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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乔伊斯•霍普金斯

    下一盏灯再度亮起。

    仿佛在邀请什么舞者登上舞台似的,每当安德鲁和卡梅伦走到卤素灯下,前方便会再亮起一束昏黄的灯光。

    “你觉得它们是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总不能比一直在这里徘徊好吧,”安德鲁侧头对卡梅伦说,“不是你说的我们有两个人两把枪吗?”

    到这时候两人反而找回来些许过去的默契,也不再闲聊,藏起那些心照不宣的猜想,跟着亮起的灯光一路向前,随时警戒两侧承重柱后的黑暗。

    真远啊,他们已经走了近半个小时都没走到这无比空旷的停车场的尽头。两人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有不对劲的事发生在此地,毕竟半小时的行程怎么看也有几千米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不完这地下负一层。

    这个空间不对劲,这是确凿无疑的。

    他一路走来在路上留过记号,但是没有看到什么时空循环之类的科幻片把戏。

    当安德鲁想到这个的时候,他忽然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和淡漠。他侧头看向身后的卡梅伦•加西亚,想从卡梅伦的脸上看出些许感情流露。可惜什么也没有,他同伴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那是什么?”卡梅伦忽然指着前方问。

    “什么——”

    这一次前路不再是昏黄色的卤素灯,而是猩红如血的几乎要坠落的高压钠灯。刺目的红光照得前方如魔鬼的血口,对视了一眼,两人握紧手枪,缓慢地绕过承重柱逐步朝红光逼近。

    那是一个电梯?

    老旧的电梯门上被贴满了粗劣的小广告,旁边的屏幕上显示着当前的楼层“-1”。它就静静地待在那里,待在这无止境的停车场的终点,伴随着隐隐的电弧声。

    “进去吗?”安德鲁听见卡梅伦的喉结滚动。

    “要不要再到周围看一看?”他迟疑地回望来路,漫长的卤素灯在黑暗中划开了一条长街。

    “……”

    “顺着这条路,我们还可以回来的,再四处看看也不迟。你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我们再走远点再回来,”卡梅伦顿了顿,“还有勇气推开这扇门吗?”

    安德鲁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他后来认为这是基于和他人比较得到的优越感,存在于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超过了卡梅伦,也存在于他认为自己返工以来第一次能和卡梅伦平等对话。

    但是当时他不能明白,他只是忽然以为自己占领了高地,觉得自己在数日的斗争之中取得了胜利,而卡梅伦又一次服软了,这或许代表他们的友谊可以再度焕发新生。

    “我们走吧,越早结束越好。”他迁就了卡梅伦,用一种极端平静的语气说。

    电梯只有向下的按钮,随着安德鲁将之摁下,它突然发出如警笛一般刺耳的电子声。

    门开了。

    两人最后一次环顾了四周,握住枪走进电梯里,等待着电梯门合拢。

    电梯内部被人用木板潦草地封住,和外面一样胡乱涂鸦着,贴上几张小广告。显示屏下的几个按钮的数字已然褪色,但是依稀能看到是分别指向一层、二层、三层和最后的负二层。

    安德鲁在征得卡梅伦意见后依次按过了上三层的按钮。

    “没有反应,看来是上不去。”他低声说。

    “那我们就下去找他吧。”卡梅伦冷声说。

    卡梅伦•加西亚伸手按住了负二层的按钮,电梯总算开始向下。

    屏幕上的数字由“-1”到“-2”,就在他们以为要到了的时候,电梯依然在向下。电梯间内传来诡异的嗡鸣声,两人面面相觑只能握住手枪严阵以待。

    数字依然在跳动,而且越跳越快,让人不仅怀疑起他们下坠的速度。终于,在数字抵达“-33”时,跳动停止了。

    伴随着响铃声,电梯门开始缓缓开启。两人第一时间从门中彼此掩护着出来,并且用枪口代替眼睛搜查眼前一切可疑的事物。

    “……该死。”短暂的犹豫后,卡梅伦先一步压下了枪口。

    他们所抵达的似乎是一间装修奢华的别墅。来时的老旧电梯门直接镶嵌在大厅的一侧镜墙上,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安德鲁回头又按了一次上楼的按钮,铃响之后门又再次打开了。

    “还能回去。”他对卡梅伦说。

    这间大厅由墙壁到天花板,都借鉴着太阳王的凡尔赛宫铺设了华美光泽的玻璃,在交接处饰以繁复的鸢尾花的雕饰,嵌入火欧泊、青金石和红玉髓。燃烧着的灯台被安置在四角,焚烧着带有怪异香味的烛火。

    在他们的正对面似乎是一处走廊,两人小心翼翼在马赛克瓷砖上持枪前行,身影被栩栩如生地倒映在墙壁上。

    走廊的对面依稀传来曼妙的钢琴声。

    “LP唱片,不是真人。”卡梅伦是唱片和CD的狂热收藏者,结婚之后经济条件得到改善,对这方面的了解比以前得到了加深。安德鲁自然是信他的判断。

    “先下手为强?”安德鲁问。

    “小心为上。”

    于是在靠近出口的时候,安德鲁憋足了一口气,和卡梅伦迅速从廊道中走了出来,试图第一时间掌控现场的局面。

    枪声回荡,卡梅伦对着唱机先是开了一枪,直接把唱机打报废,立刻对坐在餐桌上的人断然吼道:“乔伊斯•霍普金斯!给我举起手来。”

    安德鲁也将枪口对准那个男人。

    奢华的餐厅中横着一条长桌,烛影闪烁,桌上的花瓶里养着水仙、兰花之类的植物。那个在独自坐在上首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切割餐盘中的肝脏,并不急于一时款待两位粗鲁的客人。

    “我不说第三遍,现在给我举起手!”卡梅伦•加西亚吼道。

    “加西亚先生,同样是到我家拜访,怎么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态度却大相径庭呢?”宅邸主人的语气辛辣而嘲弄,如同锯子一般粗糙沙哑,“靠近点了吧,离这么远想什么话呢?”

    “……你认识他?”安德鲁一边从左侧持枪逼近,一边隔着桌子向卡梅伦问道。

    “乔伊斯•霍普金斯,当年华盛顿派来解决集邮客的警察,我前几日才去他家征求过意见。”

    刀叉在餐盘上磕碰。

    两人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怪物和周遭的陈设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在昏暗的烛光下,“水手”乔伊斯•霍普金斯如同一位僧侣般一动不动地坐着,手头机械式地切割盘中的生脏器。看到两人,他破旧麻布般的疤脸样貌可憎地微笑起来。

    安德鲁发现这个男人的领口有严重的烧伤痕迹,这是在那家便利店里没有的。男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平的龋齿。

    “不用急着开枪,”乔伊斯•霍普金斯对卡梅伦说,“你们不想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

    安德鲁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指如何在一个纺织厂下建造了偌大的停车场、又如何在停车场下三十二层的位置修筑了如此极尽奢华的宅邸。

    “去你妈的狗屁魔术吧。”但是安德鲁仍然在旁边抢先骂道,将枪往前一怼。

    “您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魔术吧?我们也见过一面了,安德鲁•乔纳森,”嫌犯平静而倨傲地回复,似乎一眼看出了二人心中的动摇,“你们心里知道这已经超出魔术的范畴了,凡人的伎俩又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呢?”

    对视的时候,安德鲁发现卡梅伦的眼神忽然有一丝动摇。他刚要再度抢先发话,略过这个话题,好让对话的节奏重新归到他们手里,就听见卡梅伦在另一头说:“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

    “想必你们听说过弗洛伊德的学说。”乔伊斯•霍普金斯开了一个离题万里的头。

    “一些絮絮叨叨的无稽之谈罢了,只有蠢人才会被他这套心理学的垃圾糊弄住。”

    “不能这样一概而论,我的警司大人。弗洛伊德先生虽然比我们晚了几个世代,但是谁能说他的大方向不是正确的呢?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他的门徒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说对了一些东西。”

    安德鲁插话问道:“你扯什么鬼?这跟弗洛伊德有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本我超我对吧?”

    乔伊斯•霍普金斯切下一块带着血丝的肝脏,放入自己口中慢慢咀嚼。他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不,当然不了,飞蛾们的理论要古早得多,也有精妙得多。你们所看到的是基于我们共同的自我所达成,人类本源的共同自我……”

    什么自我之类的不还是弗洛伊德的屁话吗?安德鲁心里想着,就看见一旁的卡梅伦也明悟了过来,开始重夺对话的上风。

    卡梅伦举起枪,怒喝道:“闭嘴吧,霍普金斯,我已经受够了你的废话了。”

    “简而言之,你们看到的是我所看到的……”

    枪声一响,焰光一闪,安德鲁看到那个乔伊斯的身后影子忽然一歪,但是身体却是如铁塔般一动也不曾动。卡梅伦有意打碎了他左手旁的一个兰花花瓶,水随着玻璃碎片洒了一桌都是。

    “你是怎么杀死杰克的?奥罗拉•伍尔芙小姐又在哪里?”卡梅伦将枪口直接抵在了乔伊斯的太阳穴上,“我要你现在告诉我!”

    “啊,真是粗鲁。”

    乔伊斯•霍普金斯还要再感慨什么,卡梅伦•加西亚便揪住了他的领口,作势要再度扣动扳机。他叹了口气才说:“好了先生,你想要我回答问题,总得先告诉我杰克又是哪位吧。”

    安德鲁看到卡梅伦的眼白充血,太阳穴一根根青筋直跳,连忙喊道:“卡梅伦!”

    “前几天,他妈的前几天你绑走那个女人时,杰克•奥马尔!你这个狗养的牲口杀了杰克•奥马尔!”卡梅伦•加西亚每说一个词,他的枪口便越是用力地旋转着挤压霍普金斯的太阳穴。

    “哦,他啊。他的枪法不错,”这个怪物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他们口中的所谓“杰克”,语气轻松地和在拉家常一样,“是那位棕色头发、蓝色眼睛的朋友吧?”

    “你踏马是怎么杀死他的!”

    “就和您想得一样,当他挡在我面前时,我也别无选择。”乔伊斯•霍普金斯说话时,他头顶的每一条瘢痕都在烛火的照耀下邪恶地蠕动,他的眼神空洞虚无,直直勾勾地盯着安德鲁。

    安德鲁知道他说得没错。

    卡梅伦也是如此。

    安德鲁看见自己的老友眼神忽的一变,手上的动作不停,赶忙抢在卡梅伦之前问:“那你带走的那个女人呢?奥罗拉•伍尔芙被你带到哪里去了?还有之前那些受害人。”

    但是很快他明白自己问错了。

    因为这个怪物笑了。

    在他们面前,乔伊斯•霍普金斯放下餐叉,用右手拿起了餐盘,餐盘上那份肝脏仍然保持着未成熟的、诱人的红色。并随着重力影响,肝脏在光滑的瓷盘上滑落。

    最后,“啪”一声,掉在了餐桌上。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块被切碎了的肝脏,看着它诱人的酱汁如何染红了餐桌布。并且从这一举止中,得到了一个隐晦的信息——

    卡梅伦先动了起来。

    一连串的枪声回荡,子弹首先打翻了桌头的烛台,随后是乔伊斯身后的彩绘玻璃、橱柜上的银器、几张油画,乃至安德鲁身侧的一只高背椅。

    枪口的焰火如雷鸣般在昏暗的餐厅中闪烁,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句凄婉至极的惨叫声。而乔伊斯•霍普金斯从始至终都如塑像一般,冷漠而坚固地坐在原地。倒在餐桌上的烛火照过他的背影,仿佛一个凹陷的人形被固定在了墙上。

    因为枪口四射的子弹,直到枪声渐熄安德鲁才惊惧地从桌下直起身。

    他听到干脆利落的换弹声,一个弹匣被随意地切出,然后又丢到了餐盘里。

    乔伊斯•霍普金斯,那个怪物松开了手里抓着的金发,重物落地的闷声震得餐桌也为之一颤。他缓慢地用桌布擦拭起自己染血的双手,随后摆弄起自己手里刚夺来的枪。

    “格洛克17,还真是没什么特色。”乔伊斯•霍普金斯状若无事地说。

    是这个怪物刚刚抓着卡梅伦的持枪手,然后硬生生地将枪口给掰弯了回来,对准了卡梅伦。血腥气开始逐渐漫散开,安德鲁颤抖着在一旁举起了手枪。

    “……你杀了卡梅伦、卡梅伦•加西亚。”

    “应该是吧,他先向我开枪了,”怪物缓缓地站起身,踩过一旁卡梅伦的尸体,“您有什么意见吗?”

    枪声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