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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无眠夜话

    梦境,为现实的投映,虽是杂糅拼接,不断组成新的场景与故事,但那已是碎成了万千落花的炫彩琉璃,每一次新的拼凑虽有别样的光彩,可已然无法复原本来的面貌。过去已如尘土归地,旁观者只能就此驻足远望。

    血腥之气融入风中向四方漫散开,百里诺已然不知他现在究竟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而他这具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却没能像方才那般及时出手救下两个孩子,只是僵在原地。

    竹竿无情地连穿了两具纤瘦的小身躯,但因孩童的相护,那绒耳小孩只是被刺伤了肩膀。看着身前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的朋友嘴角不断涌血,他涕泪覆面悲痛哭喊,抬手放于自己心口前两寸处,做抓取状,顿时,金色莹光透出衣衫,于其掌心凝成了一颗奇特的珠子,他将此物转入孩童的胸口,而那穿心的竹竿被这莹光缠绕,与自己一同化作了光尘,飘扬消散。

    孩童的父亲见到此景不禁失语呆愣,可下一瞬,他自己也同样被穿了心,那白绒巨狼无声息地出现在其身后,利爪直穿胸膛。男子咽声倒地,而巨狼缓缓直立,化作了他的模样,将那已然昏迷的孩童轻抱起,仰首哀恸。

    可甫一转身,百里诺却看见那孩童竟又完好地出现在眼前,他正蹲着身子轻抚一只白绒幼狼,正查看着它受伤的后腿,他自己却正被葱茏繁茂中的一道阴鸷的目光冷冷直盯。白绒巨狼正躲于丛中窥探着,见孩童碾碎草药为幼狼涂上,又如哄睡婴儿一般唱着不着调的曲子,为它包扎伤口,巨狼那晶亮似琥珀的眼眸中似乎流露出诧异与心安,半晌,其转身隐入了林荫。

    此刻,百里诺已有些明白,这几幕景象逆转了顺序,是从最后一幕往前展现到最初那幕。他回首想要再看看人狼两小孩过去的处境,可四顾环望,却发现村庄已然被林木替代,自己竟又在转瞬之间来到新的地域。

    身旁有着几位同样持剑的少年少女,自己正与他们同行上山,而前方有一领路女子,她从发髻脸颊到衣裙足履都缀满各色繁花,轻盈转身,凋落的花瓣随其飘旋。

    女子莞尔道:“诸位仙士,这片花草的根茎正是你们所要找寻的药材,烦请轻柔挖采,莫要弄疼我的伙伴们。还有,深林里有狼,切莫前去惊扰。”

    看着手中多出的竹篮,百里诺不解何意,也不知要做什么,可再是一刹那,这竹篮里便多出了几束花,且提在了这位繁花女子的手上,而她那些许浮夸的装束已然变成寻常姑娘那般。而草木泉露的清香也渐被食物、脂粉、烟火等混杂气味所替代,嘈杂的声音也迫不及待涌入他的耳朵,再次环顾细看,自己已然身处一处沸反盈天的街市。

    石道两旁商铺林立,皆挂着黑金红三色的招幌;流动的竹檐小摊摆卖着各式精致的银饰器具;高楼栏杆与窗棂的样式,皆是镂空的川流云岚;行人结伴谈笑、商贩卖力吆喝,满街的衣裳都是胥唐特有的圆领竖扣川纹;楼间横廊下悬挂着的灯笼样式像极了母亲在燃月节之时常会制作的那一款;茶坊在外支篷,贩着各式小食,他从中看到了芋糍粑、酥酱拌面以及陶罐奶茶,这些皆是母亲生前不时地会为他制作的胥唐小吃......山川图册中描绘的胥唐帝都闹市景,此时,竟是这般有温度且清晰细致地呈现在身边。百里诺久久环视四周的一切,澎湃的心绪让他胸腔内灼热如有高火熊燃。这就是母亲一直思念着的故土啊。

    梦中暗夜似墨入水,肆意游化如烟沉绕,逐将白昼覆没,所有灯火遂齐齐燃亮,人群与楼宇,皆被铺镀一层金辉......

    是夜,昭黎帝宫中,有人沉眠梦中游,亦有人失眠似游魂晃悠。而偏院屋檐上,也有一人飞跃落顶。

    白潇然躺在檐上与星幕对视,那些画面渐淡却又细节清晰的山林往事似乎无声地从脑海中投映在他眼前这片夜空里。

    那日翻看着芙宁所写的游历所遇,他不自觉地也在心中翻起了自己的过去,更何况这墨欢还不时地探问,就如路经荆棘,无意之间将记忆之缎勾出了一缕缕丝线,难以收回。与其长久地憋在心里,倒不如趁此将自己的过往所遇当成故事述出,若听者可从中得到些许良好的启示,那这一生也算活得更有意义了。

    这般作想,白潇然似乎感动了自己,心底生出一丝惬意,正欲翘腿小憩,就被一块飞石击得一激灵。

    “你怎么又上去了?下来!夜巡军来了几批新兵,他们可不认识你,若被看见了小心被当成贼人。”

    墨欢手中掂着小石块,面呈不悦与无奈,低声道。

    又是如此的话硬心软。白潇然闻声笑叹,故作慵懒,翻身坐起却仍是赖在檐上,漫不经心地瞅了墨欢一眼,反问道:

    “更阑提剑出,墨侍卫这是要做何事呀?”

    墨欢顺着白潇然的话举剑横对他:

    “辗转无眠,出来练剑,我不介意把你当成沙袋。”

    听见此话,白潇然讪笑着飘逸飞落,袖舞衣扬若流岚,形如他所描述的那位潇洒仙士。

    夜下空庭,两人对望不语,却同步叉腰暗叹气。

    “哎,我忽然疑惑,你既然怀疑我所演的话本写的就是自己的过往,那你......”

    白潇然目露狡黠,驼背曲身,声音故作沙哑道:“就不怀疑我是——妖、灵?”

    本以为会在对方眼中看到些微不安和警惕,可他神色依旧冷漠且抱起手,如看痴儿一般打量自己。

    “我确实有这怀疑,但前有昭仪娘娘,现又有阿勒仙士,若你真的是妖灵,她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吧。”

    噗嗤——本想窃笑的白潇然却是忍不住笑出声,若是眼前这呆子得知冉禾和阿勒既是仙士也是妖灵,会露出怎样有趣的神情呢?

    深宵微寒,白潇然这声笑更惊得墨欢心底一凉,不禁悄悄后挪一步,且他这长发杂乱不顺,在头顶两侧各微微翘起了一小撮,细瞧之下还真是恍如两只狐耳。

    “何故发笑?难不成、你真的是?”

    “那你觉得呢?而且,若我是,她们仙士就定要抓我吗?”

    这句反问,倒是让墨欢陷入沉思。虽说市井总有妖灵传闻与轶事,可自幼也不曾见到过妖灵,帝都城也不曾发生与妖灵相关的案件,倘若真如阿勒所述,大部分妖灵隐入人世只为学习成为“人”、与人为邻、交友结缘,那仙士确实是没有理由定要抓捕他们。而这白潇然成日也只是研制机关、或为公主表演偶戏和说书,也并无伤人等恶劣行径,倘若他真的是妖灵,只要无害人之念,倒是与常人无异。

    墨欢微微挑眉,抚着剑鞘漫不经心道:“嗯、所谓仙士与妖灵,我见的少甚至没见过,两者之间究竟如何,我并不了解,不做无谓评判,至于你嘛......我瞧你平日话密唠叨巧舌如簧圆滑精明卯不对榫,确实很像一只狐狸。”

    被他这般坦然自若话中带刺地调侃,白潇然竟觉心安,不过三年相识,墨欢确实不像那些俗世中的偏见之人。

    白潇然也厚颜笑道:“嘿,那我谢谢你啊,权当你是在夸赞我能言善辩善解人意聪慧机灵了哈!”

    虽习惯了他总这般颠倒话意且毫不自谦,墨欢却仍会被其气得脸颊抽动,可忍耐程度竟也有所提高。

    看到他表情微妙,白潇然得意嘻笑,可视线旋即却被两道急瞬划夜且落入云芙宫的白光吸引去,他眉间微蹙,好奇心愈加重,心下暗道:大半夜的,这两姑娘又悄悄去做何事了?

    墨欢见他神情忽变,手即刻握住剑柄,也转身看向天幕。

    身侧,白潇然抿唇忍笑,悠悠道:“流星罢了,划夜即逝。你转慢了,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