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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大体老师

    五月,日头曝晒,麦田干燥得一脚踏下去就起尘埃。

    连柯斜在内都是麻布衣、芒鞋,不住地佝腰挥舞镰刀。

    “咦,不对嘛,那个刈(注)麦的年轻人是我们凤州使君?”旁边的麦田里,庄户诧异地开口。

    刈麦可不比其他工序,是十足的技术活,一不小心会割到自己的肢体。

    真没开玩笑,还有刈麦时镰刀不小心伤到同伴的记录。

    柯斜刈麦的姿态之所以显眼,当然是因为他不够娴熟,但至少表明他不是只会抬嘴的角色。

    五月刈麦,不只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

    暴烈的日头下,柯斜身上的汗珠就没停过,汗水时不时迷了眼,辣辣的,需要用袖子擦去;

    头上那长发弥漫着馊味,感觉有万千小虫子在爬。

    没办法,在历史发展的时期,整个中原王朝选择了保留长头发,而不是如越国一般短发,确实不太适宜劳作、战争。

    但是,这就是礼仪呀!

    柯斜用麻布袖子拭去脸上的汗水,左手握拳,咚咚地敲了几下老腰。

    悄悄的议论声在蔓延,柯斜的样子真实、不造作,几乎就是庄户们认同的顶点。

    抄了一把冷水洗了一下脸,柯斜龇牙咧嘴地拾起镰刀,再次围着那十亩地的一角刈割,痛苦地煎熬着。

    好在罕父杵他们这些官吏给力,终于在柯斜崩溃前割完了整片麦田。

    这十亩金黄的麦穗,即便没有晾晒、脱粒,也与旁边麦田的收成形成鲜明对比。

    多收了多少收成,现在还没有准确数字。

    柯斜镰刀扔地上,坐埂上大口喘着粗气。

    娘的,来凤州这两年疏于操练,小肚腩渐渐隆起,腰间赘肉初生,以前大致能刈上一两亩的麦子,现在连五分地都没撑过去。

    接过罕父杵递来的皮囊,柯斜灌了一口沸过的水,稍稍散去身体的燥热。

    “这烂怂天气!”柯斜骂了一声。

    连水囊里的水都晒得滚烫啊!

    罕父杵饮了一大口水,满脸得意:“一年努力没白费,这里的亩产,绝对比旁边多二成!”

    旁边麦田里劳作的役夫,正好有一个是当初与罕父杵斗嘴的老汉,当下红着脸哼哼:“还没到入斗时,不要吹嘘!”

    就是那脸红,不知是日头晒的,还是劳作累的,或者是臊的?

    陆续有人将麦穗收走,地头怯生生地走来几名体弱的妇人,胳膊挎着小篮子,向罕父杵福了一下。

    罕父杵看了柯斜一眼,柯斜点头,妇人就入场拾取遗落的麦穗。

    相对来说,拾取遗麦的人家,家境要稍微差一些,有些甚至是没有田地。

    这年头农耕虽然是主流,但不代表人人都务农。

    她们不拾遗麦,早晚也是放鸡鸭入田啄食的。

    清凉的河风拂面,吹走柯斜一身的燥热,柯斜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指着跟罕父杵斗嘴的老汉:“老倌,说好了的赌斗,就得有个结果。到称量那天,你别耍赖,要不然本官带人去你们庄子,敲锣打鼓说你是赖子!”

    老汉呵呵两声,蹲到了田埂上,不屑地看着柯斜:“多大个官呐,跟升斗小民较真,不觉得丢脸?”

    柯斜歪嘴:“较真还输了,才是真丢脸。你就说,本官这麦田,收成是不是比原先强吧。”

    辛辛苦苦折腾了半年多,岂容人歪嘴否定的?

    老汉满眼无奈:“是,小人输了,怎么地吧?当时可没下注,官府也不许博戏。”

    这一句话,就是小民的狡黠。

    我认输了,钱没有。

    柯斜哼哼:“就是把你家当卖了,也不入本官法眼。输了,你得每见到一个人,就向他讲述本官耨肥之法的好处。”

    老汉脸上的皱纹渐渐平了,起身一个叉手。

    他能感觉到,柯斜是真的希望他们多收三五斗填肚子。

    斗嘴是小事,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官,是人生大幸。

    升斗小民的脸面嘛,在好处面前,丢就丢咯。

    司法参军公西赞名带人收走全部麦穗,恭敬地搀扶着柯斜回衙。

    官厨里早就烧好了许多热水,执衣提桶,热水里兑了些冷水,柯斜在三堂只着犊鼻裈就洗起来。

    头发不只是脏,还油腻得要死,灶灰与澡豆轮流侍候,排水沟的水里都泛着油星子,才算洗去黏糊的感觉。

    再加上脸上、身上的污渍,柯斜足足洗了三桶水,才感觉自己有个人样。

    就是老腰喂,总感觉不对劲。

    简单换了身火麻布衣,柯斜趴在床上,任医学博士扁舟带医学生放手施为。

    “记住,在你们面前,没有使君、良人、色人的区别,只有正常人与病患。”

    “阿蛮,你学的按摩,应对使君的腰肌劳损最合适,你先上。”

    扁舟安排道。

    不知为何,柯斜感觉到一丝不妙。

    剧痛传来,柯斜“嗷”的一声从床上弹起,眼泪都痛出来了。

    阿蛮茫然地看着虚握的半拳:“博士,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扁舟气定神闲:“你就说他的腰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吧。”

    柯斜一时竟无言以对。

    阿蛮下手狠归狠,柯斜却觉得腰间轻松了许多。

    “到了我们手里,让他趴着他不能坐着。”扁舟一掌将柯斜按床上。“角法跟上。”

    牛角为罐,吸力其实不算特别强,让柯斜有种想睡着的舒服感。

    不知何时,有几个地方传来蚂蚁叮的感觉,扁舟在那里指点:“这里要颤针,那里要去邪气。”

    然后,柯斜满眼诧异地看到,一名医学生踏着禹步,嘴里喃喃念着听上去仿佛是“找大嫂”之类的咒禁。

    麻了,扁舟不会是拿本官当大体老师吧?

    一碗色泽暗黑、嗅着就觉得苦涩无比的药汤,被医学生灌进柯斜嘴里,苦得他想吐,莫名想起“大郎喝药”。

    扁舟点头:“对,现在有不少病患嫌汤药苦,不肯喝,非得小病拖成大病,所以学医必须掌握灌药技能,还不能让他吐了。”

    “同时呢,要注意安排便桶在附近,免得用药后排毒时到处喷射。”

    柯斜:听我说谢谢你……

    “然后,给使君盖上正常的被子,放下蚊帐,注意通风……”

    扁舟的声音渐渐遥远,柯斜的眼皮开始打架,渐渐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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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刈yi,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