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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卡梅伦•加西亚

    视野陡然一暗,警司一时不注意竟然被陌生人顶退了几步,后背磕到了货柜上,险些将它碰倒。

    安德鲁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他对着粗鲁的来人双手举起警告说:“伙计,你最好当心,我没想惹事。”

    陌生人的铁青头皮上爬着十来条肉蜈蚣似的刀疤,身体健硕得像堵墙。他估计有两米高,狭长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盯着安德鲁。他的眼神有一种诡异的漠然,仿佛不在乎眼前的一两个人。

    他甚至没回话,默不作声大迈步从一旁过去。

    安德鲁又被带得一偏。

    他身后的货架被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尖叫,几乎就要倒下。

    真是操了……

    有那么一瞬,他想同这个怪胎大打出手,好宣泄今晚无端升起来的火气。但是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卢维林咖啡馆里做的旧梦以及刚刚思索的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心气一时就降了下去,也没同他打起来的愿望了。于是眼见着那个家伙走入了货架的拐角,勾着身子不让头高过架子,安德鲁撤开了放在腰间的手,手指也从手枪保险上撤开。

    ……妈的,还要赶车呢。他的手指都在打颤,真他妈的软弱。

    “先生,我来帮您扔吧。”

    那个亚裔年轻人手抖得厉害,样子上是怕得很,连忙跑过来给他捡地上的垃圾。他收拾好情绪,俯下身子将东西拿起来,丢进了靠前台的垃圾桶里。

    “您的卡。”年轻人捡起从他口袋里掉下的IC卡。

    他点了点头将卡片揣在怀里。走前他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谢谢了。”

    “您慢走。”亚裔小哥九十度鞠躬。

    “再见。”

    吐出一口热气,他“哗啦”地掀开帘子出门。

    见得门外的漫漫长夜,安德鲁搓了搓手,姑且将一切都放在脑后,想着今天日出后便又是新的一日,自己又有工作要开始。

    ………………

    第二天下了太阳雨。

    晨起的时候,安德鲁就听到了卡梅伦在楼下的鬼叫。

    这个老小子整得死了人似的在他家楼下大吵大闹,不顾社区里的其他居民也就罢了,还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

    安德鲁气得连裤子都没穿,光着脚地跑到窗边将帘子一扯,险些碰翻了养着的芦荟。将芦荟怒气冲冲地推到一旁,他扯着脖子对楼下的卡梅伦·加西亚喊:“叫个屁,大清早的叫你爹啊?”

    卡梅伦披着个雨伞靠在车边,耸了耸肩说:“谁叫你今天睡得这么死,打电话也不接。下来喽,我们今天还有得是事情要办。”

    社区的公寓楼里已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在看了,安德鲁揉了揉脸,实在懒得和他计较,“我先吃个早饭。”

    “我这儿有。”

    “那就等我几分钟。”

    十分钟之后,安德鲁和卡梅伦·加西亚已经开车上了马路。卡梅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夹着烟搭在车窗上,吹着风给安德鲁指了指副驾驶车门的夹层。

    接近透明的雨丝从青灰色的天空中飘落,逆着灿烂的阳光迎风飘落在前档车窗上,即使没有碰上他们的脸,也能感到雨中丝丝的凉意。雨点在车窗上粘住,不经意时看过去,就好像没有处理干净的小玻璃点一样。

    “系好安全带,还有那里有我太太做的三明治。”

    “你太太?”

    “不然呢?”

    安德鲁一脸疲倦地耸耸肩,从那里摸出了个金枪鱼三明治,嗅了嗅气味才一口咬上去。

    三明治的味道一般,毕竟放了这么久早就冷掉了,而他一向喜欢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面包。金枪鱼的调味也很奇怪,让他怀疑加西亚夫人是不是撒了过多盐。

    “警监对我有什么安排吗?”

    “你想有什么安排?现在又没什么案子,”卡梅伦·加西亚呼出一口转瞬即逝的青烟,“主要还是看你的想法,要么跟人先熟悉熟悉,要么带新人去看看市里奥施康定的泛滥问题。后面的简单,就是对着不同药店挨家挨户地记录问话罢了。”

    “奥施康定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这东西现在闹腾得厉害,市里正为这玩意儿打得头破血流呢。州长可能认为禁掉它能在接下来的选举中赢得不少选票,要求我们每个分局都对辖区的药店做一个有关药物滥用的排查。”

    卡梅伦说着耸了耸肩,“容易的活,让那些年轻人挨个去问就得了,也没什么特别难的。”

    安德鲁对奥施康定印象倒也颇深,毕竟他在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就和他谈了这个问题——大抵是药企鼓励医生多开这种有瘾头的药物,劝他养伤期间能不用类似的药品就不用。

    当然就算医生不说,他也不会滥用这东西。哥伦布城西城区有一条街叫曼彻斯特大道,又有俚称叫绿街、瘾头街的,是出了名的乱。他在那个街区巡逻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一些人躲在街头巷尾鬼鬼祟祟地飞叶子和吸磨成粉的奥施康定。

    “前些天你不是说你手上一个嫌犯一直逮不到吗?”安德鲁问道,“进展如何了?”

    “嗐,别提了,我们是热屁都闻不着一个。一赶到现场,人早就被绑走了,谁知道那家伙跑哪儿去了。”卡梅伦摆了摆手,明摆着是正烦着呢。

    说着他方向盘右打一圈半,驶入警局前的小广场,和其他同事的车停在一排。

    六点钟出发,两人堵了几波车,还是靠的卡梅伦老警察对街区记忆才绕了三四圈赶在七点到了警局。

    哥伦布城作为殖民地,它的警局是当年大不列颠草创的。当时估计是考虑到成本和宗教问题,贵格派的总督没有再另修一栋建筑给警员办公,而是驱逐了苏格兰清教徒强占了修道院。而等到十三州独立后,新的市长也不觉得有任何改换警局选址的必要,就这样一直该修修该补补的用了下去。

    因此警局是一座砖砌的老楼也就不奇怪了。

    爬山虎如绿毯子般铺满警局向阳的一面,蔓生的藤蔓盖住了大门上的拉丁语阳文和圣安德肋十字。卡梅伦几步走在前面,拨开垂下来的枝条,穿过前厅,领着安德鲁爬上旋转梯。

    熟识的同事们都与安德鲁颔首,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跑过来和他叙旧搭话。他很尴尬地一一回应了,并把一个偷懒跑出来的后辈撵了回去。

    三楼铺了层便宜的红地毯,人来人往的,沾满了泥土、合成纤维和植物的飞絮。尘埃在空气漂浮着,银白色日光从透过窗格照进来,在廊道形成琴键似的构图。

    两人走到西南角,停在一扇镶铁皮的木质大门前,旁边的铁皮上用拉丁文刻着这所修道院最后一任院长的名字。但是在大门上的挂牌却写的是房间的现任主人“总警监威尔·J·科本”,挂牌的红边上还另有一行小字“正在办公”。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卡梅伦说,他可不想没事和总警监打交道。

    “走吧走吧。”

    “好家伙,你这是什么嘴脸,”卡梅伦摆了摆手下楼去了,“行,走了,我还得忙事情呢,你自己多注意。”

    安德鲁耸了耸肩,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浑厚雄壮的男声。

    “哪位?”

    “我啊,安德鲁·乔纳森。”

    “进来吧。”

    办公室里,总警监威尔·科本正提着个印着“大嘴”斯蒂芬•泰勒的马克杯对着他的绿植浇水。

    安德鲁关上门,慢慢地踱步过去,看见每一盆长势都不怎么好,连叶子边沿都呈焦黄色,偶尔还有几个烟灰烫的洞。几个被碾灭的烟头连泥带土地丢在窗台上,似乎是刚刚才挑出来的。

    “什么时候养的盆栽?”他顺口问。

    “三月份从家里搬的,”总警监也不浇水了,收回手里的马克杯,“咕咚咕咚”地喝下几大口,顺手码在桌子上,“小孩子养的,老婆不让放家里。”

    “您女儿看到这几盆仙人掌怕不是要哭出来。”

    “多肉多肉。”他纠正道。

    “一样的。反正都会哭。”

    “小孩子一下子就忘了,她现在哪里还记得。”

    “那可不一定……”安德鲁轻笑着打趣。

    “整得你结婚了似的,你懂还是我懂。”总警监嗤笑一声,也顺势坐下了。不过很快他就换了个话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坐吧,我们坐下聊。”

    安德鲁老实坐下了。

    总警监提起一旁茶壶,揭开壶盖瞧了瞧,说:“怎么?来杯红茶吧?加糖还是不加糖?”

    “加糖吧。”

    “行。”

    他就挪过两只茶杯,依次倒好了热茶,拉开抽屉取了两块方糖,撕开后丢到了安德鲁面前的茶杯中。他用茶匙稍微搅了搅,将红茶往前一推,“趁热喝吧,这壶茶泡了有那么久了,怕是不怎么烫了”

    茶着实不错,按以往办公室里的传言,应该是锡兰产的。

    安德鲁偷摸着觑他,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主意。于是他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开问了:“长官,我这边刚休病假回来,好些时候没回警局了,对现在的情况不太了解。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什么案子、工作安排给我的?”

    总警监嘬了口茶,清过喉咙里的老痰,才不紧不慢地说:“这就要看你的打算了。”

    “你身体还好吧?”他先是顺口问道,“上次你和我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腿还不怎么能动弹?有问题就不要勉强。你之前被那个西班牙裔枪击也算是因公受伤,好像是四枪吧,我们这里肯定是有你的位置的。”

    安德鲁受伤是五个月前的事,他在阿根廷街处理一起非法持枪案件时不小心被一个酗酒的西班牙裔移民用双管猎枪击中了,一发打串了十二指肠、一发擦伤了小指,还有二发子弹至今仍卡在他的肋骨间,每到阴雨天就疼痛难耐。

    那个醉酒的移民躲在一辆私家车后面,安德鲁连续换了三个弹匣才成功将他击毙。等到救护车赶到,他已经失血严重,生命濒危。养伤时还以为伤口感染而拆线重做了一次手术

    “我身体已经养好了。”

    “那就好,我们来谈正事。”

    “你原来手下的好多警员都跟着别的弟兄们混了。都七八个月了,想必你知道他们不能成天吃干饭不是?”总警监耸耸肩,瞧着安德鲁点头才继续说,“现在你手底下的警员也就乔治·弗莱明前几天刚从华盛顿学习回来,还能继续跟你。”

    他竖起两根指头,“照你病修之前的分组去办事肯定不行,这你也清楚,那么我这边也就按往年的情况给两个建议——”

    安德鲁低头抿了口热茶,这不是什么特例,他自己也清楚。

    他掰下一根手指说:“其一,警局这几个月来了两三个新人,你带上他们和乔治·弗莱明一起办事。查的案子肯定不能太难,我能给你安排的多半是上门调查或者是街区巡逻的活。懂吗?”

    安德鲁警司暗自叹了口气,表示他知道了,让上司给他讲第二个建议。

    “第二个建议那就简单了,你和卡梅伦关系好我也不怕你到处去说,反正这事儿是他同我谈好了的,”总警监威尔·科本收回剩下的指头,合成拳头敲敲桌面,“你也清楚卡梅伦的成绩这几年大家是有目共睹,如果这次他手头的案子办得好,等那几个老家伙退休了,我是有意推他当警监的。”

    “……我明白。”安德鲁摩挲着茶杯的花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如果他提上去了,他的位置又该谁来坐——他手下的老人有的刚提职过、有的被调走了,剩下的又还太年轻,”总警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安德鲁,“正好你刚康复没有位置坐不是吗?你们两人熟识,想来彼此之间也好说话。”

    “……这是卡梅伦主动提的?”

    总警监笑了笑,“想法是我们两个一起想出的。怎么?你看怎么样?这第二个建议就是:你接下来就带着乔治·弗莱明到卡梅伦那边去搭把手,和他的团队熟悉一下,等哪天他升职了,他的团队就由你来带。”

    ………………

    “所以你怎么选的?”

    “我都有时间赶上门找你吃饭,你说呢?”

    处理完杂七杂八的琐事后,安德鲁拉上卡梅伦找了个熟悉的家庭饭店解决午餐。

    安德鲁点了份罐焖小牛肉。厨师煸香了洋葱和大蒜,在牛腩肉上浇了熬制好的肉酱汁,闻起来真是让人食指大动。他拿刀叉往煮软烂的土豆上一撇,分成小块后叉起来吃掉。

    “还是老味道。”

    “其实还是换了主厨的,”卡梅伦说,“我这份肘子就尝起来不对。你瞧,着色都不均匀。”

    他转盘子给安德鲁看,猪肘子靠他的那面确实颜色浅得多。

    “话说,乔治估计也要和我一起来你队伍里。”

    “乔治·弗莱明?为什么乔治也要一起跟过来?对了,你的牛腩肉分我一块。”

    “多半是总警监怕我在你队伍里立不住脚吧,”安德鲁切下一块小牛肉丢到卡梅伦的餐盘里,“反正我认得乔治这人,他很年轻,肯学肯干,不会碍事的,前两个月的时候他还来医院看过我。”

    “行,都随你。”卡梅伦满不在乎地说。

    “所以你真的要当警监了?”安德鲁问,“我听卢维林和总警监都这么讲。”

    “嗐,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瞎说,等总警监收回前言那我可就丢人了,”卡梅伦接着开玩笑道,“喂,安德鲁警员,将你的小牛肉给我递过来,不要逼我威胁你。”

    安德鲁翻了个白眼,“……你这已经是威胁了。”

    他心情一时很复杂,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是被这不着调的家伙亲自证实,他多少感觉有点不是滋味。要知道当年他升警司的时候可是比卡梅伦要快,没想到今天两人的地位居然互换了。卡梅伦升的是警监,这可不比升警司,在哥伦布城升警监可是能管一个处了。

    不过复杂归复杂,他还是恭喜了卡梅伦,“恭喜恭喜,这次还真是多亏你了,我可不想再带一遍新人。”

    卡梅伦手贴在胸前,微微欠身道:“这是我的荣幸——女士。”

    安德鲁抹了把脸,“卡梅伦·加西亚。”

    “嗯?”

    “每次我想尊敬你,你就开口说话。”

    “喂,别在这里动手。”卡梅伦拿起餐盘当作盾牌似的抵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