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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船厂扒沙的日子

    那年农忙的季节,妈妈不顾一切阻挠,还是外出打工去了。

    坐在面包车上,回想着男人焚烧自己衣服的那一把大火,她一路上埋着头,哭到泪干……

    去造船厂工作,是妈妈【英樱】有生以来第一次外出打工,也是最难熬的半年。

    她在船厂里面做扒沙的工作,主要的任务是负责清扫船厂里的垃圾,说白了就是清洁工。二十多块钱一天,是船厂里工资最低的工种。

    造船厂里垃圾还是挺多的,有装配工和电焊工丢弃的铁块,也有打磨工留下的大量沙子和铁屑。经常还需要爬进狭窄的管道里作业。

    船厂的清洁工,看似很轻松,但实际上还是很累人的。

    她们每天负责清扫的货轮,有两百多米长,上万吨的重量,六七个清洁工一天忙到晚,几乎一下不休息。

    每天下午是最累的时候,需要把一天清理的沙子和钢铁块,用小推车一次次的运出去。

    她刚去船厂工作的第二天,手上就磨破了两三处,浑身也酸痛。虽然以前在农村吃了很多苦,但是这种辛苦的体力活,还是第一次做,突然一下子忙起来很难适应的。

    下午的时候,推着一车车清扫的垃圾,小车里面有很多钢铁块,很是沉重,每向前一点都举步维艰。

    那一刻,她真的想放弃了,可一想到家中焚烧自己衣服的男人,瞬间又有了力气!就算累死了,也绝不回家和他种地!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他了!

    第三天工作的时候,她实在累的不行,才坐下休息一会。

    “英樱,你怎么坐下休息啦!你不干活,难道指望我们把活都干了了啊!不能干,就回老家去吧!”一个肥壮的妇女【杨姐】,看她坐下来休息,杨姐停下了手里的推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抱怨道。

    杨姐生气的看着英樱,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垃圾堆。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愁容满面,满眼是焦虑。

    每一天,如果清理不玩当天的垃圾,就回被扣工钱,正常是干完所有的伙计才下班的。

    “抱歉,我刚刚腿有点酸,休息了一下。现在腿不酸了,可以继续干了!”英樱一脸歉意的笑了笑道。

    她手上戴着灰黑色的手套,把手靠着大腿上,轻轻的揉了揉磨破皮的双手,然后继续推动着沉重的小推车。

    杨姐对英樱不满和抱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们晚上下班的时候,经常会偷偷把船厂里的钢铁扔到围栏外,拿到外面去卖钱。

    她们让英樱入伙一起偷盗船厂的钢铁块,可怎么说她也不一愿意加入。为此,那几个同事,一开始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在排挤她。

    在这里做清洁工,一天只有二十多块钱的工资,但是随随便便偷到一些钢铁出去卖钱,至少都是五六十块钱。

    那几个清洁工,从来不在船厂的大食堂里吃晚饭,每天晚上都会买很多酒肉,在宿舍里面吃。

    虽然英樱在大食堂里吃饱了,但闻着宿舍里美味的饭菜,肚子还是回咕咕的叫。好几次,杨姐叫她下来一起吃饭,她都不肯下来,总是嬉笑着说,晚上已经吃太多了,吃不下了,你们吃吧。

    对于她不肯入伙偷盗,杨姐几人很不高兴,主要是怕她泄露这个发财的秘密,为此还会丢了工作。

    后来杨姐了解英樱的人生经历和奋斗历史,她们还是挺佩服她的。也相信她会保守这个秘密的。工作的时候,杨姐和别的同事,把她当妹妹一样,让英樱干一些轻松的伙计。

    有一天,杨姐和英樱在一个大船舱里清理垃圾的时候,闲聊了起来。

    “英樱啊,你长的这么漂亮还能干,怎么嫁给那种男人啊?真是太可惜了!你的那个男人没什么吊本事,脾气还大的要死,我要是你直接就跟他离婚了!”杨姐一边用扫把扫地,一边愤愤不平的说道。

    “唉,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办法呢!依我的心,早就离婚了!不走,主要是为了孩子。两个孩子还小,我走了,他们姐弟俩,在那个抠门、没良心的男人手里,还不一定能活着长大……”英樱说着,泪水不禁涌上了眼眶,心中也有了一些忧愁。

    妈妈当时才三十来岁,也是肤白貌美的,如果再婚,可以随随便便找一个男人嫁了。

    她与爸爸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拿结婚证,身份证上还是未婚的。名字也是婚后去当地派出所办的,不是老家的名字。

    以前人不打工,也不坐火车去哪里,很多人都没有身份证,小青年要身份证也没什么用。

    “你现在才三十来岁,还很年轻,能找一个好的男人,还是早点找一个吧。也不能光为了孩子,让自己苦一辈子啊!一家光靠一个女人,是不行的!”

    杨姐说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道,“唉~,像我们女人,最多干干这种打扫卫生的轻活,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能养家糊口啊!”

    杨姐说的话,也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现状,因为他们那一代人没什么文化,农民工只能干苦力活,所以养家糊口还是要靠男人。

    当时不像今天,到处都是电子厂,那时也没什么轻松的活计。就算有点轻松活计,没关系,也进不去的。

    “唉,现在走到这一步,还是要怪我爸妈!如果小时候,他们让我感受到一点家的温暖,我也不会远嫁千里之外!更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我的不幸人生,不能让两个孩子继续延续下去!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英樱说着,她抬起了头,看着舷窗外南方的天空,遥想起那个多年未归的故乡……

    她离开南方的老家十年多了,不曾归去,也不想再见那片伤心地。这么多年,对与父母的冷漠,始终没有淡忘……

    “英樱啊,像你这么肤白貌美的,和我们干这个清洁工,真是浪费了你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了。呵呵,我要像你那么漂亮,要么去会所里躺着赚钱,要么去给有钱的小老板做二奶,我也不会干这种又辛苦,又没几个吊钱的工作了,唉,只可惜我又丑又老没人要啊……”杨姐笑了笑道。

    杨姐的话一部分是为英樱命运感到同情,当然一部分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希望英樱早点离开这里,英樱走了,她们偷盗船厂钢铁的事情,才会更安心。

    英樱自然也听出杨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低着头,一直清扫着船舱里的铁屑和沙子。

    她从小到大,始终不觉得女人比男人差什么,男人可以,女人自然也是可以的!

    这几年来,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家庭,硬是带入正常家庭,甚至比大多数村民家还强很多。

    夏天的傍晚,妈妈下班以后,她时常一个人去江边散步、唱歌,感受着清凉的晚风,思念着远方的家,还有家中的两个孩子……

    皎洁的月光下,一艘艘巨轮在波浪翻滚的长江里急行着,声声震耳的汽笛声,仿佛是在对坎坷命运的呐喊和反抗。

    在造船厂做清洁工的时候,她就了解到,偌大的造船厂里,大老板是把很多工段项目,分包给下面小老板的。

    小老板再找一些农民工来干活,小老板天天玩,一样赚的盆满钵满的。

    那时,她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自己能把一条船上某一项工程都接下来,何愁没有钱?至于具体做什么,找谁来一起干?如何去接活?她又纠结了起来。

    在造船厂里做清洁工干了半年,她渐渐摸清楚里面的一些门路,绝大多数工程项目的活计,都非常好外包出去,只有打磨的活计是最难外包的。

    造船厂经常找不到打磨工。手艺不精的打磨工,一天工作下来,常常也是不合格的,需要反攻,需要反攻两三次都是正常的。因而很多人都不愿意干了。

    打磨船体的钢板,又脏又累,而且工资也不怎么高。只比她们清洁工高了一倍,一天只有40多块钱,而装配工、电焊工等等一天都要六七十。

    干打磨工,经常要高空作业,有时候也要去管道里面工作打磨船体,在狭小的船舱里,很多稍微高一点、胖一点的男子汉,根本就干不了,空间太小。

    女人们几乎没有人愿意干打磨工作的,这些年我去船厂看望妈妈很多次,也去了很多船厂,她是唯一的女工!

    打磨工经常要高空作业,一般女人,就是站着十几米高的船舱边上,都两腿发抖,在船舱外面工作,就像高空荡秋千一样。

    虽然我不怎么恐高,但是也不敢去从事高空荡秋千一样工作。

    她小时候喜欢爬树掏鸟窝,如今看来,还是有点作用的。

    妈妈每天在船舱里打扫卫生的时候,她也经常在打磨工老师傅们后面偷偷的学着。

    后来下班后,妈妈也经常请打磨工吃饭,算得上拜师了。年后那个师傅,又给她推荐了好几个优秀的老师傅,让她未来的手艺,成为圈内的翘楚。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那一年过年前两天,妈妈才回来。

    本来她不想回来的,不想再看到那个无情的男人,但对孩子的思念太深,还是回来了。

    回家后,她把半年多的工资都给了我爸,自己只留了几百块钱。我读初中,姐姐读高中,都需要很多钱。还有家里买农药化肥也要钱。

    爸爸拿到四千多块钱后,笑的合不拢嘴,似乎忘记了六月的拿把火,也忘记了要道歉。

    但是妈妈回家以后,在很多年里,几乎没有再和他说过什么话,就像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