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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熟人

    天再冷,风再嚎,雪花再飘,大角依旧响起,依旧得不情不愿地从暖和的毡床中爬出。

    要是没有更漏、鼓角,在这种晦气的天色里,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考虑饥渴、便溺的问题,人能在床上赖一天。

    仅有的一伙骑兵将战马身上的披马毡拿下,抖落上面飘来的积雪,再为战马披上。

    半开放状态的马厩,连生火为马匹取暖都不好使,只有披马毡还实用些。

    马槽已经冻上了,就是倒沸水进去也能快速冷却,于是烧了温水入布行槽中让战马饮用,至于草料与大盐(粗盐),则在另外一个布行槽中。

    戍(shu)卒、辅兵已经换装,毡帽、裘衣、皮裤、皮靴、皮尉(手套),一身的皮毛味儿。

    柯斜亲身试验过,皮裤它是真会鼓包的。

    戍佐没路真难提向用过早膳的柯斜请示,这种天气,要不要出去照常操练。

    许多戍卒古怪的目光扫向没路真难提。

    戍佐,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容易挨揍?

    啊,想起来了,戍佐擅长断子绝孙棍,那没事了。

    柯斜仔细想了想,好像爬冰卧雪才是边军的宿命,大手一挥,果断下令分出一百步兵、一伙骑兵出戍操练。

    瞬间戍堡内哀鸿遍野、怨声载道,直到柯斜开口:“本戍主也会同行。”

    瞬间鸦雀无声了。

    戍主都能爬冰卧雪,你不能,敢问你是谁呀?

    许多事都这样,只要主将以身作则了,小卒自然心甘情愿跟着赴汤蹈火。

    那种大手一挥“给我冲”的做法,怎么也比不上“跟我冲”。

    大角起,大角歌在风中飘荡,感觉都没那么冷了。

    没路真难提喝令骑兵分两批各置前后,当作开路的警戒、断后,并向柯斜解释:“这是前茅后殿。”

    名列前茅的那个前茅,本意就是指军中斥候,有急事时以旗帜——也叫茅、旄(mo)——传递消息。

    后殿,就是殿后、断后。

    行军当中,要有前茅后殿存在,才不容易中埋伏,导致全军覆没。

    埋伏与游奕,就是矛与盾的对立关系,哪一头更占上风,没个定数。

    在旷野中,适应了寒冷,两队步兵分阵操练,没有厮杀——毕竟在堡外,为防止遇敌,手上都是开了锋的家伙事。

    柯斜都取下长弓,拉空弦,对着远处瞅了瞅。

    “一伙人跑左前方百步,拿下持白旗的人,另一伙交叉掩护,以防万一。”

    别问柯斜是怎么发现的,玩弓箭的人,有几个视力不好?

    人很快被押了过来,是熟人——差点被烤了五分熟的人。

    准确地说,是被戍卒们捆过一次的后隋游击将军独孤莫语,给高阳妍贡献了奚车的好人。

    “下雪天你打白旗,真的很有创意。”柯斜忍不住取笑了一番。

    独孤莫语尬笑,这方面的知识,他比婴儿强得有限。

    他这前半生,经验最丰富的还是转进。

    柯斜一声轻笑:“你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监视我恶阳戍的吧?”

    独孤莫语忙不迭地摇头:“不是!”

    你也要他有这胆量不是?

    后隋再次吃亏,宇文晶再次铩羽,柘羯全军覆没,让本来就没有安全感的独孤莫语动摇了。

    因为与高阳妍对骂中,他用了“牝鸡司晨”一词,让人告进了王宫里,遭到了一顿训斥。

    咋,文献皇后独孤伽(qi,多音字)罗与太皇太后萧氏,就那么让你不满了?

    幸亏他还是独孤氏的旁支,厚着脸皮被斥责后,终究无事了。

    但这多少激起独孤莫语的逆反心理,原本就不怎么稳定的心态就更出问题了。

    独孤氏在后隋是皇亲国戚,难道跑大唐就不是皇亲国戚了?

    念头一生,便如春天的野草,在心底疯狂地生长,以至于独孤莫语趁着雪天悄悄出城,阴差阳错地撞上了柯斜一行。

    事实上,到底降不降唐,独孤莫语心头都是一片茫然。

    柯斜挥手,戍卒们散开,只有柯南梦紧紧护在他身边。

    “你这样降唐,一无背景,二无功劳,去长安只吃麦饭么?就不想吃一吃过厅羊、尝一尝鱼脍(kui,生鱼片)、品一品周八珍?”

    柯斜诱惑道。

    要不,一边吸一边跳舞的咂酒也能满足嘛。

    红伞伞、白杆杆也可以的,还能见到小人人哦。

    除了羊,其他的都能勾起独孤莫语的馋虫。

    在后隋几乎是以羊肉为生,吃得独孤莫语都想吐了。

    甚至,对柯斜口中的红伞伞、白杆杆,独孤莫语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毒没毒根本不在乎。

    只要滋味美,哪管唢呐吹?

    这是荤的吃多了,想吃素。

    “想后半生过得有滋有味,功劳得有吧?献城之功够不够?不太够。”

    “要是能让大唐抓住后隋小皇帝,你觉得,这辈子能不能美美地过下去?”

    柯斜开始画大饼。

    没提传国玉玺,是因为根据《唐六典》记载,唐军大破窦建德时,他的右仆射裴寂以八玺来献,自然不会在后隋的手中。

    这一点似乎后世还有争议,但道理一讲就清楚了,窦建德同意萧皇后入突厥的时候,肯定把全套印玺留下了——八缺一哪个强迫症会受得了?

    打个麻将三缺一都还难受着呢。

    独孤莫语迟疑了。

    孤身投唐还没有多少心理负担,献城、献皇帝,是不是不太好?

    再怎么说也是亲戚嘛。

    柯斜笑了,亲戚可不就是拿来坑的吗?

    看看春秋战国,可不就是亲戚砍亲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亲戚不害人。

    “没事,不强迫你,想明白了就在定襄城外一里的杨树林中立一块幡。”

    柯斜也晓得,强扭有瓜虽然解渴,但它不甜。

    独孤莫语满脑子浆糊,一步一回头,生怕柯斜反手张弓射自己一箭。

    没办法,柯斜的“五分熟”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奔出半里,独孤莫语拔腿狂奔,跑到自己的马匹前,一跃上马,竟意外地展现出一手好骑术。

    啧啧,当初要是保持这水平,他也不会被高阳妍轻松擒拿了。

    “戍主,他会依计行事吗?”柯南梦表示怀疑。

    柯斜哈哈一笑:“入枣林了,管他有枣没枣,都得打上两竿子。”

    就是独孤莫语真退缩了,柯斜也不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