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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已是八月中旬,天气仍然炎热。烈阳酷暑好像在这个皖南小城扎下了根,又像给这个小城立起一道屏障,把秋风完完全全隔在外面进不来。

    “这立秋都小十天了,天还好热啊。这空调房外面就跟火炉子一样的。”孙大妈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捏着毛巾搽汗。刚刚搽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和烈阳酷暑一样摆脱不了。

    刘阿姨瘫坐在桌子旁边的小竹椅上,半个身子靠着桌子。似乎是天气太热,或者孙大娘的口舌太多,刘阿姨有气无力得回到:“你把空调开开啊,怎么的,省钱给你家小孩念书要紧,别把自己身体也热坏了啊”

    孙大妈撇撇嘴,站起身来准备去烧晚上饭,心想你怎么不开空调,还不是想着我开空调,你能来蹭蹭风,少交点电费。

    “晚上又烧什么好菜给你家小丫头吃啊?”刘阿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没有了之前的有气无力,而且多了一些轻挑。皖南的口音多是轻挑上扬,轻松明快的,皖南的菜却是重油重盐,色香腐败。孙大娘晚上的菜有两个素菜是中午剩下放冰箱里拿出来的,一个荤菜是昨晚亲戚家孩子升学宴的酒席上带回来的红烧猪脚。

    “都是些小菜。”孙大娘一边说,一边把菜从冰箱里拿出来。“你晚上带你家小宝去吃酒啊?”

    “给了他十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吃的,晚上吃完酒带点菜回来热热再给他吃。”刘阿姨的声音又回到了有气无力的时候。“托管还要上晚自习,晚自习下课了菜都不知道能不能上齐。这大热天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搞什么托管,不就是变相的补课吗,让我们家长跟着后面受罪。”

    “等这两年小孩考完上了大学就好了。到时候你天天想着忙都没时间忙,天天摸麻将把手都摸的生老茧。”孙大娘笑到。两位大娘都嗝嗝得笑了起来。

    “孙阿姨在烧饭啊,咿呀,这喷香的。”一个个子不高不矮,留着半长不长中分头发的中年人和孙大娘打招呼。孙大娘应了一声,刘阿姨站起身来,给中年人和他后面跟着的一老一少让开了上二楼的位置。老头背着一个挎式公文包,顶着一个背头,头发上还打了摩丝,看着十分精神;青年人约莫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却很是魁梧。防晒衣防晒套袖防晒面罩,一套防晒大满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睛两条眉毛。眉头微皱,眉尾上扬,睫毛很长,眼窝深陷。

    中年人领着一老一少上了二楼,拿出钥匙打开了楼梯口左手边第一间房。进了房间之后是一个走廊。说是走廊,其实左边是一个用装潢木板隔起来的墙体。中年人又领着一老一少进到房间里面,又拿出钥匙打开装潢木板墙上的一个木门。房间里面是一左一右两张床,床中间摆着的是一个木板拼起来的桌子,这种老式桌子在农村都很早就被更新换代了。空调遥控器就摆在桌子上,中年人打开空调,年轻人脱下裹着自己的防晒大满贯,露出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以及满是汗的通红脸颊。

    “咋弄得越来越像丁真了。”青年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说到。声音虽然小却被老年人尖锐的耳朵捕捉,老年人轻轻白了一眼年轻人,对着中年人说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辅导班的张星野张老师,主要是带化学生物两门科目的”;又对着年轻人说到:“这位是詹雪怡的父亲,也是幸福公寓的房东。张老师你看看这里环境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你就在这里住下,今晚就可以开始给詹雪怡上课。”

    张星野点点头,房东又带着张星野去看了看走廊尽头的阳台。阳台的窗子外面有一个晾衣杆,靠窗子的是一个洗衣服的石头台子。台子上有一个石头制成的搓衣板,搓衣板上放着上个住户留下的莽锤。厕所在阳台往里走,没有干湿分离,洗澡用的喷头是直接接在洗漱台的水龙头上的。总体环境还算不错,简简单单,换句话说就是极简生活的具象表现。张星野对住的从来没有什么要求,对房东说到:“叔叔,这房子板正里很。我在这住应该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那我现在就把东西搬进来吧?”

    房东笑了笑说我帮你一起搬,缺什么就打电话给校长,他再准备送过来。房租水电张星野不用担心,都是房东一人承担。稍微聊了聊之后,三人下楼去张星野的车上拿行李。张星野打开自己718的前后备箱,房东忽然问到:“张老师开这么好的车,怎么还来做辅导班这么吃苦的事情啊?”

    张星野被问的有点迷糊,校长立马和房东解释了这件事情:“张老师初中的时候是我在三中的学生,当时我在三中当校长,退休前的最后一届带的就是张老师她们班,说起来也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哈哈。”三中是皖南小城青阳县城里的两所初中之一。张星野其实并非校长所说在三中读过书,只是解释起来稍微复杂,于是点头称是。

    三人把行李搬到楼上之后,房东见张星野收拾东西,说自己暂时没问题就先走了,晚上按照约好的时间让詹雪怡来公寓上课。张星野忽然闻到:“校长,晚上就让詹同学到这里来上课吗?”

    校长愣了一下,点点头。

    张星野又继续说到:“在我这个房间里面上课有点不大好吧?”

    感受到校长和房东向张星野抛来疑惑的眼神,张星野摸了摸下巴:“这我和詹同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是教书上课,但是讲出去总归不大好听。我倒是不怕什么,只是詹同学一个小女孩子,还是大晚上的,怕是……”

    校长看向房东,右手放进口袋掏了掏又拿了出来。房东双手叉在胸前,张星野又说到:“我的意思不是说叔叔您女儿哪里不好,只是这好讲不好听,叔叔您能理解吧……”

    房东插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笑着摆了摆手:“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张星野摸了摸鼻子:“要不就换个地方上课,我去您家上课,或者咱们去校长的辅导机构那地方去上课。”

    “我那地方太远了,还在郊区,晚上詹同学骑车来回也不方便。还是就在这里上课吧。”校长摇了摇头,“詹同学爸爸你看去你家上课行不行?”

    房东摸了摸鼻子:“我家里地方小。就在这里上课吧。小孩他妈也没时间来,我们都忙得很。张老师放心,我们对你完全信任。我还有点事情要忙,不好意思。”

    见房东说完全信任,张星野也没再说什么。反正来来回回一共就十节课三十个小时,自己把该讲的话讲到,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房东走后,校长和张星野一起把东西摆放整齐。张星野带来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被单一个空调被,还有五六套换洗的衣服,一盒喝了一小半的红茶,一个烧水壶一个红塑料桶。张星野把红塑料桶放到厕所,突然想到下一步提桶跑路不知道会到什么地方去。

    校长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根给张星野,又拿出一个纸杯子在门口接了点水当烟灰缸。张星野铺好床就坐在床边,接过校长递来的烟,是细支的冬虫夏草。校长给自己点了一根,把打火机丢给张星野:“知道你小子喜欢冬虫夏草,今天找了一圈没找到中支黄盒子装的那种,就买了这个。”

    张星野很喜欢抽中支香烟。在芜湖大学四年天天抽都宝中支,22块一包亲民的价格却好像不怎么受芜湖甚至AH人的待见,传说中芜湖人都不知道的芜湖特产香烟。大二那年在皖南小城青阳县城里帮校长做辅导班代课的两个月,张星野的同父异母哥哥张星易给了他七八条中支冬虫夏草。最近张星野喜欢上阿诗玛的中支香烟,那是一种来自贵州玉溪烟厂的独特风味。这个烟的前段比较难抽,越到终端却越柔和,抽到烟屁股的最后三口竟然给人一种薄荷的口味。张星野很喜欢薄荷味的香烟,却又讨厌捏爆珠时被大拇指指甲压在食指上传来的生疼触感。

    张星野把烟灰弹到纸杯子里,“校长,你那还有纸杯子吗?多拿点给我。詹同学来了我弄点开水泡泡茶给她喝。”

    “这个烟抽完我们去买。你这里还缺了不少东西,卫生纸,垃圾桶什么都没有。还要买教材,还要给你买几支笔吧?”

    张星野点点头,猛得嗦了一大口烟,又慢慢得吐出小小的环形烟圈。校长看着笑了起来:“你真是会作法。”把手中的烟头丢进放了水做成的简易烟灰缸,摆摆手示意张星野走了。张星野站起身,打开窗户,临走又打开房间的门和房间正对面的窗户,只把外门给锁了起来,为的是把房间里的烟气给散散干净。两人坐上张星野的718,因为天气太热就没有打开敞篷。

    “你这个车还是两年前你跟张星易刚认识的时候,他买给你的吧。当时这个车买得八九十万吧。”

    “没有那么贵哦,落地七十多万。是两年前我来青阳的时候张星易买的。我们往哪里开啊校长?”

    “开到那个南方书店。我来指路不用导航的。这附近住的也方便得很,旁边就有很多小饭店,那边是青阳一中的操场,你早上起来也可以去跑跑步。你要去张星易家就直接从这条路走,往右拐,再往左拐一路就能开到庙前。你现在往左拐,下个红绿灯左拐,靠右边就是书店,车就停门口就行了”

    张星野车开的很快,两脚油门,七拐八拐就到了南方书店。歪歪扭扭得把车停在马路旁边。在店里买了一本高中化学一本高中生物的教材,还有两只黑笔和一只红笔。校长和店老板记下了帐,店老板拉着要请校长和张星野晚上上他家喝一杯。校长摸了摸红得有点发黑的酒糟鼻,说张星野晚上还要上课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就吃点饭,一起吃个晚上饭再去上课也一样嘛!”书店老板拉扯着张星野,“就算喝一杯也不要紧的,哪个老师没喝过酒上课的?”话里行间满是皖南山民的热情好客,难怪诗仙李白会留下“君为东道主,于此卧云松”的感赞。

    拉扯了半半天,张星易发来信息说送东西过来,快到幸福公寓楼下了,让张星野下来开门,书店老板才依依不舍得放张星野离开。

    张星野两脚油门七拐八拐开到了幸福公寓。一个男人穿着短袖短裤,身材修长,两个大塑料袋装的满满当当放在脚边。两手背在背后,面对着公寓小楼。张星野停好车,喊了一声阿哥。男人转过头扭过身子,一张清秀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满头的灰白却又显得格格不入。这个男人正是张星易,张星野同父异母的哥哥。

    “阿哥两年没见,你弄得挺潮啊,还染了个最流行的奶奶灰。”张星野玩笑到。

    “什么狗屁染的奶奶灰。这是特么的少年白。”张星易脸上还是笑意,“你特么的来了青阳也不晓得提前和劳资说一下,劳资白疼你这个小比崽子了。”

    张星野撇撇嘴,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哪里都好,就是张嘴三句不离妈五句一个草。张星野拎起两个大塑料袋,给哥哥带起了路。张星易背手走在后面,嘴里还在不停嘟囔:“还知道给劳资拎东西,可算懂事了一点点。你个吊人在外面也不知道回劳资一个微信,劳资刚憋不住在门口撒尿被两个大么奶奶骂了,焯。”

    张星野无语。他很想问问张星易怎么能做到满脸笑意讲脏话的,实在是九年义务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不对,是十二年素质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还在路边撒尿,特么的就算是狗也知道找个草堆啊。

    两人来到楼上,张星野拿钥匙开门。一共六把钥匙,三把是里面房间的钥匙,三把是大门钥匙。张星野的运气似乎很差,试了四次才把门打开。张星易在后面看着笑到:“你特么开个门开这么久,这比门劳资随便一脚就把踹开了。”

    “踹坏了要赔的。”

    张星易轻轻踹了一脚打开的门:“赔你一顿饭。东西放放吃完再回来收拾。特么的来了青阳本来是你吊人请劳资吃饭,这顿饭算是劳资赔你的。”说罢从张星野的口袋里拿出车钥匙,“你不知道路,劳资来开。”

    张星易开车和张星野是两个极端,开的很稳,也比较慢。2.5T的动力在他的手上和1.5的动力的老爷车一样,拿去和乌龟赛跑谁第一谁第二都要好好斟酌斟酌。张星野嫌弃开车太慢,连上蓝牙放了一首《光阴的故事》,罗大佑低沉的嗓音随着节奏缓缓流出,好像在纪念张星易的灰白头发。“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带来了阿哥你的白头发啊。”张星野开了个玩笑,张星易说你多讲几个笑话,给咱们青阳县城降降温。张星野无语。

    约莫二十分钟,车子稳稳当当得停在了一个花红大饭店的停车场上。花红饭店的外面很小,只有一条小路能让单辆车进出,里面的停车场很大,七七八八得停了几辆车。店里只有包厢,张星易弟兄两人便要了个小包厢,点了一个毛豆腐,一个干锅牛蛙,一个茭白肉片,一份牛肉炒饭。张星易又要了一瓶听装橙味芬达,张星野只喝茶,不喜欢喝饮料。

    张星易拿出一个打火机,伸手就从张星野口袋中掏出那包没拆封的冬虫夏草,拿右手小指的指甲一挑,捏住挑起来的塑料条子,轻轻一转,就把包装的塑料封口给拆开了。打开包装,拉掉短短的一张锡纸,随手把塑料包装和锡纸丢到地上,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丢给了张星野。张星野也抽出一根,夹在嘴上没点。

    “不点干嘛?特么的跟我在这做客啊?”张星易脸上还是满满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顶着的两个梨涡就像两个小西瓜。张星野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清秀稚嫩的脸庞。脸上很干净,没有一点破的口子,也没有什么痘痘和痘痕。花白的头发在额前留了一点空气刘海,很像仙剑奇侠转中李逍遥的刘海,但是要短上两指,刚好能稀稀疏疏得看清一对剑眉。不得不说这对眉毛很好看,略带杀气的剑眉因为眉尾的丰满而显得多了一丝柔美,再配上张星野的一对眼尾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和长且挺俏的睫毛,给人一种烟雨江南的美感。张星易的鼻子不大,鼻梁不挺,少了三分豪气却多了七分秀气一分稚气。浅薄的嘴唇是唯一和张星野相似的地方。“薄唇者薄福”张星野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相书,想到两人的经历确实薄福,不禁叹了口气。

    这两兄弟的关系说来话长。他们有共同的父亲,这位父亲不能算是一个很负责的人。他在张星易母亲难产离世之后,因为伤心过度,离开了生养自己二十多年的小镇,来到山西和张星野的母亲相识,在张星野的母亲意外怀孕之后却不知去向。张星野的母亲将张星野独自抚养长大考上大学之后,也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封信和不菲的钱财。张星野靠着这笔钱和从小就养成的节俭的好习惯,大学的日子还是很富裕。一直到张星野大二那一年的某天,孤独感如同潮水袭卷了张星野的灵魂,于是大二暑假张星野孤身一人来到青阳县城,来到庙前镇,来到星星村,见到了自己的亲爷爷和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二十年来,直到这一刻张星野心里才有了归属的感觉。

    张星易好像感应到了弟弟的想法,拿起打火机给弟弟点上烟:“咱们弟兄历经特么的千辛万苦终于见上了这么一面。不容易啊不容易。晚上怎么也得对喝两杯。”

    张星野晚上还得教课,尤其是第一节课必须得好好上,得先把学生稳住,别让这个小孩回家说什么教学质量不行,那老师上课还喝酒!给自己教跑了。这样的情况在以前的辅导班时有发生,现在小孩都明白辅导班老师是自己雇佣来的,饭店里厨师烧饭不好吃还能退掉重做呢,何况是一个辅导班老师。真要给这小姑娘教跑了,那真的对不起校长一天十个电话把自己请来的天大面子。张星易也知道自己这弟弟不会喝酒,只是太久没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闲扯散扯,讲讲笑话活跃一下弟兄俩之间本来就不是特别牢固的关系。

    张星野点了点哥哥点火的手背,示意点好火了和感谢。花红饭店上菜的速度很快,抽根烟的功夫菜就上齐了。张星易夹起一块毛豆腐,放到口中赞叹不已,太鲜了!毛豆腐是一道经典徽菜,讲究的是重油重盐,色香“腐”败。这里的“腐”指的是发酵工艺,将豆腐引入霉菌发酵,形成了一种特色的鲜香。

    张星野被阿哥的表演给弄笑了,说所谓的鲜不过是氨基酸含量高,霉菌把豆腐中的蛋白质分解成氨基酸,所以你吃起来觉得特别好吃。这番话也惹来了张星易的一个白眼和一句“跟狗吃饭都别跟特么的生物化学老师吃饭,尤其是这比生化老师的屁话还特别多。”

    两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三个菜和满满一大盆炒饭。张星易看起来身材消瘦,但是饭量比较大,吃完了还说自己没吃饱,等下晚上张星野给那小孩放学了之后再去十字街搞二十个羊肉串和一碗牛肉炒饭,最好再灌一箱啤酒。张星野白了一眼自己这并不是很熟悉的哥哥,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你等下怎么回庙前?要不要把车给你开回去的。”张星野问到。

    “等下我先去帮你把东西整理一下,有人会过来接我的,你不用担心我。好好教人家学生。”张星易起身掏出手机结账,顺带把钥匙递给张星野,“回去的路你开吧。”

    张星野接过钥匙,两脚油门七拐八拐的到了幸福公寓。“还好劳资晚上没喝酒,不然你这吊技术非得给劳资搞吐特么的一车。”张星易下了车,扶着车窗骂到。反观弟弟还是一脸的无所谓,锁好了车径直走上幸福公寓。

    张星野上了楼,这次的运气似乎好了很多,第二次就把门打开了。进了门关起窗子打开空调,拿一条毛巾把头上的汗搽了搽,又把带来的衣服放到衣柜子里面放好。衣柜子上面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张星野都怀疑这前任房客是不是并非如同房东所说两个月前早已搬走而是昨天才姗姗去迟。

    “怎么阿哥还没上来?”张星野有点疑惑,“是不是吃多了走不动路了。”

    张星野出门寻找自己的阿哥,原来张星易已经和一个女孩聊了起来——这位女孩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如同小麦一样的淡褐,穿着一套黑色的oversize,头发很多,扎了一点在脑后,前面留着的刘海刚好遮一点眼睛。张星易见到自己的弟弟走过来,指着他说:“詹同学,这位是和你一起上课的张同学,你们可以先认识认识,以后在一起好好上课共同进步。”

    “好的张老师。张同学你好,我叫詹雪怡,在一中读高二升高三。张同学你也是一种的吗?怎么没见过你?还有你年纪看起来好小啊……”

    一顿叽叽咋咋在张星野的耳边响起,张星野觉得自己的头就要炸开了,不过为了老校长的面子还是耐心说到:“詹同学你好,我不是什么张同学,我才是你的辅导老师张星野。这位头发灰白的叔叔……啊不对,哥哥,是我的哥哥来帮我弄东西的。不好意思刚才他跟你开了个玩笑。”张星野在该正经的时候还是非常正经的,尤其是第一次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的学生留下一个可靠耐心的好老师的样子。

    詹雪怡直起右手食指,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的“辅导班同学”,又看了看那个头发灰白,一脸“慈祥和蔼”的张星易。张星易哈哈一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抬手请詹雪怡进到空调间里面坐下,把一个塑料袋放到阳台上的水池里,那里面装的是肥皂洗发水等一些日常洗漱用品。另一个孰料袋给张星野让其放到房间的另外一张床上,里面装的则是应季水果,有枣子梨子苹果等等。

    “等一下洗几个枣子给这位詹同学吃。我特意买的是牛奶枣子,好吃还补血。”张星易东西放好就要走,叮嘱弟弟好好上课。詹雪怡坐在房间里的座椅上,已经打开了课本看了起来。

    “咱们今晚上的是语文,讲现代小说鉴赏这一章。”张星野坐在桌子对面的放着水果的床上,拿出自己还是高三毕业那年买的iPad。

    詹雪怡小脸一红,把垫在化学高三一轮复习教材上的小说收了起来,放到包里,双手平放端坐在桌子上,一对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的辅导班老师:“老师,我觉得还是上化学比较好。”

    张星野点点头,拿起摆在詹雪怡面前的化学教材翻到了目录这一章:“那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我也就勉为其难得上化学课吧。其实我主要是教语文的,还会写小说呢。”张星野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被抓到看小说还能从容淡定的学生,想这位学生好好听自己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的脸皮比她还要厚。

    果不其然,詹雪怡被张星野挑来了兴趣:“老师你还会写小说?你笔名叫什么啊?能不能在网上搜的到你?”

    “我笔名叫似风如我。想当年那也是咱们华夏小说界的扛把子级别的人物。又一本小说更是在当年被网友封神,称为神作也不过如此。”

    “似风如我?怎么好像没听过?是哪一本书啊?”

    “书名我还没有写,至于那个当年,或许是明年或者后年……”

    詹雪怡白了这个“神级小说家”一眼,“还是上化学吧老师。”

    “把你那本小说给我观摩一下,学学人家是怎么写小说的。”还没等詹雪怡拿出自己的包,张星野就已经从包里掏出了那本书《霸道总裁爱上我》。

    “哎老师,咱们还是上课吧……”

    还没等詹雪怡说完,张星野就拿起笔在小说正面写上自己的“笔名”四个大字——似风如我。然后递给詹雪怡:“这可是我的第一个签名,以后能换好几百万的。就算换不了你上厕所没带纸也可以借用一下以解燃眉。”

    詹雪怡收起书,略微有点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眼前这个老师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一是自己看小说不对在前,二是这老师脸皮子跟城墙一样厚。从小到大自己补课老师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补课老师。张星野无所谓得打开教材翻到目录:“你们现在应该是开始了化学一轮复习了吧。你复习得怎么样?根据目录一共是十章,从化学计量数开始,加上选修的两个……”

    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可能是因为第一天上课,张星野的状态和詹同学的学习热情都比较好,再加上詹同学是头一次听张星野来自北方水深土厚的口音,感到新鲜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满满当当的安全,那是北方人秋天收了麦子看着自家满满的谷堆,打心里感到的安全。课程结束,詹雪怡一手扶着桌子,慢悠悠站起身,缓解着因为久坐带来的疲劳。张星野见状说到:“你是不是偶然会感觉到有点大脑发晕、四肢无力?”

    詹雪怡点点头,这种症状很早就有,身边的同学也都会有。张星野从手边的黑色书包中拿出五块钱现金,递给詹雪怡,“你等会去买瓶可乐或者雪碧喝,你这是因为身体血糖含量比较低,导致的稍微头晕,补充点糖分很快就能缓解。平时多吃点饭喝点高糖的饮料,有助于大脑思考。”

    詹雪怡接过钱,点了点头。

    “你是骑车过来的吧,要不要我送你走的?”

    “不用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詹雪怡似逃一般的,抢起桌子上被张星野恶搞签上“笔名”的小说,塞进书包就跑了。

    “别着急慢慢走!”张星野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詹雪怡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星野摇摇头,起身活动活动自己的肩膀,感觉稍微发热之后出去把门锁了起来。平时张星野九点之后会夜跑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今天为了庆祝自己第一节课成功结束,自己的补课生涯迎来第一阶段大胜利,应该去网吧好好玩两把小丑奖励自己。

    正在张星野想着怎么玩小丑把对面打野当狗遛的时候,微信电话声音响起,张星野还以为是哪个朋友喊自己上号上号来着,一看原来是校长的电话:“张老师,明天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半,有一个初中生要补生物。”

    “初中生物?这有什么好补的?张星易以前跟过,这边初中生物都是初二升初三的时候弄一个会考,然后会考的时候会有专门的老师给做答案,个个都是9分10分啊?”

    “现在政策不一样了,必须自己考,和中考高考一样严格。那个小孩成绩很好,一直是班上第一第二的成绩,你要好好准备,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带你去那边上课。今晚的詹雪怡上课怎么样?”

    “今晚的詹同学学习状态比较不错,但是具体能吸收多少明天才能给您反馈。您放心,詹同学基本上是稳住在咱们辅导班了。”

    “好好好,她之前的数学物理都是在我这边补的,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她母亲是我以前的学生,你要好好带她,不能让我这一张老脸给丢完了,最好是给我挣点面子回来!”

    “好的,我一定尽力。”张星野心想晚上这小丑是玩不了了,自己快成一个小丑了。

    “那就先这么讲,你等会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加油!”

    校长的电话挂断,张星野出去把门关上又反锁,把脱下来的衣服丢到红塑料桶里用张星易买来的洗衣液泡着,随便搓搓洗洗,搞完了就往床上一躺,打开iPad放起了音乐。

    “八年级上下册生物人教版电子课件……”在微信小程序搜索到电子课件之后,张星野随便看了看,“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嘛……现在的小孩怎么从初中就开始这么卷了,一个生物,加上地理总分才20,就这点分也卷……”想想又觉得不对,这小孩不会因为生物而去特意请老师来补课,或许其中有别的原因。一个小孩成绩一直在班上数一数二,要是为了冲击分数一般会选择补习数学或者物理,因为新高考的3加1加2模式(语数外三门主课必修,历史物理二选一,其他的生物化学政治地理四选二),青阳的高中取消了之前的实验班,取而代之的是适应新高考而创立的物理强化班,招收全县当年中考前200名,或者数学物理两门学科总分在全县排名靠前的学生。为了中考加上地理两门一起才20分的学科特意花钱花精力给小孩补课,肯定有别的原因。

    “肯定是因为这小孩和生物老师起了一些矛盾,导致对生物学科起了厌恶心理!”张星野在心里给这个补课的小孩定下了结论,“一般成绩好的小孩心气都比较高,和老师起矛盾也是正常。不然也没有别的理由来补一门不重要的学科。”张星野点上一支烟。一般晚上张星野是不抽烟的,但是因为猜到了补课的真正原因,一种看穿现象,直达本质的自豪感在张星野心里油然而生。张星野觉得自己应该抽根烟庆祝一下。

    也为了补偿自己晚上没玩到小丑。

    张星野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十点,定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的闹钟,躺在床上想睡去,却又不自己得想起去年在青阳县城带辅导班的那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