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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三月,正是初春时节,天色正好,蔚蓝一片。

    谢府高耸,如一个带着高冠的士人,气度不凡。门前栽着两颗树,彼此相映,似在拱卫谢府的大门。门是金丝楠木的,均匀的涂了红漆,门环也镶了金,顶上挂着一个匾额,敞亮亮的写着“谢府”两个大字。内里是层层叠叠的屋檐,如雾一样排列以致旁人难以数出多少座,顺着檐,下面是等级森严的斗拱,据说“家齐”的标准就应如这斗拱一般,长幼有序。更远处,是眉样的青山,如在飞檐翘角外浅浅碧碧的上了一层黛。

    而在这样华贵富丽的地方,却坐着一个乞丐。

    此人开着腿,撇着两只大脚,双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他的衣衫挺薄,且开了许多破洞,直往里漏着风,里边的肌肤红黑色,却又隐隐透着青筋,还有许多如蛛网般密布的伤口,或许是乞讨是被人打的。他的头发蓬乱花白,宛若打过霜的杂草,纠结着打出好几个结,兼又有几绺在他面前下垂,加上他又低着头,使人看不清面目。

    与此同时,有四个仆役正抬着一乘轿子,慢慢的往谢府大门走去。

    轿子的样式轻简标致,雕花古朴端重,想必里边做的是个大家小姐,抬轿子的几人步伐规整,虽不显骄奢,内藏有十分的贵气。

    清风微动,却是轿子的珠帘被稍稍的拉开了一角,只见其中有一双妙目流转,正朝外看去。她叫谢轻雲,是谢家的小姐。

    不久前,她游览了春雨过后的湖面,在安静的船上,欣赏了如画的美景。现在,她打西边回来了,她要回家了。

    而她正在看什么呢?

    她看那坐在谢府旁边的乞丐。

    轿子旁边,一个有些资历的随行老妈子也瞧见了这个乞丐,有心将他赶走,可偏偏自恃身份,不好亲自动手。想呵斥旁边人干活,但又腾不出人手,也只得干瞪眼。

    老妈子发现这乞丐虽蹲坐在地上,可仍能看出手长脚长,个子不矮来,大抵是个能卖力气的。她最痛恨这种人,明明有把子气力,却偏偏不肯做活,只会到豪门贵族门口乞讨,利用公子小姐们的同情心。

    这让她忍不住想到自己几十年来,在谢府干活的历史。从丫鬟到妈妈,再到府内管事的,到现在专门伺候小姐,这一切都是凭她自己的辛劳和才智奋斗出来的,当然,还有夫人的善心,她心里这样想到,又不由自主的生出来几分傲然。

    在她心里谢家院子是谢家人的,谢府的门面就是主人的面子,自己不能使小性,亲自下场撵他,这会丢了主子的脸面,可也不能放任着乞丐不管。

    轿子慢慢往前走。一般的乞丐身前都摆着一个碗,且带着一个竹竿当拐杖用,可他什么都没有,并且伴随着轿子的向前推进,这个乞丐的细节也越来越多的呈现在她眼前,她发现这个乞丐的岁数已经挺大了,或许五十多岁,或许六十多岁,七十岁了也有可能。

    一念至此,她的心里又生出了些同情与怜悯。

    一码归一码,乞丐还是得闪开,一路上,她几次三番的乞丐使颜色,意思是让他赶紧走,可是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存心不想理会,这个老乞丐动也没动一下。她不禁气恼。

    随着轿子送到门口,老乞丐还是没有动弹,她终于也忍不住了,她打定主意,最起码要让他离开这儿,她张了张嘴,似要从里边崩出什么话来。

    突然,轿子停了下来。

    一个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她正是谢轻雲。

    她穿着的衣服并不奢侈,相反色调很清淡,简单的绣着几朵花,给人温和的感觉,她一步步的走近这个老乞丐。她脚上的绣鞋很精致很漂亮,都是上等的材料。她生了一双很特别的眉,与瘦金体的“一”很相近,放在她整张脸上,就显得像远山的轮廓。她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样顺着眼,而是很坦率的直视你,如果不小心,就会被这双眼里的光灼伤——这让她的眼神有一种刀的特质,仿佛能勘破人内心的种种伪装,直达最深处的想法。

    她的步子不紧不慢,她与老乞丐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然而那个乞丐始终没有抬头。

    她握住老乞丐的一只手,将一角碎银子安稳的揎进了他的手心。突然,老乞丐抬头了,炯炯的看着她。

    轻雲只见此人眼珠通明,双目似灯,仿佛有心火闪烁其内,毫无迟疑晦涩之感,尽管这个乞丐已经年迈,双眉雪样的白,且有几根是分外突出的长,脸上的皱纹深陷,有如老城中的排水道,且生出了不祥的老年斑,可他的眼神还像一只雄狮,兼之有火一般的精神。二人目光相对,谢轻雲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被烫了一下,心中乱跳,可偏偏说不出一句话。

    仅仅是一瞬,但这一瞬就足以在两个人之间建立一种微妙的联系,一个富家的小姐,一个年老的乞丐,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对视了。可是这种对视只有一瞬,甚至在外人看来,老乞丐只是抬头看了谢轻雲一眼,就自惭形秽似的把头再一次的低下了。

    谢轻雲呼吸有些急促,慢慢的后退两步,然后转身,上了轿。

    回轿后,谢轻雲仍心神震荡,难以平复。

    待到谢轻雲重新坐牢轿子,仆役们才重新启动。几步之后,抬轿的迈过了门槛。

    老妈子自然也见了轻雲方才的动作,心中颇感念小姐善心,却也微微叹了口气,凑上前去,微微拉开轿子珠帘,慢声道:“姑娘此举不合闺礼,即便发了施舍之心,也不好亲自前去,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办就是了,《女诫》上说‘动静有法’,姑娘该是比我们这些下人懂的,这些话本不该由我插嘴,当交由夫人说,可毕竟小姐今年十六,也该知礼了。”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复对谢轻雲道:“还有一件事情,最近夫人给小姐准备了一份惊喜,只是夫人特意叮嘱了,我也不便提前透露,以致坏了夫人的意思。”

    “让我猜猜,可是父亲今夜自京都回府?”

    “小姐聪明,猜着了四成。”

    “噢,那可是三十日以后的及笄礼?”谢轻雲好奇道。

    “猜着六成了,小姐不必着急,保不齐明日就知晓了。”

    “那究竟是什么呀,吴妈,你就别买关子了,告诉了我吧。”

    吴妈微微的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些莫测的笑容,和上帘子,欠了欠身,轻轻的退了下去。

    只留轻雲在轿中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