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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天已发白,老张一边剥着煮熟的鸡蛋,一边望着窗外冰雪连天的雪景,他此时只觉得身边有些凄冷。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在家与家人一起度过除夕,这三年春节的前后,他都是像现在这般,独自守在列车上。

    他本可以请假,也可以放弃现在这份,他早已厌倦的工作。

    但他却又不得不像现在这样坚守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岗位上。至于原因…一是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周岁了。在这个略为尴尬的年纪里,他不仅得同时赡养四位老人以及一个并不和睦的家庭,他还得每个月给前妻一家生活费,此时也正是他紧钱的时候。

    二是因为春节的加班费虽然不多,也就一两百,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再说,一人在列车上也有着说不明,道不出的自由。

    当然除了这两个原因以外,他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从几年起,他就出现了中年危机,这个中年危机就像一颗钉子,把他死死的钉在火车司机这个平凡的岗位上。

    火车司机,也虽然看上去是一个毫无前程的工作。但除了累,福利待遇相比于很多大众所熟知的职业都能称得上不错。

    他更是一个称职的老司机,从业二十三年来也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的事故。是公司,铁路局里的金牌司机。

    可从几年前,他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听起来不切实际的传闻。

    那便是国家要修建高铁,高铁是什么玩意儿。他说不清楚,但他从别人口中听说,高铁的速度很快,都能赶上天上飞机的速度。

    当然,若只是单纯的高铁出现,这也并不值得老张去焦虑。但他们又说,想要操作高铁也不再是最为单纯的人力操作,更需要一定水平的电脑技术。

    电脑,是老张一生中情感最复杂的东西。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就曾接触过电脑。

    那是铁路局举办的打字比赛,在那场比赛里,老张因为没有准备而输得一塌糊涂。

    他本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干他这一行,本来打字也不是什么必要技能。

    但后面他又被通知代表局里去参加市里的比赛,这也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询问着上级领导,领导看着满脸疑惑的他,平静的说,这是大家投票评选出来的结果。不仅如此,领导还安慰他说,老张不是一直都想要分房吗?他也承诺老张,只要他能打进市里比赛前十,他给老张做主分他一套二居室。

    听到有房分,也听到这是大家评选出来的结果,老张在那段日子里,像打了鸡血一般,废寝忘食的练习着打字。

    而到了比赛的那一天,老张信心满满的走进了会场参加了市里的打字比赛。

    当然,等到比赛结果出来之后,老张也傻了眼。

    他不偏不倚只拿到了第十一名的成绩。

    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脑还未普及。

    他所面对的选手,大多都是市里的精英,他这个半吊子能脱颖而出就能称得上奇迹。

    可当他拿着他这个自以为不错的成绩回去之后,承诺分房给他的领导不仅没有给他好脸色,房子也泡了汤,他的妻子更是失望。

    数落着他都快三十了,连一套房子都没有,老张也知道自己没用,他没有回嘴。

    但他的人生也似乎因为这场打字比赛像过山车一般跌入谷底。

    久而久之的抱怨,生活中一点点积累下的压力,让老张越来越沉默。

    他的婚姻,也渐渐因为他的沉默还有妻子无尽唠叨终于走到了尽头。

    离婚的老张,专心于事业,虽然他至今没有分到房子,但他也买到了一个小一居,同时,他也重新因为他的沉默与专注,收获了新的爱情与蒸蒸日上的事业。

    可,高铁的传言,伴随着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电脑出现,就仿佛一根棍子,将他从他自以为的新人生中一棍子敲醒。

    难道他的人生也要因为高铁的出现,重蹈覆辙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

    他只想在高铁出现之前,平稳的跑完他职业生涯里一趟又一趟的列车。

    他很专注的看着驾驶台,也很意外的瞅向窗外。

    雪居然越下越大。

    ……

    李天赐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好,刚好六点。

    伴随着洗漱台旁排起长队,他也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到座位。

    他磕磕碰碰的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他跌跌撞撞的迈过一个又一个被肆意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他终于回到了他的座位旁。

    另他有些意外的是,行李箱旁的女人,一直都在站着,她看着李天赐回来,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在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的女儿已然已经坐在李天赐的座位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大书包,睡得十分安稳。

    在她旁边的绿毛衣男人不知何时就醒了,他单手提着牙缸,看着身旁熟睡的小女孩,他又将目光放在窗外。

    而正对面的中年夫妻,也早已醒来,他们看着这个新乘客,满脸通红,又看着辗转回来的李天赐,女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扫兴的神情。

    哑巴男人依旧对着李天赐再笑,明媚的笑容里似乎在跟李天赐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爷们儿做的。

    随后,他起了身,用手比划了下自己的座位,让李天赐来坐。

    这倒是给李天赐整得有些不好意思,而站着的女人看着哑巴这举动,她也意识到什么,她伸出手,将女孩手中的书包拿起,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随后,她单手将女儿抱在怀里。

    “来,坐。”

    女人的话很短,她似乎也很害羞,李天赐赶紧摇了摇头,他一手放在自己的嘴唇处,一手又指了指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似乎生怕着自己会吵醒这个熟睡的小丫头,然而,就在他们三彼此互相谦让的时候。

    绿毛衣男人再也憋不住了,他将头从窗边转了回来,此时满脸通红的他,提着牙缸还有一卷手纸,唰的一声冲了过去。

    “你赶紧做我的位置上…”

    绿毛衣男人路过李天赐身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天赐看着绿毛衣男人这般模样,他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