐居、宦官与朝臣争权夺利的这几年里，十三城门司一方面可以凭借过往的地位保有中立的态度，但在另一方面，却也因此而失去了“被争取”的资格。
金吾卫、羽林军、骁骑营、顺天军，四年的时间里，这几支部队的高层全都经历过至少两次大面积的更迭、被宦官和朝臣渗进了大量的沙子；反观十三城门司，只有区区三、四位高级军官因故退役。但是，尽管部队的整体性没有遭受外部因素的影响，被刻意边缘化的事实却大大打击了十三城门司上下对昭国的忠诚度以及自身的凝聚力。
简而言之，这是一支已经被遗忘的部队。
城中炊烟处处，几名衣着简朴、隐隐透着杀伐气息的青年人径直走向了十三城门司的大门。
十三城门司既是府衙、更是军营，驻守巡逻的皆为从军多年的老兵。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就这么直愣愣的就往城门司里闯。
“什么人？”两队军士当即举起了手中的兵刃，毫不拖泥带水的迅速包围住了这几个不速之客。
领头的那人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接着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腰牌，伸手递向了带队的那位军官。
“金吾卫？”看清了腰牌的样式，军官在惊讶中却还没有忘记压低自己的音量，随即小意地问道：“诸位所来何事？”
“祝将军在么？”带着密令前来的廖齐军收回腰牌、低声反问道。
“将军就在营中，可……”军官一脸犹豫，心中满是不解。
——金吾卫的人来十三城门司干什么？！
“烦请您通报一声，”廖齐军稳重地笑了笑、道：“下官金吾卫从三品副指挥使廖启军，特来拜访祝将军。”
***
亭影在水面渐渐拉长，孙歆独自坐在清河宫的湖心亭里，内心难以抑制的疑窦丛生。
已经过去快四天了，不但还是没能找到有关大哥的丝毫消息，薛文启那班人甚至已经开始筹备二哥的登基典礼……用力摇了摇头，孙歆却还是无法抛下那个已经牢牢扎根在心底的悲凉想法。
哪怕暂且不去理会林澄德突然转变的态度，只从薛文启等人过往的行事风格来看，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是断然不会如此做的——强制自己停止分析，孙歆死死咬住嘴唇，“那个想法”却依然无可避免地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
……只有一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导致出现眼下的这种局面，那就是……
孙歆抬手捂住脸庞，在萧瑟的夜风中微微颤抖，无声地痛哭起来。
“……大哥……”
***
“廖副使，”十三城门司的中军大营里，四十余岁的祝云祝将军藏起心中的疑惑、神色平常的向廖齐军见礼道：“不知廖副使所来何事？”
独自一人走进营帐的廖齐军平和地笑了笑，眼神扫过军帐里的其余人等。
祝云微微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下属离开后，他立刻几步走到了廖齐军的身前、低声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八年前，从军后加入十三城门司的廖齐军便被彼时还只是校尉的祝云选做了副手；虽然、廖齐军被选拔进了金吾卫之后，两人就基本断了联系，但区区时间却磨灭不了几年的同袍之情。
“正统皇帝已然驾崩，阉宦贼子业已逃离皇宫，朝中大臣妄图强立新君——下官身携监国皇子之命，特来请祝将军领兵勤王、以清君侧。”毫不犹豫的，廖齐军立刻全盘托出了一切。
“……”接连不断的数条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即便见多识广、心若磐石，祝云也不禁呆立在了原地；廖齐军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祝将军，而今局势危如累卵，请您务必立刻做出决定。”
曾经做过对方的副官，这几年里十三城门司又用行动证明了对大昭的绝对忠心，廖齐军虽不会怀疑祝云，但毕竟事关重大，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几个呼吸的漫长沉默过后，祝云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十三城门司定然不辱使命。”
廖齐军轻轻点了点头，松开了握住腰刀的手。
——之所以会让廖齐军来说服祝云，除了他们二人过往的关系，廖齐军高超的身手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把事情都仔细说清楚，”祝云没有在意廖齐军的小动作，低声问道：“是哪位皇子在监国？”
“是孙凌殿下。”廖齐军回答着，继而详细说起了连夜制定出的勤王计划。
他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几个字时、祝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
户部尚书府里灯火通明，一场欢庆的晚宴正在进行。
“郑大人真不愧是我大昭的国之栋梁啊，哈哈哈哈。”抓着酒杯，薛文启指着礼部尚书郑庆云大笑道。
“大人您谬赞了。”一日一夜之间便完成了登基方案的郑庆云谄笑着饮尽了杯中的酒，满脸通红的开口道：“都是大人您领导有方。”
“嗨呀，有各位的齐心协力，我们才能——对吧，哈哈哈哈。”薛文启畅快地笑着，转而朝肖破虏问道：“部队的将领们全都打点好了吧？”
“大人放心，”肖破虏笑意满满地举杯敬酒，“大人您英明神武，自然当以大人马首是瞻。”
酒杯挡住了肖破虏嘴角那一闪而过的嘲讽，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肖破虏起身为各位大人倒酒，心中满是不屑。
——呵，倒是让你们学会了林澄德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可惜啊，乱世之中却无兵权在手，再大的野心也不过只是愚蠢的空中楼阁罢了。
“十三城门司那边怎么办？”神态猥琐的吏部尚书耿执严突然问道。
肖破虏在心里“啧”了一声，就听薛文启很是不满地斥讽道：“就你话多——担心那群呆子做什么？他们不是号称只忠于皇帝陛下吗，等皇帝都是我们的人了，他们还能如何？”
“大人英明。”肖破虏给薛文启倒满了酒，恭敬地奉承道。
“小肖啊，”薛文启打了个酒嗝，醉意朦胧的宽慰道：“等你们肖氏的兵马到了，这兵部尚书之位嘛，哈哈哈，就非你莫属啦。”
“多谢大人提携！”肖破虏垂下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那股发自内心的嘲笑了。
想要借助我肖氏的兵力，呵，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啊——
——谁说我是真心要与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沆瀣一气了？
今日过后，你们这些家伙啊，可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因为孙凌性格懦弱、优柔寡断，又是正统皇帝的亲弟弟，所以属意要扶持他成为新的皇帝？真是让人忍不住想笑啊。
自古以来，篡权的臣子哪一个不是拥立了年幼的帝王才得以成功？就因为身份更加合适便选择了一个早已成年的皇子，只能说明你们打从一开始就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啧，稍微有点喝多了；肖破虏定了定神，给自己提了个醒。
——明日凌晨，无论在皇宫外能否接到孙旻，小爷我都要返回霄州了。坐拥一州之地、雄壮兵马，就算没有傀儡在手，也自当能在乱世称霸。
至于这昭国的烂摊子嘛，呵，谁又会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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