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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坠落.始料未及

    唯独有一点,严重扰乱了朱旭昌的思绪。

    经过打探,他了解到当年女儿的葬礼是由一名刻意保密身份的年轻人一手操办的。

    对于这个人,他无法确定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别有用心,但无论怎样,女儿后事能被照料妥帖,是自己求之不得的。

    而放在眼前最为迫切的,应当是了结恩怨才对,至于其他,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朱旭昌在顾言笙律所潜伏了许多天,开着他那辆卖掉老房子买的二手五菱荣光。

    七年前的巨额罚金及医疗赔偿费,近乎赌上了他的全身家当,出狱后,因找不到正经工作,经济来源可算断的彻底,“一贫如洗”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索性将车扎在马路牙子旁,人则畏手畏脚的暗中跟踪,随便悄几个白面馒头,就着瓶装矿泉水匆匆吞咽几下,作为朱旭昌一天的真实写照。

    功夫下到位了,自然很快就如愿以偿。

    短短几日,朱旭昌就顺利把顾言笙摸得门清,上下班时间,车库位置,以及一定对他很重要的女朋友安薏。

    在早先印象里,顾言笙父母双亡,是个单打独斗的穷酸小子,于近几年才飞黄腾达,成为了一名业界评价颇高的青年律师。

    所谓人红资料丰,像一些涉及到个人隐私的消息,比如什么感情经历,和非业届高流量爆料,在网上也是能轻易搜寻到的。

    有句老话说的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自己失去的是视为珍宝的女儿,那么顾言笙该付出的代价,也该为最重要的人忧心一番才对,而那个与他已确定不短时间关系的甜品店老板,应当是最佳报复对象。

    想到这时,朱旭昌唇角染上一抹阴翳之笑。

    若大仇得报,亲眼看到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陷入痛苦之中,就算再吃一次牢饭又如何?反正自己已侥幸获得了三年减刑,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日复一日的乏味生活戛然而止后浑身不自在,面对外部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属实会感到心累而无趣。

    所以,不妨胆大些,做自己想做的事,后果什么的,还不顶个屁份量重。

    锁定好目标后,朱旭昌特地挑选了二把刀具,其一轻薄短小,另一声势唬人有质感,又用事先准备的磨刀器精心打磨了多次,放入副驾前的手套箱中,选择一个好时机,绝不玩虚的。

    其实他也很意外,有一天自己会走上一条以牙还牙的不归路。

    但又怎样?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出口了,不从这里逃跑,怕是会一辈子愧疚难安,就算是死,也不敢面对女儿。

    动手那日,天空一改往日的晴朗无云,打早上起,就弥漫着一层厚厚的雾。

    气温并不高,却闷热的使人烦躁,一副憋着暴雨的凄惨景象,活生似个蒸笼,将稠呼呼的热气凝成一团,没走多久便会出一身的汗。

    因需参加区域性论坛,顾言笙要起个大早,直接赶到会议地点。安薏知道后,主动说自己和姜沐瑶一起走路上班,正好这天有新品拍摄任务,比往常要忙乎的多。

    顾言笙犹豫了下,随后点头答应了。

    碰上这种阴晴不定的恶劣天气,抛下安薏,他的确有些为难。可架不住事赶事,两全不得,两人于是约定好晚上出去吃饭,叫她忙完在店里等自己来接。

    安薏见到姜沐瑶后,边走边想道:

    我又不是娇气的人,月亮成天上下班一次不差的接送,显得自己好像现实版公主病患者,瞧瞧哥多通情达理,完全遵循女朋友的意愿,搁着对待孩子,这种程度说是溺爱也不为过吧!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自己好,还没见嫌麻烦,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只要拒绝就会很理亏。唉,真的是有口难开、欲哭无泪呢!

    天气虽然差强人意,但并不妨碍她们自拍打卡:

    (新的一天,坐等新一期视频闪亮登场!【奋斗】【胜利】)

    到达觅糖,安薏走在前面,进入烘焙室准备拍摄材料,姜沐瑶将门口的吊牌翻转至“休息中”那面,就坐于沙发椅上调试设备。

    一切都趋于平静,像丝绸般柔和的海面,微漾着涟漪,甚至未曾激起半点浪花,与往常别无两样。

    可谁也不知,在此之中隐藏着虚伪陷阱的几率为何。

    该来的总会来,某些人为的预先设计,更会在一瞬间体现出细思极恐。

    两人正忙乎着,一内一外,倏地,门被极轻的推展开来。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不到两米的位置,姜沐瑶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悄无声息的神秘感,着实吓了她一大跳,虽心里很是疑惑,但语气依旧客气:

    “您好,今天我们店暂时营业,不好意思啦!想要购买甜品的话请后天再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朱旭昌,只见他微微挑眉,同样礼貌非常,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看里面灯亮着,没管这么多就进来了,您忙您的先,其实…我是想打听件事。”

    他摸了摸头,嘴角扯出的笑意有几分怪诞,继续说道:

    “您是专门经营甜品的行家,肯定比我这快50的俗人懂得多!我呢,有个14岁的独生女,丫头快过生日了,打算给她预订个蛋糕吃,可现在的蛋糕花样太多,哪里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我能弄懂的?于是就寻思到甜品店问问吧!碰巧遇到了您……”

    姜沐瑶知晓他的意图后,发现好像是自己在疑神疑鬼,连忙打断道:

    “了解了先生,那您这趟不白来,我对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挺了解的呢!”

    她暂且放下手头的事,起身去前台拿了份菜单,递给朱旭昌看。

    “这几款蛋糕是我们店的爆款产品,女孩子会喜欢的多一些,您先看着,不过…我还是建议您提前询问一下您女儿的意见,看她是喜欢清新口的还是浓郁口的,这份单子您拿走吧!上面有我们店的电话和微信,有需要随时联系,可以提前预订哦!”

    朱旭昌却沉默了许久,用木讷而带着些许凉意的眼神打量着姜沐瑶,一声冷哼被压得极低:

    “只可惜,如果人不在了,我再有本事,恐怕也问不成了吧。”

    姜沐瑶察觉到话中有话,脊背有些发凉,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几步。

    正当不知所措时,她忽感脖颈处扫过一阵凉意,迅速而无声。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还不急讲完,此嘴里便被塞进一布团,随后又用胶布封死,拼命呻吟也无济于事。

    朱旭昌动作快刀斩乱麻,没多久,就把姜沐瑶牢牢控制在旋转座椅上,仔细调整了捆绳的力度,确保稳妥后,向她凑近耳边,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

    “别害怕,我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你的老板,姑娘,你就在这儿乖乖待着,千万记住,不要搞出太大动静,要是因为你坏了我的好事,我或许是会改变主意的哦!”

    姜沐瑶听闻,双眉瞬间皱起,由于四肢被捆的太紧,她很难制造声响阻止朱旭昌,只得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向烘培室走去,沁满眼眶的泪水,径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瑶瑶,我这边准备好了,你过来吧,咱争取一次比一次效率高!”

    安薏的叫喊声,与压抑至冰点的氛围格格不入。

    丝毫不知外面情况的她,此时,正全神贯注的摆弄道具,等待姜沐瑶和自己配合。

    听见开门声,她并没有回头看,似往常般自然说道:

    “围裙有点松了,姜美女过来帮我重系一下呗!”

    朱旭昌稍怔了怔,立即清醒起来,沉默不语,享受着角色扮演的过程,将她的围裙慢慢系成一个牢固的捆儿。

    直到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安薏才发觉异样,急忙转过身。

    她当然会不解,面前这名陌生男人是如何直接走进烘培室,还笑得那么阴森恐怖,双眼密布着泛红的血丝,叫人打心眼里琢磨不透。

    于是出于本能的身体后缩,等对方先开口。

    “安薏小姐,多有打扰,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今儿想带你去个地方,跟我走一趟吧。”

    相对狭小的空间,朱旭昌很容易将安薏封锁的严实,藏于袖口的到全然裸露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架到她脖子上。

    安薏见试图逃脱不得,打算换种办法,忽然神色大惊,质问道:

    “瑶瑶呢?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朱旭昌冷笑:

    “暂时还没有,不过等会儿会不会有?那得看她表现的是否让我满意了。”

    “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又凭什么听你的话?”

    安薏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

    “也对,怎么着也要做个自我介绍才说的过去,顾言笙顾律师,是你男朋友没错吧?我呢,和他有些帐还没算清,拖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听到顾言笙的名字,安薏无法再淡定下去,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你别打他的主意!我跟你走就是了。”

    朱旭昌用手指揉了揉额头,声音依旧和缓从容,神情却像在深表遗憾:

    “看样子,顾律师对安小姐很是重要啊!既然你这么听话,不妨告诉你件事,我之所以来找你,全部都是拜他所赐,知道吗?有些过节的后果是致命的、无法挽回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这可怨不得我。”

    安薏的嘴唇动了几动,急剧跳动的心已提到嗓子眼,抽噎一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发生过什么,但你要清楚,他是一名律师,你若要执意做违法的事,小心被法律制裁。”

    朱旭昌笑的愈发猖狂,忽而收住,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

    “当然要小心了,毕竟已经被他整进去过一次,但胆子也大了不少,我先做我的,就算重蹈覆辙我也不亏,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俩就能相见了,我也很是期待呢!”

    来不及作出回应,安薏就感到脖子后面凉丝丝的,过近的距离使他明白,反抗只会更加束手无策,不如将计就计,先稳住男人的情绪,再反抗也不迟。

    瞧见姜沐瑶被捆住的狼狈模样安薏心头惶恐极了,差点走了个踉跄,一步三回头才坐进朱旭昌车里。

    与此同时,刚结束会议的顾言笙回到办公室不久。

    短暂休整被罗承宇好一番打搅,不悦道: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一会儿再说?”

    罗承宇无辜的眨了眨眼,调侃道:

    “其实没啥大事,就是…老大你看咱事务所多久没大聚一场了,搞得人们都没精神气干活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犒劳下我们呗!”

    顾言笙没打算理睬,见他一直在软磨硬泡,终于抬眸,淡淡道:

    “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你最近私藏着什么功劳?我晚上可是要陪家属的,不像你那么闲。”

    罗承宇眼底冒起一层火焰,声音含着几分轻佻:

    “你这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秀恩爱的同时还不忘损人,真多余跟你费半天话!”

    他放弃了美好的聚餐幻想,刚扭过头去,就听见顾言笙接话:

    “等等,前几天那个自称是我老朋友的男人,有没有再来?”

    罗承宇摇摇头:

    “还真没有,八成已经抛弃你了!”

    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暗示道:

    “所以啊,珍惜眼前人才是当务之急!”

    顾言笙不禁眉头微皱,内心的不安情绪开始燥动,随后,给安薏拨打电话。

    听到暂时无人接听后,又拨打一遍,可结果依旧,他心里渐生疑虑,神情的隐约微动叫人很难发觉。

    晚上六点整,下班铃声响起,办公区域汹涌的闲聊声打破了先前沉寂。

    失望三次后,一向沉着的顾言笙再也按耐不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反常。按照往常,安薏才不会这般沉得住气,早就在微信上悄悄冒泡,问自己晚餐想去哪儿吃了。

    忽然,微信传来一条消息:

    顾律师,七年不见了,我当真是想念至极!

    他的脸逐渐紧绷,眉目浓重如墨,不安之态显露无遗。

    说话的人,绝对不是安薏,那会是谁?七年不见,难道是…朱旭昌!

    如果记得没错,他被叛了十年的有期徒刑,况且,入狱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完全没有理由支身前往上海,来找我算这笔旧账。

    可内心为何会如不安?阿觅,我该怎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求求你快点接电话吧!

    顾言笙见微信再没动静,又一次拨打了她的电话,终于,在即将挂断的瞬间接通了。

    双方都保持沉默,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了安薏的声音:

    “月亮,我没事…啊!再给你次机会,说重点,别想耍心眼!”

    两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且略有杂音,如果没猜错,通话位置的信号一定欠佳。

    顾言笙眸光紧张的跃动着,从椅子上霎时起身,尽量镇静的回应:

    “阿觅,那个人是不是在胁迫你?他是谁?你现在在哪?快告诉我,我过去找你。”

    只是,电话那头陷入沉寂,微暗的阵阵冷笑此起彼伏。

    “顾律师,还记得我吗?我是朱旭昌啊!托您的福,我得以锒铛入狱,只可惜,让您失望了,那个因为运气好曾经逃脱法网的人,七年过后又获得了减刑,如今算是完全恢复自由身了!不过呢,他却很不开心,甚至想与整个世界来个了断。所以今天,为了让您也感同身受我内心的痛苦滋味,我将安薏小姐带去了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故作神秘道:

    “虹桥机场东北方向,有个白棚子废弃手机厂,想要确保安小姐的安全,您得亲自来一趟才行。注意,是您一个人来,但凡知道的人太多,我可就不能保证会不会冲动行事了。”

    顾言笙面庞仿佛渡上一层寒冰,黯然的神色静的摄人,凌厉的目光扫视而过,透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好,我答应你,会尽快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但与此同时,我也警告你,若伤到我女朋友一分一毫,你精心设计好的一切会全部化为泡影!”

    朱旭昌的语气带着些轻蔑:

    “唉!我这个人呢,向来吃软不吃硬。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咱们先见上面再好好聊,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话音刚落,本就不甚流畅的通话就被朱旭昌故意中断。

    顾言笙一双拳头紧紧攥住,重重地敲在桌面上,眼皮抖了一下,一种说不上的惶恐险些将心脏吞噬。

    他已经许久没有此番感受了,既不甘,然而更多的是无助与茫然。

    短暂恍惚后,顾言笙三步并作两步的迈入车库,即刻出发,宛如一头嗜血的野兽。

    众人见状,皆满脸诧异的转头相看,老大这番半点沉不住气的慌张模样,可以说比日到正中的星星还难得一遇。

    莫非,真出什么大事儿了?

    顾言笙才无暇顾及旁人的猜疑,头完全压在方向盘上,冷静半响,还是决定报警,请求远程支援,希望警察们伺机而动,先交由自己处理。

    仅有二人的废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潮味,细小的灰尘窜来窜去,安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朱旭昌将手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也给她递了一瓶,虚情假意的问候道:

    “安小姐,没吓着吧?一会儿你的律师男朋友就来救你了,话说他对你还真算不赖,明知是火坑还坚持往里跳,用你做筹码,出乎意料的划算啊!”

    嘴被塞进布团的安薏叫喊着,身体也被绑的牢固,完全不得动弹,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顾言笙千万不要来!不能因为自己害了他。

    却事与愿违,安薏恐怕太过低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四五辆熄了闪光灯,暂停循环铃的警车在距废厂不远处停下。

    顾言笙将车安置在朱旭昌的二手面包旁,接过警方提供的监听器与求救铃,经短暂交谈后,并没有迟疑,径直推开大门,环视四周,将目光锁定深处墙角一站一坐的两人身上。

    沉重的脚步,使人心头凉意蔓延。

    种种往事,于顾言笙脑海再次浮现,他将目光锁定安薏,随后右移,最终落在朱旭昌的上身,冰冷的眼神中不含半分畏惧。

    直到朱旭昌手握的刀反射出一抹光痕,随无声的翻转而变动不止,他才停下脚步,在约一人远的距离,努力使呼吸恢复如常,厉声说道:

    “说吧!要怎样做,你才会放过我女朋友?”

    换来的却是几声冷笑,朱旭昌唇角勾起,微眯着眼:

    “瞧顾律师这话说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并没有伤及无辜的打算。”

    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刀:

    “这把刀啊,我稀罕的不行。毕竟是一个月辛苦打磨的结果,像那大条的排骨,咔嚓几下就骨肉分离了,可以称得上是毫不费力。”

    顾言笙双目射出一道利芒,渐渐赤红,幽深如狼,极力克制着险些冲破理智的欲望:

    “好一个旁敲侧击,只是有件事我至今也想不通。”

    他斜睨着朱旭昌,微露讥嘲:

    “一个被关进监狱接受七年教化的人,怎么出来以后没有半点悔改,反而越发猖狂,满心满眼只剩报复,也未免太过自私了吧?”

    朱旭昌心中忽的窜起一股无名火来,语调有些激动,用力地呼吸着:

    “我自私?顾律师说话当真是不觉得害臊啊!是,这个世界的确没有我在乎的人了,就连我唯一的女儿也离我而去了,就在我坐牢期间。甚至,我都无法得知她的死亡原因,好像做梦一样,不久前,还能经常听到他一声一声的叫着爸爸。”

    顾言笙微微一怔,眼底的探究显而易见:

    “所以,你就想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把自己犯下的罪反倒是撇得干干净净?你女儿朱妍听到,一定会对你失望透顶的。”

    气急败坏的朱旭昌,栗色双眸好像要进行一番恶毒的闪动,用沉重的声音斥责是的冷笑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顾顾言笙,你真他妈的爱多管闲事!全世界的逃犯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就不怕付出代价吗?”

    说是急来时快,那把异常锋利的菜刀已架在安薏脖子处,她雪白而细嫩的皮肤,渐泛出几丝鲜红的血痕。

    顾言笙脸色铁青地瞪大双眼,冷如冰霜的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我再说最后一遍,别动她!”

    沉静三秒,刀反而刺的更深,安薏的眉已蹙的死紧。

    朱旭昌凄然的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瑟的味道:

    “害死我女儿的凶手,凭什么顺风顺水的活在这世上?难道他不用负责任的吗?真是笑话!同样是无辜的人,理应报在你女朋友身上。”

    顾言笙觉情势不妙,微垂的眼眸里凝上一层黑雾,忽而笑了,摊了摊手,淡漠抬头: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不过,恐怕有些话你一辈子也听不到了,比如…你女儿的临终遗言,就像这团火焰,短暂即逝,连最后的旁观者也消失殆尽。”

    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一开一合,微弱的明火在昏暗环境的衬托下格外耀眼。

    朱旭昌持刀的手不禁骤然一缩,登时神情大变,深深凹陷的眼窝犹如刀刃般在顾言笙身上久久徘徊,溢满了暗沉的血丝,竟显得有些可怜。

    “想不想知道,你女儿的临终遗言?本来想帮助你了却遗憾,咱们和和气气的好好聊聊,但此时此景,恕我属实没有心情这么做了。”

    当听到女儿的临终遗言时,朱旭昌瞳孔发生急剧颤抖,这样说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那个帮女儿料理后事的年轻人就是顾言笙,或许,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就在他犹疑刹那,顾言笙当即立断,一把握住了刀,使锋芒一面掉转方向,径直向水泥地面刺去。

    朱旭昌见状,也同样费尽吃奶的劲儿,与之力搏。

    青筋暴露无遗的两双手在不住的抖动,急促的喘息声仿佛在为主人加油助威,鲜血顺着他们的手臂,一滴一滴坠落下来,纠缠在一起,难分你我。

    不知僵持了多久,伴随闪现的尖锐碰击声,细长菜刀才重重摔落于地,又被顾言笙用脚狠狠一踢,最终,安稳躺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再无人问津。

    丧失武器的朱旭昌,仅呆愣片刻,便强逼自己缓过神来,侧身往安薏方向扑去,暴戾的杀气在他体内疯狂叫嚣,欲将一切吞噬。

    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若不是亲眼所见,宛如一头嗜了人血的野兽,流露出极度危险的讯息,用目光将安薏牢牢锁定。

    “想带她走,做你娘的梦!”

    他的唇毫无规律的快速翁动,眼角眉梢间,暗茫肆虐的喑茫。

    倏地,朱旭昌近60度倾斜的上体被猛然拽住,瘦削的脸颊受到难以承受的火烈扇击,一缕分外腥红的血痕顺流而下,在黑暗中,显得狰狞而恐怖。

    身体疲惫至极的他,终于,无法再硬撑下去,不甘心的向后摔坐,一层单薄的老旧衬衫,使得皮肉摩擦之音明目张胆的表露出来。

    而他的双眸,仅用一瞬,睁的硕大溜圆,仿佛亲眼目睹了宇宙爆炸的惨烈景象,用夸张这个词形容再合适不过。

    因为,此时此刻与他相对而立的远不止顾言笙一人,十余位全身武装完备的年轻警察成片式的向他逼近。

    直接拉满的压迫感,令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大张着嘴却只能哑然,似乎很难接受束手就擒这已板上钉钉的不利现状。

    “朱旭冒,举起双手,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走在最前的,是一名肌肉结实的便衣警察,正朝他的方向厉声叫喊。

    显而易见,敌我力量翻盘式扭转。

    顾言笙这才松了口气,快步朝安薏跑去。

    向来不爱出汗的他,不知何时,净白的前额已被细密汗珠占据,甚至打湿了衬衫。涂抹着星星点点褐色血斑的双手,无力搭垂于大腿根部,大改往日的清冷疏离。

    他做梦也想象不到,放眼全世界最在乎的人,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而遭受胁迫,成为恶人手中的筹码,在极其危险的边缘不断试探,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如果一定要经历这种痛苦的话,那么,自己未免太过自私了,哪怕仅发生一次,也足够成为难以释怀的长久悔恨。

    顾言笙解开安薏身上的麻绳,取出塞入她口中的布团,默默打量着那一抹并不算深的狭长刀印。

    安薏一动不动的站立着,缓神几秒后,便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因过度害怕而流下的两行泪水,使嘴里滋味又涩又苦,双眉禁不住深起来。

    “没事了阿觅,没事了,咱们安全了。”

    顾言笙声音尽量放柔,轻轻地吐在她的耳畔。

    只是微微回笑的安薏,显然没有完全恢复平静,依旧颤抖的右手小指出卖了她,刚想说话,就被顾言笙那双大手更紧拥着。

    两人相互依偎,似乎将喧嚣的外界彻彻底底的遗忘了去。

    是拉大嗓门大声狂喊的朱旭昌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顾言笙,你可比我想象中要奸诈的多!自由,哼!老子才不在乎,所以蹲不蹲监狱,我他妈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你倒是做了件人事儿,没有不负责任到该造天谴的卑劣程度,所以,好人就当到底吧!把我女儿的临终遗言如实的告诉我,算我求你。”

    顾言笙松开安薏,疲惫的脸颊强挤了一抹笑,随后转身,对朱旭昌说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感觉,现在才告诉你…已经太晚了。”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表情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以及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

    “朱妍跳楼前一天,曾主动找过我,她递给了我一张卡片,被纯白信封包裹的严严实实,说,想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但需要第二天中午12点后才能打开看,我答应了。”

    急不可耐的朱旭昌,像发疯似的想要挣脱警察的捆绑,可惜没有成功,声音沙哑而凄凉,竟使人生出几分同情心:

    “那张卡片,写的是什么内容?有没有提到爸爸这两个字?”

    顾言笙向前又走了几步,喉咙里含着几分反常的灼热,点了点头:

    “当然,不仅提到了,而且…话里蕴含的人生境界,还站在了许多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包括她的亲生父亲在内。”

    尽管记忆已有些许模糊,可当他对上朱旭昌那双充满恳求的眸,尘封多年的往事被瞬间翻阅,卡片上的每一个字,犹如昨日重现般清晰可见。

    经快速整理,他情绪翻腾,最终化为一记淡笑:

    “她说,自己很遗憾,不能在许多年后,前去迎接出狱后的父亲了。至于选择走上自杀这条路,对她而言是解脱才对,面对比洪水还汹涌的恶意,反抗只会加深痛苦,不如当个逃兵,祈祷来世能够简单幸福的活着。并且,她希望你也能如此,不要太累,后半辈子学会与世界和解,仇恨与孤独都是暂时的,她从来没怨恨过你,正相反大多是感淑。这辈子她还没当够你的女儿,希望来世与你还能做父女,争取能久一些陪在你身边,好好陪在你身边。”

    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朱旭昌才放声大哭起来,抛弃所谓的男人尊严,半跪瘫坐在地面之上。

    他狂喜又疑惑,抬头看了顾言笙,心不在焉的露出苦涩笑容,下意识的偏了偏头:

    “我女儿自杀的原因,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顾言笙迟疑片刻,嘴唇动了启动:

    “因为校园欺凌,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为她撑腰,都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活该遭受排挤。身为受害者,她已经很坚强了,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默默承受了那么多,换作是我,恐怕早坚持不住了。”

    朱旭昌深陷崩溃境地,放声大哭着:

    “怨爸爸不好,没让你享过福,反而还给你惹了这么些麻烦,要不是我,依你的成绩,应该能考上一个顶好的大学吧?”

    没多久,警车循环播放的鸣笛声便不绝于耳,扰乱了在场人员的繁杂心绪。

    朱旭昌被警察套上手铐,押送上了警车。

    第二次被捕,相较于首次,心境反倒更加豁亮。

    多亏了女儿的遗言,迟迟未曾想通的道理,犹如醍醐灌顶,填补了他那颗孤寂的心,及时扼杀了自己那将要犯下大罪、伤及无辜的疯狂欲望。

    因此,狼狈的事就变得落落大方,他没有半点忸怩,爽快的接受了等待严酷庭审的现实。

    他打心眼儿里认为,天上的女儿若瞧见自己如此通达,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至于回想起不久前还被视做仇人的顾言笙,朱旭昌内心五味杂陈,甚至一度陷入迷茫。

    定义他的善恶,着实很难。

    如果说,他先前多管闲事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那么之后呢,向被世界抛弃的女儿伸出援助之手又是为何?是良心发现,亦或是本性所致,不包含任何多余心思?

    无论怎样?都是他表达善意在前,而自己冲动报复在后,到最后,欠了他一份实实在在的人情。

    朱旭昌紧紧合住双眼,终止一切胡思乱想,他疲惫了,这次开庭定下的罪,全当是惩罚,供认不讳。

    纠缠的两根线变得渐行渐远,雨,伴着晦暗的天空,坠落愈发猖狂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