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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

    张星野站在“蓉水逐喧,九子崔嵬”前,抬起双臂,比了两个大拇指。斑白头发的男人拍好照片,张星野迫不及待的抢过手机:“还得p一下,感觉有点丑。”引来斑白头发男人的笑骂:“还p你吗臭嗨,嫌弃老子?”

    张星野摸了摸头,讪笑到:“要做朋友圈背景的,肯定得搞得帅帅的。”

    两人走出大门,张星野不争气的肚子又有点饿了:“阿哥,那个五里桥的炒面还开着的不?我好饿。”

    “尼玛,你肚子连着她娘的归墟?刚拉的现在又要吃。现在炒面店肯定已经关门了啊,那前面的青山新城有一家安庆人开的饺子店门应该还没关。走吧,咱们去哪吃。”张星易拍了拍弟弟的肚子,惹得后者讪讪一笑。斑白头发男子脸上的笑意更盛,“没多远,咱们慢慢走。”

    兄弟二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青山新城的安庆面馆。到了这个点,好像只有安庆人才会开门做生意,好像你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是多晚的夜里或者多早的清晨,都能找到一家安庆面馆,吃上一碗热气腾腾咸辣可口的安庆炒面。

    弟兄二人走到这安庆面馆的门前,简简单单的招牌上面印着简简单单的楷体“安庆面馆”,还有一行小字印着“炒面炒饭馄炖水饺”。

    张星野急不可耐得冲进店里,却看见长条木纹椅子全部摆在了桌子上,正心灰意冷以为无饭可吃之时,一直弯腰打扫卫生的老板娘抬起身子:“你们要吃什么吗?”

    “你这还有的吃吗?”斑白头发的男子摸了摸灶台,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温热触感。

    “你们想吃什么,我来做。”老板娘卷起纹裙搽了搽手,“我来开灶台。”

    “随便搞点简单的好弄的东西就行。要是麻烦就算了吧。”张星野说到。

    老板娘放下空调对着吹的桌子上的两条板凳,又急忙跑到灶台边生了火:“你们先坐。吃煎饺行吧,煎饺最简单好做了。”

    “一份大份,一份小份的。老板麻烦你做快点。”张星易说着走到冰柜里拿出两瓶冰可乐,“还有这两瓶可乐,扫哪里?”

    “这里,二十八。”老板娘指了指贴在灶台墙上的二维码,“你们坐着等一下,快得很。”

    张星野坐在凳子上,靠着墙壁刷起了手机。张星易坐到弟弟的对面,递过来一根烟,却被张星野摆摆手拒绝:“等下上课嘴里有烟味不好,不抽了。”

    张星易见状收起香烟,也不抽了。拉下一瓶可乐的易拉环递给了张星野,又打开另外一瓶一口而尽,随后满脸笑意得盯着张星野。

    张星野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打开相机照了一下:“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我不是还如同刚才一样帅吗?”

    出乎张星野的意料,斑白头发的男子并未开口反驳,仍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对面这个自恋的弟弟。就在张星野还想开口询问为什么一直看着他的时候,老板娘把一大一小两份饺子端了上来,转身又递过来一小碟子香醋。张星野夹起一颗饺子没沾醋就直接塞进嘴里:“老板饺子做得挺好吃啊。你是安庆人吧?”

    老板娘笑了笑:“是,好吃吧。我是枞阳的。”

    张星易嘴巴里含着一个饺子,他的饺子蘸的醋有点多,酸得他龇牙咧嘴:“你不是山西人吗,怎么不沾醋?”又转过身子问向老板娘:“现在枞阳划到铜陵了我记得那旁边有个山叫ou山,那个ou字里面是个了,外面是个兜子给它兜起来的那个字。”说着张星易举起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

    老板娘被这个斑白头发的年轻人举起手指画画给逗笑:“是有个ou山,许多人还以为那叫什么函山。你们俩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是在青中自己上自习,回家肚子饿了吧?”

    张星易点点头,故作惊奇得说到:“哎呀,阿姨你怎么猜到的?”

    阿姨捂着嘴,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我儿子也在青中,今年高三了,一个人跑到学校上晚自习,这个点应该快下课了。哎哟我想起来,我再做一份煎饺等下带回家给他吃去。”老板娘说完转身走进灶台,生火放油,“刚才一直在打扫卫生,都忘记说给他做一份煎饺带回去了。”

    张星易还想说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张星野手机响起。张星野看了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心想不会又是胡宝燕打来的电话吧,愣了一下还是接起电话:“喂你好?哦哦,我在这个青山新城这边的一个安庆面馆吃饭,好的好的麻烦叔叔了。”

    打完电话张星野加快了吃饭速度,倒数第三个饺子差点给他噎着,给自己灌下一大口可乐后,张星野长大嘴巴缓解碳酸气泡带给喉咙的冲击。缓了一会后,张星野又塞下剩下的两个饺子:“阿哥我先走了,那个学生家长急着来接我去上课。你等下怎么回去,要不要我让那个家长送你的?”

    “我等会走回南花园去把车开了。你路上慢点,东西带好。”张星易摆摆手,夹起一个饺子,把饺子尖蘸了一点香醋,慢慢吃着。

    “我家醋味道好吧,这可是我特意在镇江买来的,一般人都买不到。”老板娘做好了煎饺,把锅整个端起来,往玻璃盒子里面倒去。玻璃盒子的壁很厚,全部倒进去之后老板娘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厚厚的塑料壳子盖上去,按下四边的卡扣。老板娘端着玻璃盒子走到张星易的对面坐下,拿一个小塑料袋装进一点香醋,看见张星易低头慢慢抿着一个饺子,笑到:“你吃饺子的样子真像我以前在镇江醋厂老板女儿,也是沾了一点香醋慢慢抿慢慢抿。”

    “哈哈哈,那个醋厂老板女儿应该也挺怕醋味的。”张星易没有抬头,只是慢慢抿着。

    “可惜了,我之前厂里那个老板人特别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了,那个小姑娘把家里醋厂哪些产业都卖了,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男孩跑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那个醋厂后来的老板做的醋也好吃,就是没了之前的味道。我之前在厂里搞后勤,留下了醋的配方,回来之后就自己做一点在店里在家里吃,也挺好吃的。”

    “难怪现在买的醋没之前的好吃了,原来是醋厂换老板了。”张星易还是没有抬头。

    “那些年轻人就是疯疯癫癫的,喜欢搞什么私奔。还好我家小孩从小长得就不高,样子随他爸长得也不好看,成绩也一般,就跟我们一样安安心心得讨个生活就好。”老板娘的醋倒完了,站起身一个挨着一个把椅子放下,“晚上把椅子都给弄下去,明天早上过来就不用再弄了。不然早上过来再弄椅子还要弄菜,忙手忙脚的。”

    张星易起身:“阿姨我钱付过了,先走了。”

    “好好好,慢走啊!”老板娘还在忙着搬椅子。

    椅子全部搬完,老板娘过来收拾张星易二人吃剩下的盘子:“还和以前一样剩下两个半不吃干嘛呢,现在又没有安冉再帮你吃剩下的了。”

    张星野出门后在路边等了半天,站起又蹲下七八次,终于等到王为平的父亲骑着一台踏板摩托车在马路对面。王父隔着路中间的防护栏对着张星野喊到:“张老师,张老师!这里!你等我调个头过来!”

    张星野挥挥手:“好!叔叔您悠着点!”

    王父也挥挥手,重新发动摩托车。

    “噗……噗噗噗……噗!”

    摩托车熄火了。

    王父略微尴尬的看了一眼路对面的张星野,下了摩托,撑起大架子,掏出发动机上面的打火棍,侧过身子趴在摩托车上,用左脚用力蹬着打火棍,左手紧握离合器,右手把打火按钮按了又按。

    良久,摩托车还是没响。

    张星野一直在看着王父的操作,蹲下站起了四五次,转头看两边没什么车,冲到围栏边,两手搭在围栏上,用力一蹬。

    给背后的行人表演了一个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

    王父赶紧放下摩托,跑过来把张星野扶起,关切得问到:“哎呀张老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说着拍了拍张星野胸前和肚子上的灰尘。

    “没事没事。我看你摩托车一直打不响,过来帮帮你。我不要紧的。”张星野拉着王父的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向架起大梁的摩托车,“这种摩托车两个人踩,打火容易得多。我之前在芜湖读大学买过一台比这个小点的,也是两个人踩才能打响。”

    王父点点头,坐上摩托车捏死离合,张星野则在后面紧踩打火棍。在感受到发动机转起来的瞬间,王父按动打火按钮,摩托车发出一声嗡嗡的轰鸣。

    “哎呀,真是谢谢张老师了。快上来吧。”王父捏死离合器,扭了扭油门试试动力。

    张星野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眼排气管排出的青色烟气:“王叔叔,你这个车烧机油啊。你看这车屁股冒青烟。”

    “没吊事。这大晚上的也找不到修车店。就这样吧。”王父又扭了扭油门,“上来走吧,都快十点半了。”

    张星野坐上摩托车,王父松了离合扭动油门,慢慢骑在路上。

    “叔叔你这车还挺大的。就是你骑车不戴头盔没事吗?”

    “没事,这大晚上的又没人逮。”

    “这车修修还能骑几年,要是不修恐怕冬天过了就得对卖了。”

    “我这车也就是偶尔骑骑,那天不想要了就白天骑出去逛一圈。”

    “然后呢?就逛一圈就能找到收车的啊?”

    “然后就会被扣下来啊。我这又没证没驾照,什么都没有。他们总不能把我人扣下来吧,车要扣走就送给他们了。”

    王父说完哈哈笑了起来,张星野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快就到了王家楼下,王父停下车:“你先上去,四楼右手边,我去把车藏起来。”

    张星野应了一声好,转身上楼。王为平家的大门是开着的,张星野敲了敲门,并未直接推门而入。王为平打开门:“老师好。老师我爸爸呢?”

    “叔叔去停摩托车了。不好意思啊王同学,我们在路上摩托车打不响,整了半天才给整好,来晚了。”张星野坐在餐桌的长头位置,接过王为平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打开书包翻出平板,又把桌子上王为平的一轮复习资料拿过来翻到目录:“你们这两天上了什么内容?”

    王为平指了指化学反应速率与平衡这一章。

    “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这一章应该没什么重难点吧,正反应逆反应,然后改变条件,化学反应往削弱这种条件变化带来的影响方向进行,最终到达这种条件变化后和变化前平衡的中间态。基本上就是这么几个大方向。”

    王为平点点头。

    张星野感觉自己好像蓄满了力气打向一块铁板,结果打到的不是铁板而是一个跆拳道木板。稍微调整了一下状态,张星野又问向王同学:“那咱们先翻到你今天上课的内容,跟着你们老师的步伐来再带你过一遍,你看怎么样?”

    王为平还是点点头。

    张星野跟着目录翻到王为平今天上课的内容,掏出平板拍下照片,把书还给王为平,轻声问到:“你化学大概能考多少分?”

    王为平好像没听清,张星野又稍微重声问了一句,王为平还是没有答话。

    张星野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始上课,王父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得走进屋子。这么轻的脚步,王为平竟然好似有感应一般。张星野在心底给这位王同学点了个赞,开始跟着书一点一点刷起来。待王父走后,张星野轻声问到:“你化学综合大概能考多少分?”

    “四五十分吧。”王为平盯着书本,轻声回到。

    张星野继续讲起书本,讲到书上标记的一个重难点,氧化还原反应的反应平衡时,张星野故意把铁和三价铁离子反应生成二价亚铁离子讲成铁与二价亚铁离子反应生成三价铁离子,还特意讲大了音调,王为平无动于衷。

    张星野挠挠头:“我刚才是不是讲错了?应该是铁和三价铁离子反应吧?”

    王为平点点头。

    “你把离子方程式写一下,再用双线桥式标注一下电子移动。”

    王为平点点头,站起身:“我去拿一下草稿纸。”

    张星野摆摆手:“不用拿了,不用拿了。你看看书上都有,看看这里。”

    王为平坐下来,又点点头。

    张星野举起平板,声音更轻了:“你那个化学到底考多少?”

    “三十来分吧。”王为平还是点点头。

    张星野在心里安抚了一下自己,他知道王为平的真实成绩恐怕比这还要低,但是那也很正常,补课就是拿钱帮忙查缺补漏,要是人家成绩很好都考九十一百,那也用不着大晚上把自己请过来上课。自己是拿钱的就得帮人家小孩把课上好,这是自己的本分。更何况这位还是校长的亲外孙,看在校长的面子上更得把这位小孩的不足之处全部揪出来。哪怕时间不够,自己也要尽人事,尽到作为一个辅导老师的责任。

    很快调整好心态,张星野继续往下讲。遇到一个疑难点考察题目,张星野看这题并未做标记,于是指了指书本:“你做做这道题,三分钟。”

    王为平点点头,并未开始动笔。

    张星野见状,明白这小孩一点没在听课,于是瞥了一眼书本上大致的位置,轻轻用手点了点,又假装聚精会神得看着平板。王为平心领神会,从桌子上摆满的玻璃杯中摸出一只中性笔,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两分钟过去了,张星野放下平板:“时间到了。你的答案是什么?”

    王为平直起身:“还没……还没写好。”

    张星野又举起平板:“没写好那就先不写了。你题目看完了吧?”

    王为平点点头。

    “那我们来看答案A,这个……你讲实话,平时化学考多少分?”

    “二十分左右吧。”

    张星野学着王为平点点头,继续讲课。题目很简单,很快讲完:“听懂了吗?”

    王为平点点头。

    “那你来讲讲这个答案C,为什么是错误的?”

    王为平这回终于没有点头了,而是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捏着鼻子:“这个C,这个……嗯……他说那个……嗯……”

    “因为C是正确答案,只有他是对的。”张星野摆摆手,“继续上课吧,看后面的压强对于化学反应平衡的影响……”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王父从房间走出来:“张老师,您看这个时间是不是有点晚了?已经快十二点了,你明天早上还有课吧?”

    张星野放下平板抬头看了一眼闹钟,时针几乎已经完完全全得竖直起来,分针在后紧追不舍,半个身子已经和时针重合。无奈张星野收拾起平板:“不好意思,我这个一不小心就……耽误了王同学明天上课吧?”

    王为平也收拾起书本:“不麻烦,张老师您慢走。”

    张星野拉住王为平收拾书本的手:“你把你那个金考卷黄本子拿给我,我画几个题目给你,这几天找时间做做,下次上课讲。答案也拿给我。”

    王为平翻了翻书包:“张老师,我应该放学校了。”

    王父见状,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张老师,这样我先把你送回家,明天中午我去接他给拿来,然后再送给你。你画好题目之后我再送回来给他做,这太晚了你回去路上我怕不安全。”

    张星野点点头,还想着回去路上买点吃的垫垫肚子:“那好。叔叔明天就麻烦你多跑一趟了。今晚不用送我的,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这大晚上的,我开个车不麻烦的。张老师你的安全肯定摆在首位。走吧,我开车送你,不骑摩托。”

    王父说着说着,跟着张星野下了楼。张星野忽然想到王父可能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讲,难道是自己今晚流了一身汗,汗味影响了他们?难怪今晚王同学母亲都不出来了。这位年轻的辅导老师胡思乱想间,拎起自己衣服领子闻了一闻,心想也没啥味道啊,看来自己下次来之前不能到处跑流一身臭汗了。

    张星野走到楼下,王父按了按钥匙,一台老别克闪了闪车灯,王父赶在前面进了驾驶位,摇下车窗:“张老师你等我把车倒出来。”

    张星野走到路边,王父车倒出来之后,张星野下意识得打开车后门的老板位坐了进去。王父赶忙弯下腰把副驾驶的座椅往前拉,这种老式汽车没有电动调节座椅,只能拉着汽车下面的拉杠调节。

    张星野瘫坐在后排想点一根烟,掏出烟盒想起来这是学生家长的车,又缩了回去。挪了挪屁股,想着还是张星易的雷车后排坐着得劲。

    王父开着车子上了大路,张星野摇下车窗。风中塞满快要溢出的暑意就算在临近中秋的夜晚也依旧令人感到炎热难耐。张星野忽然想辞掉所有的课程,再买一张到成都的飞机票,到了成都租一台丰田普拉多或者尼桑的途乐,一路开到XZ,看看蓝天白云,看看转山转水转佛塔的老僧,看看松赞干布为了迎娶大唐公主而建成的布达拉宫,看看冰川雪原。这位年轻的辅导老师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压的透不过气来,不仅仅是因为临近中秋却依然炎热的天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半个身子陷入泥潭无法自拔,不仅仅是因为九子高山仰止的压迫感,不仅仅是因为透过青通河水能看见却看不清的因果。

    王父并不在专心致志得开车,夜晚的青阳县几乎只有他这一台车慢慢悠悠得开着。此时王父的心思一半在后排张星野的身上,他通过后视镜看见张星野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教小学体育的王父并没有想太多,也没有看出来张星野此时忽明忽暗的心情。王父慢慢悠悠得开着车,也慢慢悠悠得开口:”张老师,我家王为平学习状态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