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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埋线

    “咔嚓,咔嚓”

    来人偏离石板路,踏在满是草叶的地面上,向井边走来。

    那人看着元楚蹲下的身子,于两步之遥处堪堪停住。

    “楚公子,你说过,你不会随意靠近此处的。”那人开口,声音已不似上午那般温和。

    元楚微微勾起唇角,旋即起身,回头看向望荏。

    她依旧着一袭侍女裙,簪两支芙蓉珠钗,只那眉眼中的柔意已渐渐散去,对着元楚的目光亦多出了一分探究。

    元楚将那视线落于她发间玉白珠钗上,而后移向她凝神的目,浅浅莞尔:“捉鬼之前替鬼伸冤,我带着目的而来,这般可算随意?”

    她的言语说得颇为理所当然,而她的神情和悦,气质却冰冷,如同位居高处的神祗,怜悯般地对面前之人开了口。

    “替鬼伸冤?”望荏眼睛略略眯了一眯,她的手渐渐握紧,亦向元楚走动了半步,“靠近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哦?”元楚轻轻挑眉,愈加地和颜悦色。

    她偏身瞅了一眼后面的井,再度看向了面前的望荏:“没有好处……我会被鬼所伤,还是,会被人所害?”

    望荏闻声,对着元楚的乌瞳猛然缩了一缩。

    她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元楚却在她前头先出了声:“城主府不擅长查案,便当交由别人去做,是也不是?”

    望荏眉心微动,而她眼前的元楚神色却异常轻松,面对着自己此刻也许颇阴沉的面色,此人反而看去并不放于心上,甚至又微微俯了俯身子,拉近了同自己的距离,而后紧接着柔声道:“可是啊,城主府虽不擅长查案,却很擅长颠倒黑白呢。望荏,你说对吗?”

    望荏看着眼前元楚精致的面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缘何,她分明知晓此事的严重性,面对元楚时却倍感压力,难以像往日里警告他人一般,去苛责元楚。

    “我不明白楚公子的意思,公子莫非发现了什么?”望荏抚平心下的不宁,欲再度与元楚对视,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只觉寒意顿生,被迫着,又缓缓偏移了自己的视线。

    而元楚听见此话,直起了腰身,似打量般扫视了望荏片刻,扬了扬朱唇,又转身对向了那口圆井。

    她复蹲下,再次伸出手,顺着粗糙的麻绳缓缓提起了铜铃。那铜铃便随着麻绳的扯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若是那鬼啊,怨气深重,怎会顾忌许多,杀了人后又寻地藏匿?”元楚背对着望荏,纤长手指轻抚在斑驳的铜铃之上,“我想那歹徒,当是在杀了人后心神慌张,四下张望,只有这院中一口井少有人来往,便将尸体靠于井边,顺势藏了进去。而那歹徒知晓此处鲜有人至,这井水亦帮了她大忙,泡了许多时日之后再被发现,又有谁能站出来指认呢?”

    身后望荏并不出声,元楚亦无意去询问她,用指甲缓缓地蹭下了一点铜锈,如同讲述不知从哪听来的曲折话本般,接着温声道:“可天下之事哪有从头至尾都一帆风顺的?这井口本就窄小,藏尸时当是剐蹭到了井口铜铃,染上了血迹。”

    “但好在天时地利,她很快反应过来,用井水清理干净了所有痕迹。其余之处倒也罢了,只是这铜铃,雕纹不平,擦洗鲜血时,当是刮下了些许铜锈。而慌乱之中,她也并未那般细心,专注于拭血后,也就未在意此处。”

    元楚声音悠悠,仿佛所言之语并未于她心间造成什么波澜,而她蹲在井边,讲述着这桩不知几日之前发生的凶案之时,也显出事不关己的态度来。

    不,不是事不关己。

    望荏动了动眼眉,微微抿唇。

    更像是了然于心,故而不甚在意。

    “楚公子也会说书么?当真是编得一手好故事。”片刻安静之后,望荏扬了扬秀眉,扯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那丝笑容中,沾染了些许牵强,些许冷意。

    元楚闻言,将那铜铃轻柔地放回了井口,任其顺着绳索落下。而她亦然起身,对上望荏嘴角的笑,一同绽出了和悦的莞尔。

    “故事么?”她道,不知是询问,还是喃喃。

    风尚徐,望荏抬手,拂了拂额前落下的青丝:“正是呢,楚公子亦无何证据,我也听得有些糊涂。”

    元楚歪歪头,掂量着她方才的言语,而后舒展了一下腰身,随意道:“证据么?我瞎猜的。”

    她的笑容颇恣意,弯弯的眼眉有些不羁,而她此言此语此般姿态,不似那前世里温柔和顺的嫡长公主,不似那冰雪钟寒山巅里的素衣少女,若细细瞧去,却是像极了那花扇一收燕身一起,从酒肆高楼上潇洒跃下的凤眸美人。

    不只是闻声的望荏,元楚此话出口,亦有些愣住。

    在话音落下笑容凝住的这一刻,元楚忽然觉着自己,才终于有些贴近了那紫裙女子。

    回神见望荏仍旧注视着自己,元楚遂收起了方才的笑容,眸子渐渐变得幽深,她对着望荏,又移开目光投向了远方:“但是我愈猜愈觉心惊。”

    望荏心头一跳。

    “杀人投尸之后,为求心安她必将再回此处,而对此事她自是希望越少人接近越好。那么,该如何阻止别人插手此事呢?好巧不巧,扣顶帽子给鬼魅,玩弄人心还算是易事。只是不知这二者,又是谁在先谁在后,谁为谁的幌子了。”

    元楚漫不经心地道来,并不曾看望荏一眼,只是动了动身子,走上了石板路,仿佛欲离开此处。

    此行来察铜铃?

    ——一个器物罢了,纵使留下了些痕迹,又有什么好过多留意的呢。

    元楚走在石板路上,步履声极其细微。

    她逆光而行,姣好面容于温暖午后显得格外柔和。

    都谓少女步伐清浅,料想亦当如是。

    她不动声色地,勾着唇角。

    两颊风急,气流骤然涌动,如不见天日的幽幽树林中,潜伏多时的毒蛇猛然窜出,獠牙于一瞬暴露。

    她微微侧头。

    而后左靴一蹬,右足轻旋,一个弯腰挺身间,抬臂、翻腕、勾指——望荏从她身后刺来的珠钗,已被她捏于手中。

    望荏猛然转头,胸口起伏着,有些愤恨地盯向元楚。

    这“少年”看似文弱,她也已特意放轻了步子,却不想此人只轻轻松松一回旋,便彻底压制住了自己。

    而元楚侧身站着,一手捏住珠钗,一手按于望荏的肩胛骨,看似并未用力,然望荏不得动弹。光打在元楚的右脸上,于另一边投下了浅浅弱影。

    她于半身阴影中安然一笑——

    “落刀要果断。”

    “……啊,但若已然藏匿,就不当心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