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人神与死亡1996 » 14.撕裂二人

14.撕裂二人

    草坪上有一道轮胎印,“列侬”打着手电给他指那里新翻的泥土和台阶上的血迹。卡梅伦接过“列侬”的手电,俯下身抓了把地上的泥土,又揪了把草。

    “这里是最近才翻开的,泥都还是湿的。”他让泥沙从指缝里溜走,拍了拍手。

    绕着车轮胎印走了两圈,卡梅伦照了照一旁被生生搬开的公共座椅,发现扶手的挂钩上有一块红色的绸布,似乎是受害人被挟持时挣扎留下的。结合之前找到的断裂的鞋跟来看,伍尔芙小姐估计是被水手生生拖到汽车后备箱里带走了——嗯,这次可以确定是用了车没错。

    但是汽车为什么会开到草坪上?

    这个街区里没什么摄像头,如果有摄像头就好了,也许能看到这辆车开往哪边去、又从哪边来了?

    深夜的公路尽头是幽邃无边的黑暗。卡梅伦用手电照了照天空中的电线和对街餐厅黑黝黝的橱窗。他回过头对“列侬”吩咐到:“今天早上挨家挨户地问一下这个街区的商铺里有没有装摄像头,注意了,特别是那些餐厅和面包店。”

    “列侬”点了点头,表示记好了。

    “你那边怎么样了?”卡梅伦将手电丢给他,远远地招呼下楼过来的安德鲁,喊到:“有什么发现没有?”

    安德鲁手插在兜里,一脸疲惫地摇头:“我们在楼上只找到了两个弹孔和对应的子弹,但是杰克应该是打空了一整个弹匣才对。”他耸了耸肩说:“我要楼上那些小伙子明天好好盘问一下楼道里的住户,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他们对枪声充耳不闻。”

    “是吗?”卡梅伦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刚刚发现了车轮胎印,我们怀疑……”

    安德鲁摆了摆手:“不用讲了,在楼上的时候乔治都和我说过了。”

    “哦,那就好。不过,恐怕我们的注意力还是得放回到查找附近的摄像头上来了。”

    “行,就按你的来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顺着来路走远了,车灯在他们身后闪烁,在身前曳出狭长幽暗的影子。在转角的一个公园边,卡梅伦坐在消防栓上,收拢领口,低头长吁了一口气。

    他想着要摸烟盒,最后还是放弃了。仰着头望着安德鲁爬上台阶在花坛边沿坐下,卡梅伦也跟着他走上去,结果在最后三层台阶上失足崴到脚。

    安德鲁慢慢踱步过来,伸出了一只手:“你还好吗?”

    “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要是再过几年,这一跤怕不是要把我送进医院里去。”卡梅伦打开安德鲁的手,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坐下。他等着安德鲁在他身侧蹲下,然后才说:“安德鲁,你看起来很高兴。”

    “什么?卡梅伦?”安德鲁•约翰尼蹙眉说道:“我不是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因为今天上午你还是一脸沉郁的样子,现在就好多了嘛,俨然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卡梅伦轻描淡写地说着,低头掏出打火机,“咔哒咔哒”地拨弄着翻盖,“大概什么时候好起来来着?是我们到这里之后吧。”

    “不过是在掩饰罢了,如果你需要我恢复的话,”安德鲁平静地摸了摸方才被打开的手背,“我也可以恢复给你看。”

    “真的吗?”卡梅伦侧目问道。

    他懒得再回答。

    没听到回复的卡梅伦•加西亚撑着膝盖慢慢起身。他的身形晃了晃,不由往前走了几步。安德鲁蹲在台阶上看着他步伐凌乱地走到下面的马路边,转身同自己对视。他喘了几口粗气后,说道:“你回来后就变了很多。”

    “也许是你变了。”

    安德鲁插着兜一步步走下台阶。

    “嗯,应该是这样吧,”卡梅伦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他又说,“我想对你来说,我结婚之后就已经变了太多对吧?”

    “……我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好和你讨论的。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自己回去再好好想想吧。我得回现场了。”

    “也是,那我们聊正事。”卡梅伦•加西亚叫住了从他身边路过的安德鲁•乔纳森。

    他的老友缓缓地转过身,脸色疲惫而厌倦:“现在真没什么好聊的了。”

    卡梅伦冷冷地说:“你回去吧。回你家,不用再操心现场的事了。”

    “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半夜了吗?你一直没吃饭吧,也该回去休息了。工作方面自有我来操心,你先回去休息吧,”他低头点亮了打火机,火光在黑暗之中忽明忽灭,“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我会打电话通知你过来的。至于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我明天再找你。”

    “不了,我会通知你的,”卡梅伦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等我的消息吧。”

    漫长的死寂之后,安德鲁最后也没有对此回应。他重新迈开了脚步,高大的身影没入转角的那片黑暗之中,沉闷的足音也渐行渐远。而卡梅伦清晰地知道他所前往的已经不是现场的方向了。

    送走了安德鲁,警司在原地坐了一会,才一瘸一拐地回去重新主持工作。

    ………………

    下了车站后,独自一人向南走了两千米,出乎意外地撞上了卢维林•M•内维尔。

    超市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冷清的灯光下只有员工和他的交谈声。咖啡店老板一边将推车里的面粉、芝士条、啤酒一一搬上柜台,一边掏钱包问:“一共是多少钱?”

    “嗯……一共是六十一美元三美分,如果用现金可以抹零。”那个员工肯定说的是不开发票。

    安德鲁在门外听了一会,推开旋转玻璃门进去了。电子门铃立刻急促地响起来,卢维林也注意到这边,微微侧过头和他点头示意。

    “欢迎光临~”

    “这里是六十一美元,您拿好……”卢维林一边手忙脚乱地找钱,一边冲安德鲁颔首,“呦,安德鲁,警司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要买什么?”

    “刚下班。顺路来看看罢了。”

    “下班也不至于这么晚啊?你没带车?”他注意到一旁超市的员工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提起大包小包的东西和安德鲁一起出门。

    卢维林买的东西尽是一些食物。安德鲁顺手翻了翻被打包好的塑料袋,从里面找到了一盒卡夫食品的曲奇饼。他一边拆盒一边问:“不介意我拿你几个饼干吧?”

    “别全吃完了,我还想留着呢。”

    这里其实离希望女神并不是很远,卢维林看安德鲁一脸憔悴的样子,掂了掂手头的塑料袋,很自然地发出了邀请,“要到我店里坐一坐吗?”

    “有啤酒吗?”

    “帮我提东西就有。”

    安德鲁帮着他一路提到了咖啡馆门前,连曲奇饼都没来得及吃两块。墨绿色的窗玻璃透着点微光,卢维林将手里的东西暂且摞在地上,掏出钥匙开门。

    咖啡馆里电视还在播着什么广告。

    卢维林接过安德鲁手里的塑料袋,将东西放进厨房,并且打开了壁灯和吊灯。

    “随便坐,随便坐。等我拿几罐冰啤酒来,”他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对了,你现在能喝冰的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提出两瓶蒙上一层水雾的啤酒过来,抽出一张纸擦过后,远远地抛给了躺在沙发上的安德鲁。

    电视上现在在播放《虎胆龙威2》,布鲁斯•威利斯的硬汉脸庞在屏幕上显得有些失真。安德鲁有想起自己家里有全套碟片,如果卢维林需要可以借给他,但是最后还是懒得提了。他摸出一旁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一阵乱按,结果按出了西海岸晚间新闻的重播。

    “台风受气压影响继续向北移动,北卡罗来纳海鱼伴随着暴雨从天而降,我们可以看到……”

    “啊,这次的台风从我们这边略过后到北方去了啊?难怪近些天没见到什么降水。”卢维林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说。

    安德鲁抿了口啤酒:“好像是靠近我们这里时,中途又拐到了沿海地区。”接着他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之前的那个酒保呢?她不在吗?”

    “你说的是卡洛琳?老天,你不看看今晚几点了?”卢维林在他对面坐下,一边喝酒一边耸了耸肩,“她早就走了。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不,随口问问罢了,不必在意。”

    卢维林不置可否,“来点音乐吗?”

    “你有什么?”

    “看你要什么了。”

    “有吉米•亨德里克斯吗?”安德鲁想了想才问。

    “恐怕没有。我讨厌他的嗓子,要是他让别人唱还好,”卢维林那几张唱片都送人了,他翻了翻手头的专辑,然后才说:“但是我这里有……嗯,有一张奶油乐队(Cream)的专辑,要试一试吗?”

    “埃里克•克莱普顿还是算了。”

    “那……石玫瑰?模糊乐队还是绿洲乐队?我还有几张英伦摇滚的,剩下的都是古典乐。”

    “你怎么天天听英国人的歌,又是盖勒格兄弟,又是戴阿邦,”安德鲁揉了揉眉头,“这些英伦摇滚也就是最近吵得凶罢了,说到底他们算是个流派吗?除了石玫瑰,水平也就那样。行了,那就绿洲乐队吧。”

    这是近些年发布的《DefinitelyMaybe》。利亚姆•盖勒格富有辨识度的音线在封闭的室内回旋。像这样出名的专辑,安德鲁确定曾经听过几次这里面的几首歌,但是他也不能确认名字具体叫什么。

    电视上的新闻已经过了,卢维林接过遥控器将频道转到又一场冰球赛的录播上。

    “我前几天从圆顶大厦那里过,看到哪里好像是拉了警戒线,好像是水手犯的案子是吧?安德鲁,我记得……”

    “已经不归我管了。”安德鲁打断道。

    “不归你管了?你不是跟着卡梅伦在做事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局里总归还是有关系的嘛。”

    看到太空旅人队又进了一球,卢维林身体微微前倾,顺着录播中的全场欢呼鼓了鼓掌。很快他又坐正了身子,侧目瞥歪歪斜斜躺着的安德鲁,问道:“你刚刚说这不归你管是怎么回事?总警监又把你扔出去了?”

    现在已经是四点钟了。

    安德鲁回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就在昨天晚上杰克•奥马尔死了。”

    “杰克•奥马尔?”

    “对,那个调去华盛顿的老奥马尔的儿子死了,在卡梅伦手底下死掉的,整个脑袋都被打碎了。”

    卢维林倒是记得老奥马尔,那个家伙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前些年还在哥伦布市的时候曾经在酒馆里提着一个酗酒者的脑袋丢到雪地里,全局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他的升职可以说是总局十年以来最难以预料的事,毕竟他的顶头上司(当时还不是威尔•科本)就是最厌恶他的那一批人。

    “卡梅伦这次是算完了,”卢维林摇了摇头,“他把你赶出去是因为这个?”

    “不,应该不是。如果卡梅伦办案得力的话,他还是有可能升职的,”安德鲁回忆起两个小时前卡梅伦的面目,“我敢肯定他赶我出去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怎么赶得你?”

    “要我回去等通知罢了。”

    手里的啤酒罐已经空了,卢维林又递给他一罐新的。安德鲁的手被水珠打湿,一时拉不开啤酒。他想了想,一边和易拉罐拉环较劲,一边对卢维林说:“也许从他结婚起,我们两个就渐行渐远了。不……更远的话,应该是从我们两个退出越野车赛开始吧。”

    他回忆起那个夏天,卡梅伦和他在墨西哥卷饼店里说的话。

    ——“你决定了?真的要把这辆车卖掉?”

    ——“卖掉吧,我们不是已经拿到银奖了吗?我也不认为我们能超过那个三连冠的怪物,我甚至怀疑他是职业的。现在不出手,再过几年这辆车就要落后了。”自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说。

    ——“那么我就联系我朋友了。”

    ——“啊,联系吧。”

    但是事实上,把那辆车拿下的其实是卡梅伦吗?明明当时说的是要联系自己朋友,没想到最后还是补足钱把那辆没用的老车给留下了。

    啊,就连要退出比赛的……最开始也是自己。

    “人们总是渐行渐远。”卢维林接过他手里的啤酒提他拉开了。

    安德鲁感受着这啤酒罐的寒意,不置可否:“大概吧,大概吧,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又是谁先迈步离开的呢?”

    “那不重要。”

    “不重要吗?”他反问。

    “对事实无益的事情不重要吧,”卢维林宽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要么改变它,要么让它改变你,之前的事情到最后根本不再重要了。”

    安德鲁哂然一笑,不再说话了。

    卢维林倒是突然提到了另一件事。他挑了挑眉,“话说啊,虽说台风已经过去了,但明天市里怕是又会下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