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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绝望的脸

    心下警惕的金潇看着这些难民中那些攥着木棍、镰刀的男丁们慢慢垂下棍头刀口,同样内心稍安,听他们的口音类似,都是北直隶邻近的县域逃难的百姓,而且内中还妇女小孩居多,个个有气无力,虚弱非常。

    这群人分别聚成几堆,应该是同一个里甲的拢在一起,报团取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老者满脸皱纹,身上衣物破疮烂孔,空洞的眼神透露着对生活的绝望,少者孩童也多形容枯槁,四肢干瘦有若皮包骨的骷髅。

    她的目光在这些各自独立的圈子内转了转,分别看到一个里面是由个读书人样子的人带头,四五十岁,头发花白,一脸的皱纹,神情沧桑之极,戴着懒收巾,穿着满补丁的长袍。另一围则是一个戴着瓦楞羊皮帽,神情中有几分官府中人的味道。

    他们这些难民为了逃出生天,只好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每个人都面有菜色,虚弱不堪,衣不蔽体。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躲躲闪闪地看着这些带着兵器的明军从他们身边经过。

    原本那懒收巾与瓦楞帽不知觉的跟上来,想过来和她攀谈,但看到金潇神情冷漠、一脸肃杀的样子,终是不敢近前。

    而她也主动要和他们说话,明军自己也没有粮食帮不了他们什么,甚至没有任何军俸的他们如果不是出身与本地的驻地军户,早就哗变兵变了。

    同时,她也羞惭于说话,作为保家卫国的明军,一再丧师败北,致国家丧乱于此,真是我辈军人之耻辱。

    她低着头一路默默地穿过这些绝望的面孔,原本隔出一条道的难民群慢慢又在他们的身后重新合拢,仿佛明军不曾来过一样。

    ……

    ……

    崇祯十一年(1638年)九月二十二日,岳托破密云墙子岭,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

    九月二十五日,明京师戒严。召宣、大、山西三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入卫,三赐象升尚方剑,督天下援兵。

    九月二十八日,多尔衮破青山关,两军在京郊通州会师。在得到晋商的宣大空虚的情报后,立刻挥师向宣大地区进军,明京师以西的内长城的六府州俱遭到清军蹂躏,无差别屠杀,造成大量难民困粮于明军,进而彻底消除了明宣大劲旅存在对入寇清军截断后路的军事威胁,在接受了晋商提供的军火武装并完成补给后,清军十月末调转兵锋,威逼明京师,抽空了京畿明军主力,又立刻挥师南下,自涿州兵分八路,一沿山下,一沿运河,一由涞水攻易州,一由新城攻雄县,一由定兴攻安肃……于太行山与京杭大运河中间,纵兵前进,一路在晋商的帮助和指引下,劫夺财物、屠杀平民、获得补给……

    一时之间,北直隶遍地烽烟。

    十一月十日,多尔衮督左翼清军主力破高阳城,原大明兵部尚书、天启帝师、76岁高龄的孙承宗亲自督战,城破后宁死不降,被杀。

    与此同时,岳托、杜度统帅右翼清军一部沿山西界太行山下,凡城必取,凡寨必破,凡村必屠,在这种极度残忍的清乡屠杀下,手无寸铁的北直百姓争相逃离自己的家园,兵锋正锐的杜度一路南下,渐渐逼近了真定府的元氏县……

    明末时期的元氏县城为石头建筑的小城,又靠近西山诸寨,比起一般县城的砖土城要坚固安全得多,所以,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十多个州县的百姓在元氏县城避难。

    大堆大堆的难民自北面蜂拥而来,小小的元氏县城根本容纳不下这些人口。这些逃难的百姓满脸尘土、灰心丧气,一路逃难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待看到元氏县城门外支起了粥铺,他们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还能活!他们还能活!!!!

    大部分百姓自发地排着队领着粥,小部分想抢上前的则被当地的驻军打了回去,已经回到驻地元氏县的第四小旗也正在城门外的空地上维持秩序……

    元氏知县刘业嵘站在城墙上望着一望不到头的难民,心里泛着苦,县里的储粮早就被吃光了,现在城门外粥铺里的这些可是他私自截留了县里的税银从晋商那里购买的陈粮,看着这庞大的难民如潮水一般铺满了北面的大地,心里明白粮食恐怕根本撑不到后天……但他还是侥幸地问了身边的主簿。

    “县尊,看这架势……恐怕到明天一早……包括您购买的陈粮在内,都要消耗殆尽了。”主簿好心地又劝了一句,“……我看粥铺还是撤了吧!这些终究是外乡人,好歹给咱们元氏军民留口吃的啊。”

    “都是咱大明的子民,何忍弃之。”他元氏县兵少将寡又无外部援兵,现在连粮食也殆尽的情况下,还怎么守御城池,恐怕建奴还没来,这些没有吃食的难民就要把这座县城给拆了。

    刘知县绝望地仰视着苍穹,无语的泪水漫出了眼眶。

    “哎——也是……这鞑子都快杀来了,反正早死晚死都一个样。”暗中叹气的主簿抹了抹眼角,朝刘知县作了个揖,道:“县尊,若是这里没什么需要卑职的了,请恕卑职告退了。”

    “等等,你……去告诉安千户,说我下令他打开各个城门,火速组织城里的百姓往城外的山里逃跑。”

    “县尊,万万不可啊,您身负守土之责,开城放民等同于弃城逃走啊,按大明律是要以失守被刑的!”

    “我意已决。”

    “县尊,三思啊!您这样可不仅丢掉了您的性命,那可还关乎您身后的名声呢。您千万慎重啊!”

    “我知道,今元氏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虽坚城亦不可守也。快下令打开城门,火速组织城里的百姓往城外的山里逃跑,以免被建州贼惨杀、掳掠。死我一人,可活万人,有何不可。快去!”刘知县道,“付主簿,放心我会殉城的,我会活下来接受朝廷的追责,独自担起这个责任,这样你也能逃个活命,不枉你与我共事一场。”

    “县……尊……”跪倒的付主簿痛哭流涕,伏地大哭。

    “好了,好了。时不我待,你速速传令去吧!”刘知县拉起付主簿,催促道。

    付主簿又重重一拜,方才下城。

    刘知县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难民潮,悲呼,“国事维艰何以至此。”

    他,刘业嵘,山东承宣布政使司青州府乐安县高刘庄(今山东省广饶县稻庄镇高刘村)人,崇祯九年(1636年)中丙子科举人,崇祯十年(1637年)考中丁丑科第三甲第77名进士,北直隶真定府任元氏县的第63任知县(整个明朝元氏县共有64任知县)。

    他,刘业嵘世受国恩。其祖父为“寿官”(寿官:明朝出现的一种官名,只在恩诏颁布时才得以赐给。当时被评为寿官是一个县都很荣耀的事情,整个明朝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仅授过十九次,累计也只有几百人被评上);其父辈兄弟3人全部为庠生;到刘业嵘这一代,堂兄弟共13人,其中:进士1人,太学生1人、庠生11人。

    可从今以后,世人都将以他为耻,也许他的名字将在史书打上卑鄙的叛国者的印记,永世背负着骂名,但他亦无怨无悔的做了。

    元氏县令刘业嵘手扶着女墙,觉得自己“为百姓立命”的他俯视着城门外的那一张张绝望的脸,放声悲歌:“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