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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张星野躺在床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只是一个床板,没有席梦思,没有厚厚的垫被,睡的人生疼,实在难以入眠。据说睡这样的床有一个好处,可以保护自己的腰椎。张星野的腰椎一向不好,中学六年的久坐苦读虽然换来了拿到心仪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喜悦,还有亲戚朋友对自己光明未来前途无量的艳羡,同时也会给寒窗苦读的学子带来腰椎时不时如刺一般隐隐的疼痛和下意识驼起的肩膀。床板带来的疼痛,以及睡觉前不该抽的那一支香烟,让张星野感到疲倦的同时又无心睡眠。脑中的思绪如同潮水被月亮勾引,渐渐把张星野整个人给淹没了下去——

    那是两年前。华夏人民每逢甲子似乎总会遭受磨难,病毒从一月起便开始在这片神奇的大地上肆意喧虐,张星野当时一个人在芜湖租的房子里面,也受到了疫情的牵连。独自一人在小小的出租屋内三个多月。解封之后,张星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祭拜自己的母亲,而是凭借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留下的一张背后写有“凤凰松纪念,1998,02,12”的照片,找到了青阳县公安机构,最终找到了同父异母的哥哥张星易。后来又因为疫情原因,张星野留在了青阳,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校长的辅导班做起了课外辅导。

    起初张星野教的并不好,只能带一对一。直到有一次带化学四人小班的中年老师突发情况,校长临时让张星野来带一节课,结果第二次学生和家长纷纷要求让张星野来带这个班。原来的辅导老师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第三次课张星野上台的时候故意在旁边旁听,课上提问了很多刁难的问题。张星野却脸色如常,一一回答并且让四位学生做好笔记记录下这些刁难的问题以及解法答案。中年老师还想发难刁难,被站在后门看了十来分钟的校长叫了出去。下课后,张星野先是说麻烦几位同学一点时间,随后主动把校长和中年老师请到班上,当众说这位中年老师不仅仅是你们四位同学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并且鞠了一躬。中年老师老脸通红,校长站出来说以后大家好好努力共同进步,帮助各位学生考上好大学,“就像我们的辅导班名字一样,飞翔教育,教人飞翔嘛!”

    当晚,张星野驱车回家和自己哥哥闲聊到这个事,张星易笑到:“以退为进,你个小崽子做事还特么有章有法的,不错。”

    再后来,辅导班又开设了一个十人小班。辅导班里包括张星野在内的三位化学老师没有一个愿意带这个班:小班一直是人越多越难带,再加上这个钱还少,十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一共才1500,费力不讨好的事。

    校长最先找的是当时那位被抢课的中年老师。他以为中年老师肯定会同意,因为这位手上只有一个晚上的一对一课程,还只有两天就结束了。再加上十人班比张星野带的四人班更能表现这位老师能力比张星野强,“就算你再有事情,让小张老师来上一课,他还能有本事再把你抢走了?就算我把这个课给他,凭他的能力也完全带不好!王老师啊,这个班除了你可没人能带了!”

    不料中年老师不仅拒绝,而且拒绝的也十分果断,“我不带。”

    没有理由。

    据校长后来分析,这位老师就是觉得这个班只有自己能带,但是工资太低,想再加点工资上去。可是这个班的钱是一分钱都加不了的。这十个孩子都是农村来的,本来他们可以在乡镇高中读书,后来县里把乡镇的两所高中木中和九中并到县里,校址在原来的青阳县中学,命名为青阳一中;而原来的青阳县里的高中搬到新校区,名为青阳中学。这样一来,青阳县城的经济得到了很快的发展,青阳县的升学率也年年高升。但是许多农村家庭的负担也越来越重,县里的开销比农村里的大得不是一星半点:首先租房子就需要钱,离学校近的最便宜的条件最差的一个月都要700;其次买菜也要钱,在农村里自家种的菜没有什么花费,但是到了县城,只能靠买菜或者托村里的朋友送过来;家庭收入也会变少,以前在农村里,能靠着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帮忙照顾,到了县城,一般家长会放弃在外打工或者在家务农来陪读,实在忙的走不开的会让家里老人帮忙照顾,可是这些老人本来就没有收入,在村里还能种种地,到了县里只能眼巴巴望着孩子,几乎一点收入都没有还得花不少钱。

    这十位孩子都是农村来的,家里条件都很一般,甚至在贫困线以下。好在老校长心肠好,一人只收二百,给补二十个小时的课。老校长也想过把钱退给这些家长,可是他总是会想起自己老家隔壁的小孩——

    那年老校长还很年轻,也不是初中校长,只是青阳一所初中的普通数学老师。和当年几乎所有的老师一样,校长心里想的只有怎么帮一个个孩子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实现人生价值,为国家为社会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校长隔壁家的小孩那年正好上初中,恰好分在了老校长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班上。小孩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下,虽然小孩一直很努力,可是为了照顾家里病重的老父亲而分散了太多精力。

    那年的老校长运气很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班主任,还和县教育局一位副局长的女儿定下婚,准备年底结婚。可是校长隔壁的小孩就没那么好运,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带来了寒冷,也带走了他老父亲胸腔里最后一口气。“我当时在班上上课,学校的保安匆忙跑了过来把我拉了出去,跟我说我们班那个小孩的父亲走了。对,我当时脑子里就是一直是空的,根本不晓得该怎么跟孩子讲这个事情。后来我也不大记得了,就莫名其妙得和那孩子一起到了他家。我现在只记得那孩子一点没哭,恐怕这就是书上说的哀莫大于心死。”

    “那校长后来这小孩怎么样了呢?没继续读书了吗?”张星野问到。

    “他父亲在家停了两天就出堂了,按照规矩是至少停三天的,没办法啊家里穷。”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苦无孝子。”张星易两手架在胸前,淡淡说到。

    “是这个理。我当时身上有点钱,是我找老丈人提前给的嫁妆。我准备礼拜六回家把钱给那孩子,让他不要放弃学业,好好读书。可是到了他家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到处问才知道这小孩已经走了,临走还留了封信给我。”校长说这从自己随身带着大挎包里拿出来一封已经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给蓝老师。校长并没有打开,张星易弟兄俩也没伸手去要过来看。“信里面讲大概只有我会去找他,说谢谢我这半年的帮助,以后在外面会好好努力工作不会丢咱们青阳人的脸等等。”

    老校长找了中年老师无果之后,并没有直接找张星野,而是先把张星易喊了过来。张星易以前初中也是老校长的学生,于是找了个饭店要了个包厢,请老校长和张星野吃饭。吃饭的时候老校长讲起当年往事,感叹人生无常,虽然现在自己已经老了,但是能帮助一位孩子就尽量帮助一位孩子,不求行善积德,只希望能得到心安。说着说着校长的目光扫到了张星易的脸上。张星易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小崽子真特么的不要脸,都不想着帮我讲讲话,就知道笑。”校长心里骂到,目光又扫向张星野。张星野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感觉到校长的目光扫来,立马夹了一块红烧带鱼塞进嘴里,吱溜吱溜得嗦了起来。

    校长明白这两弟兄怎么想的,就是觉得家长给自己的不止一人两百,确实讲给谁都不相信,全青阳都没有过这样的低价啊!校长叹了口气,从张星易带来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点了起来。张星野见到校长落寞的背影,无缘无故想起了曹老板的两句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难道老校长这么大年纪还到处跑着干辅导班,真的仅仅是为了那一点钱?张星野之前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想到刚才校长讲的话,以及那一封泛黄到快要看不清字迹的信,还是相信了老校长那一辈人作为老师教书育人的如玉一般高洁的人品。

    “校长,我弟弟不是觉得钱少不愿意干,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见过也摸过钱的人,只是他害怕自己能力不够,十位学生虽然家里条件相似,可是学习进度学习成绩都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良莠不齐,让我弟弟去补课恐怕效果会不尽人意,甚至很可能导致成绩退步,到时候影响的会是飞翔教育小十年的金字招牌啊!”张星易放下手,也点了一根烟。

    “我觉得我可以试试。”张星野吐掉嘴里吃完的红烧带鱼的骨头,“人在事中磨嘛。我觉得我可以带好这十个孩子。”

    张星易还是一脸笑意,他知道他这个弟弟肯定会答应下来的。老校长一脸欣慰,立马敲定时间:“每天晚上五点半到七点半,张老师你五点下课吃完饭就来上课,晚上七点半你开车回家也不耽误事情……钱我已经收齐了,现在就把着一千五转给你……”

    张星野点了一根烟,“不急,我今晚就去上课。先把小孩的情况给摸清楚,再对症下药,保证给孩子教好。”

    “好好好!”校长恨不得给张星野鼓一百个掌,不然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高兴。

    收回思绪,张星野坐直了身子,看看手机才刚到十一点。两年前在县里教书的两个月确实很累,也没赚到多少钱。不过想到老校长那么大年纪还在努力,自己也应该向老校长好好学习。张星野又有点睡不着了,起身拿起半包烟走下楼,在院子里抽着烟看着天上星星。似乎是因为名字里带了个星字,张星野很喜欢看星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他的名字就来自诗圣杜甫的这句诗,而今公寓门口的景色并不如诗句中写的这样,而是月明星稀。“明天应该又是一个大热天。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张星野小声嘀咕,丢下烟头准备回去入睡。

    张星野刚拉住门把手想进门,一个湿漉漉的手按在了他的背上。张星野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恐怖故事,晚上的时候背后要是有人拉住自己或者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能回头,鼻子呼出的气会吹灭自己肩膀上的“魂灯”,鬼怪就会乘虚而入。不过张星野从来没遇见过这等怪事,一直不相信这些话,现在感觉到肩膀上这个湿漉漉的手印却是很害怕。

    “你是新来的租客吗?也在一中读书吗!”湿漉漉的手印打了一个温和的招呼,张星野恐惧的心情被着淡淡的温和打破,一边扭过头一边说到:“是,不过我不是一中的学生,我就是租这里玩的。”转过身的张星野这才看清来者的样貌,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剪了个寸头,全身都是汗好像从河里刚爬起来一样。

    “你是学体育的吗,训练这么晚才回来?”张星野问到。

    “嗯。白天太热了晚上训练。”大男孩笑了笑,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没想到晚上还是这么热,等会洗个澡睡觉了。哈哈。”

    张星野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男孩很高很壮,动作却很轻盈,蹑手蹑脚的关上了门口一直亮着的灯,慢慢推开一楼房间的门,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传来一声声很有节奏的呼噜声。

    “我妈睡觉呼噜声挺大的,哈哈。”大男孩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还好我睡觉睡的死,听不见,哈哈。”

    张星野忽然有点庆幸晚上抽的这两根让自己无心睡眠的烟,能看见这样一个哈哈男孩,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很治愈,就算再抽上两根都会觉得值得。张星野点点头,“我睡觉睡的也很死,你们打呼噜我也听不见,哈哈。”

    说着张星野就上了楼,锁好门之后躺在床上很快睡着。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晨,张星野被闹钟打醒。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张星野如往常一样点上一根烟往厕所走去,忽然想到了大学认识的一个喜好健身的朋友讲的话:“香烟,华夏男人自己的氮泵!”于是哈哈一笑,这也导致第一口烟把张星野给呛到咳嗽半天才好。于是这个男人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厕所窗子外丢了出去,放水开始洗澡。洗完澡的张星野感觉自己又帅了不少,等下去那位初中学生家肯定随随便便就能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将其征服,想到这里的张星野哈哈大笑,穿上衣服下楼,七拐八拐走到了大明子面馆,点了一份7块钱的大碗拌面,外加两根火腿肠一个鸡蛋。

    大明子面馆是青阳的老字号早餐店了,没有吃过大明子面馆的青阳人不能算是一个正宗的青阳人。面馆门面很小,里面却很大,是大明子自家老屋。进门左手边是大明子的老婆,专管下面条;右边摆着一口大锅,锅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卤着的鸡蛋、火腿肠和茶叶干子。大明子面馆只做早上生意,上午十点之后就没吃的了,当然偶尔是九点半之后,这得看他家的面什么时候卖完,只是十几年间从来没有超过十点关门;大明子面馆也只卖面,一种是拌面,一种是汤面;只有大小碗之分,大碗7块小碗5块;只能加火腿肠、鸡蛋或者茶叶干子,不像其他的店还有青椒肉丝、鸭血杂酱等浇头,大明子面馆统统没有。张星野格外喜欢吃大明子面馆的拌面,几乎每次都是吃大碗的。张星野进门后就跟大明子的老婆说,“阿姨,要一份大碗拌面,不要加辣。”转身拿一双筷子和一个锡碗,去大锅里捞起来一个鸡蛋和两根火腿肠,再淋上一点卤汤,找个半空的桌子边,搬条凳子过来坐下。大明子面馆没有全空的桌子,来吃饭就只能拼桌。张星野仰起头,夹起碗里的鸡蛋往天上一抛,鸡蛋顺顺利利的滚到他的嘴里;也没见他嚼,直接浑圆得吞了下去。旁边一个小胖子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张星野,又拉了拉坐在自己旁边低头炫着大碗拌面的光头大胖子,示意他看张星野。

    张星野哈哈一笑,小胖子好像得到了光头大胖子的某种神圣的允许,端着自己的小锡碗走了过来,碗里有一个鸡蛋。

    “小哥哥,能不能再给我表演一个吃鸡蛋?这个鸡蛋是我爸爸送给你吃的。”张星野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碗,小胖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里面竟然还有一个鸡蛋。

    “小哥哥你当时不是就买了一个鸡蛋吗?”小胖子大为疑惑。

    “我买了一个鸡蛋,又吃了一个鸡蛋,可我既不是鸡,又不是母的,更不会生蛋,这个鸡蛋是从哪来的呢?”张星野装起来了,说了一段萧十一郎遇见小公子的台词,把小胖子唬得不敢说话,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张星野。

    “小宝吃好了我们走吧。”光头大胖子喊了一声,小胖子对着张星野挥了挥手,打个招呼走了。张星野的拌面很快就端了过来,店里只有大明子的老婆负责下面和调料,大明子以及请来的四五位阿姨负责端面。拌面的料就是一勺子酱油,三勺子的葱油,加上一些榨菜,面也只是普通的小刀面,可是深受广大青阳人民喜爱。张星野三俩口就炫完一大碗面,打了个饱嗝,找大明子问多少钱。

    “不用给钱的,你那个叔叔给你给过了。”大明子眼睛都没瞅张星野,只是低头专心拌面。

    “哪个?我咋不知道我还有个叔叔来?”张星野有点诧异。

    “就那个大光头,带着个小胖子的那个。”大明子有点不耐烦了,把拌好的面递给一位阿姨,又接过来一碗面继续拌了起来。

    张星易甩甩手,出门到对面的小超市买了瓶矿泉水,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于是打电话给校长:“校长,今天上午的课在哪上?你大概什么时候带我过去?”

    “我今天有点事情就不带你过去了,我把那个小孩的电话给你,你开车到三中东大门门口打他的电话。那个小孩姓张,到时候他会在门口接你的。”

    张星野应了一声好,走回幸福公寓把自己的平板装好到书包里,开上车七拐八拐的到了三中门口。三中东大门对面是青阳实验小学,西大门就是前青阳第二高中,也就是职高,后来合并改名成青阳广电广播大学。听说张星野的父亲当兵回来之后在青阳广播大学读过几年,经常喝醉了跑去上课,张星野的爷爷也因此被大学老师请过来喝好几次茶,最后还是爷爷拉着一张老脸四处送礼才让张星野那位没有一点担当的父亲艰难毕业,混到一张大学文凭。

    张星野在三中门口的停车位里歪歪扭扭得停好了车,打通了张同学的电话,三声嘟之后,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到:“喂,您好,我不买保险不买房不借款不需要任何服务,谢谢!”随后电话被无情挂断。

    张星野瞪大眼睛微张嘴巴,确实头一回见到这种小孩。于是立马打开微信发了一条正义的朋友圈:“家人们,咱就是说今天遇见了一个大无语事件,打电话被以为是销售,蒸乌鱼了(整无语了)”然后配上一个背着一个挎包的熊猫的表情包,附字“小包一挎,小脸一垮”。

    继续打电话。又是三声嘟,张星野这次主动出击:“张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生物辅导老师,麻烦你过来三中东大门门口接我一下。”

    因为张星野的嗓音饱含着北方浓厚低沉的味道,从气势上压倒了对面的张同学。回应了一个怯生生的好之后,张星野继续说道,“三中门口有一个银灰色的跑车,我在车上等你。”没等对面小孩再说话,张星野就挂断了电话。先给这个小孩一点厉害,这样后面的教学工作更容易开展。

    张星野打开朋友圈,之前在县里玩剧本杀认识的的一位女孩子评论说自己也遇见了一个奇葩花店招聘一天员工,一个礼拜前就和老板讲好说今天早上七点去上班,结果自己六点发消息给花店老板,那边却说什么已经招满了,让自己别去了。小女孩很是难受,大早上的美容觉都没睡,一整天心情都不好。

    张星野刚想私聊这位朋友,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孩敲了敲张星野这边的玻璃,张星野也敲了敲车窗,示意小孩上车。小孩上车后一直在喘气,张星野拿出早上买的矿泉水,递给男孩:“你就是张同学吧,别着急先喝点水,怎么搞得这么气喘吁吁的?”

    “张老师您好,我叫张维东。”小孩接过张星野的水喝了一口,“我跑错路了,跑到三中后门去了,在那找了好一会没找到你说的银灰色跑车,才想起来你在东大门。于是我赶紧跑了过来,怕你等得太急了。”

    面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孩子给张星野的第一感觉,就是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这也让他开始对自己昨晚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小孩懂事,家教一般很好,不会和班上的老师产生什么矛盾。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这位张同学补课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补课吗?

    就在张星野一愣神间,张维东又说到:“老师你这车挺好啊,是20年款的保时捷718Boxster,2.5T的吧。”

    “哦,你也喜欢跑车吗?”张星野有点诧异。

    “还好。我爸爸特别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跑车,他经常跟我说要不是为了我读书要在三中旁边买学区房,那买房的车就拿去自己买个丰田牛魔王开。”张维东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他还说等我考上大学,学了车,就用我的名义买一台跑车,然后把家里的旧车给我开去上学,自己开那台跑车带着我妈到处逛,嘿嘿。”

    张星野打开左转向灯,把歪歪扭扭停在路边的车拐上正轨,“哈哈哈,你父母感情很深啊。叔叔还想着带阿姨出去度第二个蜜月。”

    “那是,我爸爸妈妈感情可深了。”张维东的脸上满是幸福。

    张星野却从他那幸福的小脸上看到一丝没由来的悲伤。“应该是我看错了吧。看来晚上还是不能熬夜,不能抽烟。别弄得以后把凤姐看成刘亦菲了。”张星野摇摇头,自己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了,安安心心上课才是自己本分的事情。

    七拐八拐之后,张星野把车停在风荷园小区门口的停车位上。两个树荫下的位置已经被占领,两辆越野就像两个又高又胖的大将军。“一左一右,跟两个桩似的。”张维东下车后嘟囔到。

    俩人一前一后走向张维东的家。进门之后张星野发现这个家户型不小,但是塞满了东西显得又不大。进门是一个玄关,南方人尤其是江浙一带的房地产开发商喜欢这一设计。进了玄关左边是客厅,电视悬空挂放,正下方的电视台上放着很多的荣誉证书;右手边是餐厅和开放式厨房,厨房里倒是空空荡荡;餐桌上摆了一个空的玻璃水壶和四个玻璃杯,还有叠在一起用塑料袋装起来的一次性杯子。张维东带着他的新生物老师走到一个关上门的房间面前,张星野站在门口隔了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门内透出来的凉爽。

    张维东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这位个子比自己还矮一点的生物老师进门,随手在门口从一堆零散的矿泉水掏出一瓶带了进来。张星野见书桌边有两个椅子,于是坐在靠左边窗台的一侧,张维东把水放到桌子上,“老师,请喝水。”就站在了旁边。

    “好,坐下吧。”张星野把水放到书桌的里侧,并没有打开。待张维东坐下之后,张星野举起iPad,找到昨晚就搜好的《八年级上册生物学人教版》电子教材,看向面前这个懂事的孩子:“八年级上册生物书你都有吧?”

    “有的,老师。”

    “咱们的时间一共是20个小时10节课,我计划是四节课讲完八年级上册书,第五节课咱们考试,考试试卷是去年CZ市的会考试卷。当然里面有八年级下册的生物知识你可能是不会的,这个到时候我会提前拎出来让你别写。再结合你考试成绩决定后面五节课是给你复习七年级的书还是继续学习八年级下册的内容。”

    “好的老师。”

    “那咱们先上生物八年级下册的内容。翻到目录,八年级上册生物主要分为六个章节,动物的类群、动物的运动和行为……”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张星野心想不愧是成绩班上数一数二的学生,在上课的时候从来不会打断老师的讲话,做笔记做的很及时也很迅速,不像有的辅导班学生需要张星野来改变自己的上课方式来适应他们,很适应张星野这种高速高效的教学方法。

    “那咱们今天的课就暂时先这么结束了。你下午或者晚上有时间的时候可以看看生物书,当然别的学科也要看。就和跑赛车一样,直线谁不会加速啊,弯道超车才是永远滴神。”

    “哈哈哈,好的老师。”张维东感觉这两个小时上课也很快乐,张星野和自己生物老师相比,没有生物老师那么严厉。自己的生物老师总是板着一张大长脸,戴着一个小镜片的无框眼镜,手上永远拿着一根教鞭。张维东因为个子高一直坐在最后一排,本来以为上课能偷偷摸摸吃点零食睡睡觉,没想到第一次生物课偷吃东西就挨了生物老师一教鞭。这一教鞭让张维东打心底对生物感到害怕却又十分尊敬,就像小时候一次父亲带着自己到九华山上林堂十王殿看见瞪眼持鞭的佛像一样。而这会给自己上课的这位个子比自己还矮一点、长着一张可爱娃娃脸的老师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三分可爱。尤其是上课的语言略带俏皮,常常漏出两句网络流行语,上课时间好像都快了不少。

    张星野走到车子旁边,打开车门,打开空调,通风散热。张星野顶着太阳点燃一根烟,心想等会要不去买个火柴吧,这大热天打火机太容易爆炸了。待车内温度稍稍低一点,张星野坐进车内,正想着中午去哪吃饭呢,打开手机看见一坨未读消息,两条是张星易发来的,问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一条是校长发来问张维东同学的情况怎么样,家长要求张星野做一个暑期学习计划;还有一坨消息全是来自早上评论自己朋友圈的那个小姑娘文玥玥。

    张星野先是回了校长:“张维东同学的学习状态很不错,对于上课内容几乎能做到举一反三;学习态度很好,做笔记认真,上课从不走神;对于七年级上下册知识点记忆依然很牢固。我这边的学习计划是前四节课把张同学的八年级上册书知识点全部讲完,第五节课考试,范围为七年级全册以及八年级上册内容,根据考试成绩来决定后面五节课是上八年级下册书或者复习七年级的书。”

    随后又回复自己哥哥:“阿哥我刚下课,晚上不一定有时间,中午可以过去找你吃饭。”

    刚准备打开文玥玥的微信聊天框,张星易打电话过来:“我现在就在县里,你是下午没课对吧。这样,你先去德庄定一个位置,我这边有点事情忙完就过来。啊,我啊,我这边就我一个人。你要喊什么朋友就喊来呗,我都可以的。”

    张星野刚好懒得看文玥玥发来的一大堆微信,接着打了个电话过去:“你中午还没吃吧,去不去德庄吃火锅?嗯对,我昨天才回青阳。你把你位置发给我一下,我接你去德庄。”

    文玥玥发来的位置在青阳中学旁边的一个学区房,叫什么翰林院。张星野对于青阳县城的各个小区并不熟悉,尤其是青阳中学旁边的各种学区房。不过听自己哥哥说过,这些学区房叫什么翰林院、尚书房的虽然名字听起来高大上,有一种为考生私人订制量身打造的感觉,实际上居家很不舒服,“特么一次开车买菜的油钱抵得上劳资一个人吃一个月的菜钱。”张星易如此评价到。

    七拐八拐,车开到了翰林院大门口。张星野发了条消息过去,没一会一个伞“飘”了过来。张星野还没看清来人,车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瞪得张星野心里发毛。瞪了一会,小姑娘捂住嘴,眼里满是惊讶:“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错车了。”

    张星野有点奇怪:“你不就是文玥玥吗?我是张星野啊,就是我打电话喊你去德庄吃火锅的。”

    文玥玥举起右手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机:“张星……星野?你是张星野啊,不好意思,我给你备足错了,以为是我另一位朋友。”

    “你那位朋友该不会叫张星易吧?”张星野有点脑瓜发懵。

    “嗯……”文玥玥的脸上布满了红霞,和入秋后仍然炎热的青阳傍晚的天边云彩一个模样。

    “那没事了。张星易是我亲阿哥,等会吃火锅他也要过来。没事,你上车咱们一起去吧。”

    文玥玥小声的说了一句“好”。待其系好安全带后,张星野两脚油门七拐八拐开到了青阳县地标建筑——亿达广场。

    文玥玥从上车开始便一直低头不语,张星野也不好与其搭话。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俩人在火锅的两边坐定,还是张星野先打破僵局,用自己的手机扫了桌子上的二维码,递给对面低头沉默的小姑娘:“咱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啥忌口的,你自己喜欢吃啥口味的锅底就点啥,想吃什么菜就多点一点。我没啥忌口的都能吃。”

    文玥玥接过手机:“谢谢。”随即看着菜谱点了起来。

    很快锅底就上桌了,是一个三分锅底,其中一个是特辣的,一个是番茄锅底,一个是高汤锅底。文玥玥特意让服务员把番茄锅底对着张星野旁边的位置:“他喜欢吃蕃茄味道的火锅。”

    火锅店的上菜速度都很快,张星野见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招呼到:“那个,你先吃着,我打个电话问问阿哥怎么还没来。”

    “你别问!”文玥玥自坐上车以来第一次表现的有点惊慌,但很快就恢复了小小的声音,“他不喜欢别人一直催他……没事,你先吃吧,我不饿的。”

    “我的愚蠢的欧豆豆哟,难怪特么不打电话给劳资,劳资还以为你手机被晒爆炸了,原来是跟妹子在一起吃饭!见美忘兄啊呜呜……”源自南方人惯有的轻挑上扬的口音,配着这三句不离吗五句不离焯的特殊口语,张星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己那不着调的好哥哥来了。

    张星野刚想回头喊自己阿哥,没想到坐在自己对面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猛的站了起来,脸上的晚霞染红了眼眶,一双大眼睛在半滴泪水的流转中更显得灵动。同样轻挑上扬如同罕见灵动白腰鹊鸲一般的声音传来:“张星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