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迟到的火车 » 04

04

    今夜很漫长,李天赐叹了一口气,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可乐,轻轻的拧开了瓶盖。

    白色的泡沫呲呲溢到了瓶口,不多不少,刚到好处。

    他拿起可乐,就着这快要溢出的白色泡沫猛的灌了一口,除了甜,刺喉咙的甜以外,他莫名的又感觉到一丝苦涩。

    他侧着头,看着白雾笼罩的窗外,又感叹道,火车走的真慢…窗外的景色像是不变,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永远都没有着尽头。他低着头看了眼自己的车票,说是二十四小时就能到达他的家乡,但能不能准时到,又是一个大问题。更别说下了火车,他还要转乘八个小时大巴,到终点站后还得去熟悉的人家里借个摩托车再开进山路…到家也大约是初三。这看上去悠长的寒假,实际上在家的时间也只有不到十天。

    他又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绿毛衣男人以及对面的那对中年夫妻,他们已是熟睡。姿态出奇的一致,都垂着头,伴随着绿皮火车的颠簸,颇有节奏的“摇头晃脑”。整个车厢里呼噜声跌宕起伏,像是初学者,在用力的敲打着架子鼓。他扯着脖子,再回顾着四周,似指挥家,强行要将这杂乱的声音统一。

    咚咚…车厢里又多了别的声音。

    那是火车到站的声音。

    这一次上来了更多的人,他们提着沉重的行李,脚下迈着沾满风霜僵硬的步伐,白色的雾气从他们口中飘出。

    呼呼呼,似北风,滴滴答,像小号,无数喜怒哀乐,忧伤情仇在火车停靠的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交融在一起,又像是为了这场萍水相逢拼凑出来的的音乐会,强行添上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渐渐的,走道上堆满了人。

    这是最后一个大站,上来的也大多都是站票。

    李天赐守护的小小空间里,也挤满了人,他有些不适的收回了脖子,而这场音乐会也好像因为指挥家的忽然离开,再次变得杂乱不堪。

    在李天赐左边的过道上,一个漆黑的,鼓鼓的行李箱先是被横放在地上,厚重的行李大概里面全装的锅碗瓢盆。

    叮当叮当,像是风铃,又像是锣鼓,一时间成为了音乐会的主角儿。

    一双大脚,像是新智慧,默默地守护在行李箱旁。这双大脚的主人是一位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她看上去四十上下,面色十分疲惫。

    她长得不能说多好看,但眉宇之间,又有几分男人的英气,只需一眼便很难忘记。

    她的动作也很豪迈,先是把行李箱横放在地上,又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按在行李箱上。

    她身后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上下,身穿着和她母亲一样的红色羽绒服。她迷瞪着双眼,就像一个不会动的洋娃娃一般,安静的坐在行李箱上。

    但行李箱明显坐着有些不舒服,不一会她便扭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但她的母亲一次又一次把她按回在行李箱上。

    女孩抽着鼻子,想哭。但看着四周大人都在睡觉,她忍着泪水,撅着小嘴,在忍耐着。

    李天赐望着身边的大人孩子,心中有些不忍,他起了身子,示意女人她们来坐会。

    女人警惕的望着留着一头长发的李天赐,她犹豫了会直摆手,小声回着她们快下了。

    但她眼身里藏不住的倦色,还有女孩听到有位置时的喜色,让李天赐心中更加不好受。

    他没有为难女人,他也知道自己这般打扮,时常会让人误会。

    于是,他低着头,微笑着对小女孩说要她帮个忙,就是哥哥去趟洗手间,让她坐着帮哥哥看会包。

    随后他站了起来,不容女人拒绝,穿过了走道,直奔车厢连接处的卫生间。

    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个英雄,也像个大善人,但走到卫生间旁,他又有些懊恼。

    他突然想起了火车上有很多小偷骗子,但他又想到自己也只是个穷学生。除了那一书包零食以外,值钱的东西基本都在身上。

    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他又偷偷用余光望着女孩爬上了自己的座位。

    内心忽然又被未知的成就感所充满。

    他侧着身子越过无人的卫生间,在车厢吸烟处默默发呆。

    虽说现在才临近凌晨五点,但被上车的人吵醒的乘客却很多。

    几分钟的时间,李天赐的身边便多了不少被吵醒的乘客,这些乘客基本全是男人。

    他们点着回家之前最后几根的香烟,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默默地不说话。

    刺鼻的气味呛得李天赐有些难受,但既然已经选择做一个英雄,一个善人,他也好像没了退路。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身旁白雾弥漫,不合群的感觉也让他不自然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这包烟是他打工结束后,老板给他的,听说挺贵,值上四五十。

    他本来也是把这包烟留给自己的爷爷,但强烈的不合群以及突然出现的不安感,也让他有些自私的撕开了包装,和身边的众人一样,沉默的抽着烟。

    他看着燃烧的烟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抽烟的时候,那是在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自己没有上过学的爷爷强行塞给他的一包烟。

    那包烟大概是十八块钱,是村里小卖店里卖的最贵的烟。

    自己的爷爷这辈子都没抽过这么贵的烟,但他却望着即将远行的孙子,他狠下心买下这包烟递给了他。

    他害怕自己的孙子去大城市读书被人欺负,也害怕着自己孙子因为普通话不标准,交不到朋友。

    这位从未出过大山的老人,在那个夏天不停去问着那些在大城市打过工的男人女人,也从他们嘴里得知,香烟这个东西就是最便宜,也是最有效能拉近陌生人彼此距离的东西。

    也因此,他才会在李天赐离开家乡之时,塞给了他那么贵的香烟。

    但他却好像忽略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能成为朋友,主要是靠的是真诚以及彼此共同的兴趣。

    李天赐直到现在都只抽过那一颗抽烟,至于剩下的香烟,他也一直留着。不过因为打工的店老板抽烟,他倒是习惯随身带着打火机。

    他叼着烟,在迷茫与挣扎中猛吸了一口。

    久违的冲击,呛得他直咳嗽。

    他只抽了一口,便下意识的掐灭了这根香烟。

    这口烟,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自己为何一定要去迎合别人呢?

    他不由露出了自惭的笑容。

    似乎这个笑容也给了车厢里的音乐会划上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

    他昂着头看着车窗外。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