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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百里之诺

    膳食之香在寝阁中飘荡,闻之,似乎就能够暖心饱腹。而桌上的青玉碗底只剩一圈浅浅的褐色汤渍,碗中的药膳已被饮尽,可食用之人的面部却呈些许扭曲之状。

    阿勒托腮不语,静看着芙宁展现出略显夸张的神情。

    “真有这么苦吗?”

    她发问道。

    芙宁笑着摇首,眉头却仍然紧锁。

    “不怎么苦但、就是今日这汤略浓稠了些,味道也不同往日,汤渣入口,些许苦涩。”

    芙宁声音浅浅道。原本只是以这药膳为借口将百里诺支走,谁曾想,今日这碗汤真的涩口难咽。

    “稍微改了几味食材药材,苦是正常的,但能助你平稳灵力、恢复气力。”

    阿勒这般用心良“苦”,芙宁不敢多言,只能回之一笑,赶紧多饮几盏清水来冲淡口中苦味。

    可刚舒展开的眉却又浅浅皱起,不知为何,芙宁的脑海中顿然浮现出那位在百里诺身边的宫娥的身影,以及她冷漠锐利的眼神。

    “奇怪,若是按阿姐所说的,百里诺身边的宫人皆是父亲所安排的暗卫,那方才那位姑娘,为何那般警惕地看着我?她不应该是昭黎人吗?而且阿姐还说,百里诺与一位宫娥关系亲密,为其取名赤釉,会不会,正是她?”

    正端着碗起身的阿勒听见芙宁嘀咕着什么,惑然回首看去,却见她捧着茶盏,凝视里面的水低语着。一时间,阿勒竟不知她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烛火跳跃,灯笼燃亮,不过在白日里,这散发的光显得微弱。百里诺将“芙乐”送他的这盏花灯点亮,举到一面白墙前。绘于灯面的山川、铸刻成花藤亭阁的镂空灯架,其影子皆被投印在墙上,构成一幅奇异飘渺的水墨画。

    站在这面墙前,注视墙上之景,多年前的虚影与记忆,在恍惚之间重现他眼前。

    母亲尚在世时,每每到了昭黎的月灯节这日,会与他说,在他们胥唐,这天叫做燃月节,因为素白空荡的圆灯笼被烛光燃明,就宛若九天之月。她会带着他一同编织灯架、绘制灯面,还念叨着胥唐的织物与煅银技艺是在东陆中洲里极佳的,而胥唐的银器里,都藏着当下的故事。只要提及胥唐,母亲的眸中会流露出自豪,也有忧伤与失落。

    年幼时,他不知母亲所说何意,直至她离去,他才被迫成长,也忽然间明白所有。她是在告诉他,在胥唐发生的重要之事皆会刻在这些银器当中,哪怕身处异地,只要商贸交易仍在,也能凭此了解家乡之事。

    就在芙乐及笄前的两三个月里,她从宫外带给他的银制品中,皆刻有胥唐的银月山。而之后他从芙乐那得知了胥唐之事,与银器中所铸完全对应。这胥唐内部再生矛盾,便是因这座山,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山中银矿,更是因为,东瀚不再隐藏,已全然昭显其欲吞并海东陆中洲的野心。

    “赤釉,凭你方才所观,芙乐姐姐是否真的失去记忆了?”

    一直默然站在百里诺身后的宫娥问声抬颚,转身走向桌案前,拾笔点墨在纸上飞快写着什么,继而拿起纸张递给他。

    “与殿下叙话之时,其神情显陌生,面呈惑然,不似伪装。但,性情似有转变,举止习惯不似从前,些许古怪。但仅凭一见,无法判定。”

    看着赤釉所写,百里诺皱眉抿唇,回想着方才与芙乐叙话的情景。其面容未变,但她看自己的眼神,确实是陌生,而且多了几分警惕和打量,这让他很不安。

    赤釉垂首静待他的答复,却听到了浅浅的笑声。

    百里诺将花灯放置一旁,双手捧着这张宣纸,轻轻展平,欣赏般地移目。

    看着他表露出淡淡的笑意,赤釉不禁感到困惑。

    “这字,写得是愈发娟秀端正了,还独有自己的风格。近段时日,赤釉可是悄悄习字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更是令她惊讶。

    但看到他的双眸快速地往她左侧边一眨,赤釉即刻心领神会,神情瞬间肃然。她极小幅度地侧首,左耳廓微动,左后方窗外细碎的脚步挪动声与衣物轻擦墙壁之声传入其耳中。

    百里诺并不在意那窃听之人,只是再次拾起花灯,手掌轻拨使其转动,且故作无奈道:“唉,这些银器饰品可白拿了,这并不起作用呀,无法唤起乐姐姐的丝毫记忆。都已过去一两月了,绍哥哥他们也同样没好法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烛火经银灯架的曲折反射将细碎光点投入屋内,与山川剪影一同缓缓流转。

    “哦!这些画倒是提醒我了,我和姐姐一起临摹过好多的画!还有她送我的那本山川图册!那些她亲自创作的定然会比买来的更有记忆!!”

    他恍然大悟似的欢声喊着,拉起赤釉的手奔跑离开屋内。

    远观其提灯跑跳的背影,仍若稚童。

    可十五岁,已然是能明事理辨是非的年纪了。他也仅仅小她们几个月罢了。

    芙宁能看出百里诺故作幼态、用孩童那般的语气与她叙话,但他双眸透出的期盼与欣喜,举止间的些微亲昵,似乎能说明他与芙乐的关系当真要好。可他也清楚自己是胥唐之人,虽生在昭黎,可终究是来自异乡,十五年寄人篱下,母亲也病逝在这里,他也只能被束缚在这深宫中,宫墙之外的天地也只能通过书籍图册话本来了解。

    那他心中,会有诸多不甘吧,会不会化生成怨和恨?但若是去年秋末时,百里诺就知道东瀚的挑衅与胥唐的内乱,他也很大可能会被接回去继承君位。若是出于对昭黎的怨恨而对芙乐下毒以作报复,对他回胥唐继位而言并没有益处。应该不会是百里诺。

    不对。

    “啪--”

    芙宁给自己的额头来了一巴掌,她怎么就忘了,她们可是有特别身份的。对于寻常人而言,芙乐所中之毒就只是迷药,除非下毒之人曾察觉出芙乐的身份。

    可芙乐未曾说过她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灵力,百里诺等人也不曾有过试探之举。

    芙宁重重叹气,自屋内悠悠踱步至临水台,抱手靠着柱子,让这拂水而来的凉风,驱散她因思索繁复而引发的烦闷与燥热。

    但愿这宫中是当真并没有人发觉他们的妖灵身份吧。可她终究不明白,下药之人若不知芙乐为妖灵,令芙乐昏迷长睡对其有何益处?但若是知道了,其首要想法应该会是揭露于众吧,还是说,其只想要取芙乐性命呢?

    此刻间,与昭黎帝都相隔十几座高山与城镇的无岚峰里,与芙宁容貌极为相似的她,也正倚柱凭栏,仰面与风相照,眺望着山林之景。芙乐远观着璇方门弟子的身影在各处穿梭劳作,其伐竹拾花、掘地采石,用以造纸、编织、淬炼染料。半山腰平地,果园菜园建于其中,赤橘之色缀青间,增添鲜趣。恍惚之间,芙乐似乎从那些弟子之中看到了芙宁的身影,看着她与同门嬉笑着,游于林间,拾竹挖矿、织染布匹、采摘蔬果......这是她曾说过的在璇方门的日常,虽清苦却充实,自给自足,可练心性,沐浴于无岚峰的灵力之中,更且可助她修习术法。

    明明同母而生,芙宁却被迫与至亲分离,在这仙门清苦修习,而芙乐自己,则万般受宠、不知寒苦,这悬殊的人生,让她甚是难过。顿然,思绪杂乱,心中似有闷堵,芙乐不再观景,转身面向这竹屋内。

    “何故这般愁容满面?”

    清灵温婉之声随轻盈脚步自门口传来。

    “沐师姐。”芙乐眸中一亮,朝前来的沐嬛作揖。

    看着一旁的轮椅,沐嬛眸中流露无奈,快步前去抬起她的手。

    眼前少女虽与芙宁极为相似,可终究,性情举止极大不同,她很是忧心她的小师妹们,毕竟,在皇宫朝堂和在江湖的待人处事之道,可是有极大不同。芙乐虽在她相助下,灵元已逐渐修复,可冰封多月,寒气入体需缓缓消除,其双腿也暂无知觉,也不知她们二人何时可以换回来。

    “你想家了?”沐嬛落座于旁,轻声询问道。

    “恰恰相反,我、我忽然不想回去了,甚至,想让芙宁在宫中再多住一段时日。”

    此话一出,沐嬛神情略微一沉,表露不解。

    “可那也本该是她应有的人生,不是吗?倘若我们并非是妖灵,就能一同成长,不必分离,阿宁不必这般清苦,我也不会被这奇毒所害。”

    “你这是,在怨自己妖灵的身份吗?”

    沐嬛的声音骤然低沉冷漠,暗含的愠怒令芙乐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