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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五年之约

    袁阔教训完任自飞,命人取来纸笔,让任自飞把门规抄写十遍,且要倒背如流,道:“抄不完,背不会,不准吃饭,不准睡觉!”

    带着七位师兄拂袖而去。

    偌大的仁为殿里只剩下任自飞一人,大雨还在下着,雨珠敲打着殿顶噼里啪啦地响,檐下的雨水稀里哗啦地流。

    他将道袍脱下,拧了两把,搭在椅背上晾着,打开《喜鹊门规》翻开首页,正要下笔抄写,忽然瞥见有一条是:不准衣冠不整,吓得又将道袍穿在身上。

    半个时辰后,风停雨住,雨过天晴,一道绚烂的彩虹横跨在崇山峻岭之间,相比在平地,喜鹊山上的彩虹是如此之近,如此之真,仿佛真的可以攀援而上,直达天庭。

    众弟子站在醉仙台上,欣赏着这绝美的彩虹,个个兴致盎然,或吟诗作对,或舞刀弄剑,吵吵嚷嚷,热闹之极。

    醉仙台是位于四大殿中间的一个方形高台,高约三丈,长宽约三十丈,整个高台便是一整块天然巨石,上面坦荡如砥,平时门中举行集会,少不了要来这里,站在这里看日出日落,赏明月彩霞,视线绝佳。

    任自飞还在抄写着《喜鹊门规》,桌上已堆起厚厚一摞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门规》中的字,他多有不识,只能依葫芦画瓢,一笔一画地抄来,却不知其意,所以抄得极慢。

    天色黑了下来,吃饭的钟声响过,缕缕饭香随风送入殿里,任自飞耸耸鼻子,咽口口水,肚子里咕噜噜地转动,点起灯烛,继续抄写。

    一直抄到深夜,任自飞也没能将十遍门规抄完,他饿极了,累极了,手腕酸得不听使唤,字写得更加潦草了。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任自飞抬头一看,是胖胖的胡改邪,他端着一只青花瓷大碗,低声招呼道:“小师弟,我给你送饭来了!”

    任自飞跑过去,只见碗中有饭有菜,还有两块红烧肉,香气扑鼻,肚子感应到了美食,又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胡改邪把碗往前一送,道:“快吃吧,饿坏了吧?”

    任自飞咂咂嘴,道:“六师兄,师父说,抄不完十遍门规不让我吃饭睡觉。”

    胡改邪道:“话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还让你全文背会呢,那些文字诘屈聱牙,没个三五日,你休想背会,莫非你三五日不吃饭吗?快吃吧,师父早睡了。”

    任自飞耸耸喉结,终究抵挡不住饥饿的折磨,双手接过大碗,道:“谢谢六师兄!”

    胡改邪道:“同门师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什么可谢的?我走了,吃完记得把碗还回伙房去,那里没人住,也不上锁。”

    说完关上殿门走了。

    任自飞捧着大碗,回到案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忽然想到,日间答应千影夫人要给她送饭,被师父一教训,竟给忘了。

    于是忍住饥饿,端着碗出了大殿,月光皎洁,见四下无人,当下运起飞行术,向悬崖飞去。

    落到谷底,寻到那个山洞,走进去,月光从洞口照进来,见千影夫人平躺在岩石上睡着了。

    走过去,叫了一声:“前辈,我给你送饭来了!”

    千影夫人双眼微微睁开,咳嗽了两声,道:“扶我起来!”任自飞把碗放在地上,扶起千影夫人,让她靠着石壁坐着,把碗端到她面前,道:“快吃吧。”

    千影夫人接过碗,拿起筷子,扒拉开上面的红烧肉,挑了两片青菜送进嘴里。

    她的食量不大,加上内脏没有完全恢复,只吃了不多一点便不吃了,把碗筷还给了任自飞。

    任自飞道:“你再吃点!”

    千影夫人摇摇头。

    任自飞看了看饭菜,还有多一半,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千影夫人奇怪地看着他,道:“喜鹊山不给你管饭吗?”

    任自飞梗着脖子,将大大的一口饭菜咽下去,道:“我被师父罚抄门规十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千影夫人道:“那现在抄完了?”

    任自飞用筷根挠了挠头,道:“没抄完。”

    千影夫人笑了笑,道:“那你不是破规了吗?”

    任自飞僵在了那里。

    千影夫人道:“已经破了,快吃吧!”

    任自飞想想也是,要说破规,恐怕救活千影夫人才是最大的破规,当下不再多想,继续狼吞虎咽。

    一碗饭菜很快吃完,跑出山洞,去河里洗了碗,一连喝了两大碗水,又舀了一碗,端进山洞给千影夫人喝。

    千影夫人喝了半碗,从袖口摸出一方丝帕,去碗里蘸湿,擦洗着脸上的血迹。

    待她擦洗干净,任自飞泼掉碗里的水,将空碗藏在怀里,道:“那我走了。”

    出了山洞,飞上山顶,去伙房还了碗,回到仁为殿继续抄写门规。

    抄完十遍,已是凌晨,忍住困意,开始背门规,可是很多字不认得,背起来十分困难,脑子背成了一团浆糊,可连一页也没背会。

    终于敌不住疲倦,伏在案上沉沉地睡去了。

    殿门开启的声音惊醒了他,天已大亮,身材魁梧的袁阔走了过来,沉着脸问:“抄完了吗?”

    任自飞急忙起身施礼,道:“抄完了。”

    袁阔拿起一张写满字的宣纸,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这字可当神符用了。”

    又问:“背会了吗?”

    任自飞低声道:“没背会,许多字我不认得。”

    袁阔叹了口气,道:“先去吃饭吧。”

    去伙房吃过早饭,袁阔领着任自飞回到仁为殿,给他逐条讲解门规的内容。

    有了师父指导,任自飞背得顺畅多了,背了一上午,已背会小半本。

    吃过午饭,趁着众人回房休息的时间,任自飞蹑手蹑脚踅摸到伙房,将剩菜剩饭盛了一大碗,飞到谷底给千影夫人送去。

    其后几天,皆是如此。

    千影夫人的伤恢复得很快,已能行走了,只是那条山谷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处,是以,尚不能飞行的她仍是出不去。

    这日午后,任自飞偷空下到谷底,给千影夫人送饭,千影夫人边吃饭边道:“吃完这碗饭,我们之间的恩怨便该了结一下了。”

    说着向任自飞投来两道凌厉的目光。

    任自飞一惊,浑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跳起来,伸手去颈后抓住剑柄。

    千影夫人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竟敢拔剑,别以为你会飞,便能逃出我手!”

    手臂一扬,那道红绫便从山洞口疾射而出,缠在一棵桶粗的大树上,手往回一扯,咔擦一声,那棵大树便齐齐地断为两截。

    任自飞吓得面如土色,握紧剑柄的手慢慢地松开了,此时此刻,他只有听天由命。

    千影夫人收回红绫,道:“我现在的功力虽只恢复了一成,但若杀你,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任自飞战战兢兢,不敢言声。

    千影夫人接着吃饭,一边道:“你杀了我的至亲至爱之人,却救了我,还施以我饭食,我记着你的恩情,却不能抵消仇恨,那么,你有什么至亲至爱之人吗?”

    任自飞不知她用意,一下子便想到了许清涯,可是马上想到她临走时的嘱咐,不能把两人相识之事告诉外人,除却许清涯,那么便只剩下爷爷了,便道:“我有个爷爷,住在神仙驿,他不是我的亲爷爷,不过和我最亲。”

    千影夫人放下碗筷,掏出丝帕擦擦嘴,道:“那我便杀了你爷爷,让你也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任自飞双目流下泪来,恳求道:“求你不要杀我爷爷,求求你……”

    千影夫人冷酷地道:“我总要杀一个,你和你爷爷,你自己选!”

    任自飞眼泪横流,哽咽不止,半晌才道:“那,那你杀,杀了我吧!”

    千影夫人一怔,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猛地站起,手做刀状,比在任自己的颈间,却迟迟不动手,长叹一口气,道:“这样吧,你有什么为难之事,想办却办不成,若我替你办成了,便算是报了你的恩,便可杀你;若我也办不成,那我便自认无能,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说吧,你有什么最想办却办不成的事?”

    任自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将决定自己的生死,不敢含糊,擦了擦眼泪,认真想了想,惶恐不安地道:“我从小便有个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登上通天岛,上天成仙。”

    千影夫人呵呵一笑,道:“你倒聪明得很哪,找了这么大一件事来为难我,也罢,那咱们一言为定,五年后通天岛降临陆地时,我便助你登岛,且容你多活五年。”

    任自飞心下大喜,觉得向来蠢笨的自己,居然破天荒地聪明了一回,如果自己登不上通天岛,她便不能杀他;如果自己登上了通天岛,则成仙去了,她上哪找去?

    便道:“一言为定!”

    千影夫人走出山洞,任自飞跟了出来。

    千影夫人道:“你们正道估计要趁火打劫,联合起来对我死神殿开刀,两方交战,刀剑无情,你最好躲得远些,不然怕等不到五年!”

    说罢腾空而起,向西飞去,转眼间便消失在天际。

    任自飞望着天空失神良久,回山洞取了空碗,去河边洗干净,也飞上了山顶。

    ※※※※※

    十数日后,正道各派的首领齐聚喜鹊山,玉烟真人给任自飞一一引荐,分别是哀仁寺的住持元引大师,龙爱谷的谷主陆登,虎惧山的掌门江中鱼,怒马川的掌门祝万里,鳄鱼塘的塘主罗翼,蜻玉宫的宫主郑挽澜。

    除郑挽澜是个女流外,其他皆为男宾,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粗豪,或斯文,各具特色,一时间,喜鹊山上热闹非凡。

    十二岁的任自飞自是应付不了这样的场合,整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像牵线木偶般任人摆布,让他干什么便干什么,或参见长辈,或行祭拜之礼,无一刻清闲。

    虽然此前师父袁阔和玉烟真人教给他不少礼节和话术,但一到临场时,竟全忘了。

    不仅忘了这些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便是连刚认识的人,转一圈回来也都想不起来姓字名谁,倒是无师自通了一项交际本领,见人先行礼,年轻一辈的,皆称师兄;年长一辈的,皆称前辈;实在区分不出前辈和同辈的,则呼道友,反正天下正道皆为一家,无分彼此,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

    在道清殿叙礼毕,众人便一同登上醉仙台,举行喜鹊山掌门人和正道同盟盟主的继任大典。

    艳阳高照,醉仙台上已聚集起不少人,皆是本门弟子,齐刷刷地分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背负长剑,英姿飒爽。

    中间的空地上,东、西、北三面摆着若干桌椅茶几,北面的正位坐着玉烟真人,他旁边是整衣肃容的任自飞,东西两面坐着喜鹊山各殿首座,和其他六派的首领。

    南面空着,供人进出。

    几名道童穿梭往来,端茶倒水,添补点心。

    三声钟鸣,全场肃穆,继任大典正式开始。

    玉烟真人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道:“诸位跋山涉水来到我喜鹊山,无一缺席,足见赤诚,此前我已将事由说与诸位,诸位也表示并无异议,闲言便不多叙了,但自飞师侄毕竟年幼,暂不能全权理事,尚需一位副职代管一切事务。”

    众人齐道:“正当如此!”

    玉烟真人道:“我这个老朽无用之人,却得喜鹊门三位师弟和众弟子信任,暂摄副掌门一职,那么副盟主一职由谁担任,我们须好好议一议。”

    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阵,怒马川的掌门祝万里起身道:“这有什么可议的?放眼天下,真人你修为第一,德高望重,两肩挑天下,一心系苍生,试问谁人不服,且蝉联数届盟主之位,正所谓轻车熟路,游刃有余,这副掌门之位,还是由你来当吧。”

    这个络腮胡子的粗豪汉子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众人的一致赞同,皆道:“此言极是,还是玉烟真人你来当吧,将天下交与你,我等放心!”

    玉烟真人推辞道:“万万不可,盟主之位我已连任数届,无德无能,以至于今日魔道横行,正道衰微,况且我着实累了,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六大派的首领互通眼色,一齐起身离位,走到中间来,往玉烟真人面前一站,祝万里拱手道:“真人莫再推辞,盟主之位非你莫属,休教天下人寒心!”

    其余五位齐道:“真人当仁不让,正所谓人心所向,天意难违!”

    喜鹊山的三位首座也起身离位,走到中间来,易锦绣道:“师兄,天下尚未安定,你责无旁贷,岂能贪图安乐?容师弟说句不敬之言,你非一己之身,而是天下之身!”

    纪无声道:“如今魔道首领神魁虽已伏诛,但魔道的实力仍不可小觑,他们若听说师兄你辞去要职,无所忌惮,越发无法无天了,为天下苍生计,还请师兄不要懈怠。”

    袁阔道:“师兄离位,天下危矣!”

    玉烟真人颇显为难,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任自飞,道:“自飞师侄,你的意思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