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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20

    暑假开始,邻居也都是些留守的小孩,每天喜欢跑到我这里来听歌,因为我这两年还是收藏了很多的磁带,大家喜欢一边听一边咿咿呀呀的学着唱,

    一直到夜深人静,都散了,最后只剩下我独自站在天台仰望星空。

    隔壁村的姑婆去世了,在暑假的第一个周末,外地上班的表叔赶了回来,姑婆才六十多岁,但为了送表叔上大学,活生生的累出了大病,为了多赚点钱,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看。

    当表叔买了一辆二十五万的小轿车,姑婆笑着一坐上去,

    “我家崽买车了,能够送我去大城市治病了。”

    然而一到医院检查,发现姑婆得的是癌症晚期,只能等待着过完最后的时光,她在该享福的时候离开了人世,没有给表叔尽孝的机会,在下葬的那一天,表叔哭得伤痛欲绝。

    如果让他选择,宁愿不读这个大学,也不愿意用母亲的生命来换,然而,姑婆在最后走的时候告诉表叔,她很高兴,很自豪,

    因为表叔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第一个在大城市安家和上班、第一个买得起二十多万车的最有出息的农民的崽。

    暑假里还走了两个人,一个是爷爷家邻居福明,五十多岁,得了白血病没有钱住院,在家熬到离世。

    另外就是姐姐原来的小学同学秀珍的爸爸,听说是因为太穷而拐卖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小女孩,被抓进去坐牢,在牢里被人打得半死,出狱后回到家没多久也死了。

    一回到老家,总会有很多的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老病死的离别,仿佛在学校与世隔绝,回到家后总是听到这些不幸的消息,这些都是农村再普通不过的现状,农民再平常不过的宿命。

    “深拉刻”台风带来的风暴使得全县城都停了电,一时间电闪雷鸣,好不热闹。

    白天送走了一批小伙伴,其中又有好几个是加入了去外地打工的队伍,其实这些人同我没什么区别,同样要面对暂离亲人的苦痛,或许,这一辍学选择打工就是一辈子,想回头也回不了,

    然而,即便这样,这些农民的崽冒着台风即将到来的危险,依然顶风前行,不到逼不得已,哪个家长又将如此忍心、哪个青年又会甘于认命?

    而我,如果再不努力,下一年,也将走上这一步。

    爷爷哭了,虽然只是滴下来几滴眼泪,但我知道爷爷的心如刀绞般疼痛。

    我要提前去参加暑假的补课,在临走时给了爷爷50元钱,他不肯收,我说自己一定努力学习,争取以后能够让爷爷奶奶和家人过上不缺钱、不愁吃穿的日子,虽然我说出来都有些心虚的话,但还是让爷爷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两位老人家辛辛苦苦拉扯满满的三个小孩,然而得到的是满叔娘的抱怨,暑假回来几天嫌弃这嫌弃那,说没有给他们带好小孩,关键是自己给小孩买这买那,都不知道给老人家买些吃的穿的,

    我第一次很认真的思考,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人品好,懂得孝顺老人家的,择偶也是一生的选择,一时选错、一辈子都是错,

    然而,当我再冷静下来,想想满满的情况,一个农民的崽,小小的个,没有文化、没有出路,能够找到对象对他来说已经是不错了,哪还有得挑?

    到了学校的当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怎么找也找不到奶奶,而爷爷也需要搀扶,更加离谱的是,爷爷竟然被满叔娘赶出了家,端着一个碗坐在茅厕前的地上吃饭,我气愤的到厨房拿着菜刀找那不孝的儿媳妇……

    我清楚梦无真,但又不得不相信梦有几分真,至少现在爷爷奶奶是很可怜的,父母也是很辛苦的,只能自己去努力,然而自己的学习越来越糟糕,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次日,我到大姨家拿钱,虽然离学校很近,但是我一般不喜欢到她家去,包括农村的那些表弟表妹们都是,每年到城里做客的时候,总是无比的约束,加上高人一等的两个表哥那种嫌弃的眼神,让人很不自在,农民的崽与城里的娃,从出生就有了隔阂。

    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有一次母亲跟自己说过:

    “满崽,你一定要争气,今天我去你大姨家,你大表哥发桔子时给了那些单位上的人,却未给我,我虽然不稀罕一个桔子,但可以明显的看出来就算是亲戚,在他们眼里也要分个高低,”

    大姨和大姨丈却是关心我的,经常问我的学习情况,今后想考什么学校,同时建议可以的话考军校,因为这样能给家里减轻负担,学费全免,还有津贴发,我口头上答应,内心却是无比的痛苦,谈何容易。

    高三,果然是分了文理科,我和蒋拐自然也分开了,蒋拐学习虽然不上心,理科成绩却是出奇的好。

    我调到了九十二班,班主任换成了杨刚,英子这事发生以后,我本来已经彻底改变对曾土生老师的看法,原本想着在他手下好好学习,却未曾想都已经是过去式。

    换了班后,我也没想到,曾经高一报名时替我说过好话的杨刚老师,看了成绩后竟然也嫌弃起来:

    “你这小子,怎么还是倒数啊?”

    说完也把我晾在一边,等到后面来的几个同学报完名再给我报,我不再像以前那么愤怒,因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在你自己不争气的时候所有人和事都可能来气你”,

    高一时杨刚老师是看热闹的,现在角色变了,态度自然也会变。

    我更懂得学习不好遭人白眼是理所当然的,最后一年,能赶就赶,赶不上来只能出去打工了。

    毕业班仿佛一下分成了三个等级,第一级是冲刺型人才,这些都是班主任眼中的希望,将要义无反顾的向重点本科努力靠拢的优生。

    第二级是像蒋拐这类原本并不差,却对高考抱无所谓态度的洒脱型,索性找其它事干,或者干脆谈个恋爱,也算打发时间,毕竟十八九岁了,这波人几乎占据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第三级是像我这种还存幻想的拼死一搏或垂死挣扎型差生。一时间,恋爱之分盛起,班里的章喜梅跟皇耀辉,成举正跟肖智丽,张清风跟王志芳,赵云跟隔壁班的杨兰等。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韩英也接受了蒋拐的追求,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手段。

    蒋拐称其实自己是被逼无奈,自从给我出头解决英子的事后,他在学校成了焦点,很多女孩子主动给他写信,他不得不拒绝,为了让别人打消念头,他只能把追韩英的计划提前,琢磨着写一封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书,

    他花了十天时间,找来不下十个低年级学生帮忙一起写,请吃了十顿饭,打造出来他自吹史无前例能感动自己、感动全校、感动天江源的绝笔情书。

    再加上自称用一周时间拿彩纸折出来的999只千纸鹤跟跑到天江源头999棵桂花树上摘的花凑成感动的“Ilovehanyin”摆在女生宿舍大门口,当然这些只有我知道他在吹牛,毕竟学校的桂花树一夜之间明显变秃噜了。

    星期一早上,起床号即将响起的前十分钟,蒋拐拿着扩音器对着楼上喊,等韩英站在窗边时,深情款款的对着她开始念情书,据说那天所有的女生包括宿管大妈都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竟然异口同声的起哄,

    “答应他,答应他!”

    韩英是答应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答应,蒋拐肯定是被教务处的给抓走了,起床号一响,也尴尬,而且她也着实被感动到了,这可能是一中有史以来最大胆、最浪漫的一次求爱。

    当然,蒋拐还是因为扰乱学校秩序而被学校关禁闭检讨思过一周,而这一周时间,却获得了韩英每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的送爱情餐。

    我却郁闷了,蒋拐这么一弄,在一起吃饭就多了一个韩英,看着他们两个时不时的撒狗粮,我莫名其妙的也想谈恋爱了,而心中的对象自然是冯蝶燕。

    冯的性格活泼,跟大家都能聊得来,同学们喜欢叫她燕子。

    燕子这两天去市里参加艺考,我从来没有如此的思念,加上蒋拐只要一放学就拉着韩英,再叫上我去新开的网吧上网,连QQ号都给我申请好了。

    我发的第一个请求就是给燕子的,或许考试她没时间去上网,当天未通过,不过我愿意等,自己也在内心里衷心的祝愿她能够考上理想的学校。

    终于等到燕子回来,当别人都关心的问起她考得怎么样时,一向乐观的她却把头埋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应该是考砸了,全班的人却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慌了,韩英还走过来怂恿我把握机会,然而,我却没有了勇气,是啊,我敢吗?不敢,配吗?不配,关键时候我懦弱了。

    大家都对我很失望,我对自己也无比的失望,哪怕作为朋友去安慰一下也好过,然而我却自卑到不敢靠近。

    越是这样,对燕子的感情越激烈,就仿如以前对袁芬一样,每天中午跑上教室,为的是能看到她坐在教室不再哭泣。

    而燕子仿佛变了个人,变得沉默了,变得亦加发奋了。

    她家住县城的农贸市场,我每次晚自习结束后都会默默地跟在燕子后面,目送她安全到家。

    而当燕子不来晚自习的时候,我都会胡乱猜测,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在路上出事了?然后自己就会逃课跑到市场,当看到燕子正在忙碌着为其父母卖东西,我的心也放下了,然后偷偷的从宿舍铁门爬回寝室。

    至此,每天晚上9时30分,学校门口的商店里总是藏着一个貌似特务的身影,看到燕子出了校门然后紧随其后保持50米开外。

    而每次回来后躺在床上,我都会打着手电把今天的经过,尤其是燕子的一举一动给记录下来。

    直到有一天,蒋拐偷偷地把我的日记拿给燕子看,燕子写了一封信给我,彻底结束了这一切,很对不起,因我而使你困扰这么久,这也是我没想到的事情,刚来班上,因为不熟而会说和我一样的话。

    有点惊喜,在相处的日子里,让我发现你是一个丧失自信的人。像我初中一样,我有感而发的对你说了些教,只是想尽力帮帮你,毕竟我是个读师范的女孩子,我是个刚有目标,理想,抱负回来的人,想得会和你不一样,也许你已经注意我了。

    但我不知道,真的,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不是因为你的性格,人品,还有其它你自卑的想法。

    因为我现实不想被某事困扰,因为这样会使我分心,我不能辜负爸妈对我的希望,希望你也一样,我相信你会有明朗的一天,你是个心地善良的男孩,既然你有想法去当兵,那你就为你这个目标作奋斗吧。

    持之以恒,不放弃,不气馁,一定向它靠近,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成功的人,相信你自己,你并不是那么没用,心情开朗些,不要多想,应该多动脑筋,发挥你所潜力的智慧。

    其实我并不是你所想的这么值得想的女孩,我的缺点多多不骗你,也许我马上会是一个失败者了,但是我不会从此灭亡,我会选择另一条路走,你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你好好想想吧。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相信我所说的,以后会有一个值得令你欣赏的女孩,愿我们友谊存久。

    我不看日记了,那都是你的伤心话语。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你一跌不起,你可要勇敢站起来哦?又一次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恋,当然,这一次我能够得到一点安慰的是燕子还能给自己写一封信,解释一下,让我受伤的心灵不至于伤痕过大。

    悲而双致,听同学说,袁芬出嫁了,初中毕业后,袁芬的父亲因为生病而去世,其母亲无法接受现实,神经错乱,袁芬为了照顾母亲和还在读小学的弟弟,不得不选择早早的嫁给一个大她好几岁的社会小混混,就因为这哥们家里还算有点钱。

    过了几个月,班里的成宏和王永辉应征入伍,班里录了一个纪念磁带送给他们,大家一同唱了两首歌,周华健的《朋友》和《真心英雄》,还有许多同学留了祝福语,特别是文娱委员黄静专为其朗诵了一首诗。

    我没有留言,因为对于学习好的同志,我们不在一个空间,毫无交集,然而,还是在心里祝愿他们能够到部队建功立业,自己当兵的念头也随之再次涌现,当然,还是拿到高中毕业证以后再说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习的力不从心,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糟。蒋拐得了阑尾炎住进了人民医院,几个差生跑过去看他,到了医院,第一次坐电梯,不知道怎么去按键,几个人折腾半天终于上到七楼。

    韩英已经在给蒋拐喂饭,看到我们来了,不好意思的放下碗,躲外面去了。大伙于是扯开了,

    “可以啊,为了这份爱情,你把阑尾给割了。”

    “瞎说啥,急性阑尾炎,快疼死我了。”

    “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

    “快了,快了,她什么时候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就什么时候跟她扯证。”

    “想得美,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估计分手通知书也会一起替给你。”

    “太小瞧我了,她考哪个学校,我也报那个学校……”

    大家认为蒋拐这话并没有开玩笑,这哥们如果用心读书,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当然,目前还看不到他认真的样子。

    从病房出来后,大家算是摸透了电梯的按键,几个人到了一楼还舍不得出,又把门关了坐到顶楼再下来。

    回校的路上,大伙碰上了两个乞讨的人,一是右手和右脚均残缺的老婆婆,另一个是考上大学后却因家里母亲去世,父亲又残疾的休学女大学生,除我外,大伙选择性的把钱给到女大学生,而忽略了老婆婆。

    很奇怪的现象,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却发现,贫困的人却多了起来,随便往市场或大街一站,便时不时有人过来讨钱,大家普遍心存怀疑、担心受骗,通常是不会给的。

    记得曾经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自称是外省人,因在途经天江源的时候钱包被偷了,暂时回不了家,大中午跑进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讨钱凑路费,当时我们班里大约有20多个人在教室,但仅有一个同学给了一块钱,妇女失望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大家好好读书。

    我本来也是犹豫的,但后来看她憔悴的样子以及鼓励大家好好读书时,就下定决心把自己口袋里仅有的5块钱给了她,同学们都说我傻,我笑了笑,如果不给,自己心里过不去,就算被骗,我也认了,就当自己有菩萨的心,只能出这点力吧!

    天气慢慢冷了起来,班里一个通学生因为实在怕冷从家里搬来了一煤炉,大家一窝蜂似的围成一团烤火,而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因为我坐在最后面,而且单独一个人坐,自然空出一块地方,煤炉只能放在我的旁边,燕子为了发奋学习,搬到了我前面。

    从昨晚烤了一夜,其中不凡几个怕冷的女生凑了过来,聊了很久,当然,我一边跟她们聊,眼睛却总是盯着燕子的背影,这段时间她几乎很少来晚自习,我心里有些担心。

    好景不长,没两天,火炉被巡查的校长给发现,强制撤走。

    “下雪了,啊!好美啊!”

    催起床的广播还未响起来,就被一阵阵呼喊声吵醒。我以为有人开玩笑,没加理睬,赖着不打算起床,然而随着广播一响,紧接着是应接不暇的脚步声和感叹声。

    “下雪啦。”

    整栋楼的呼喊吵得我不得不起来。一夜之间,所有的地方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天上天下仿佛都穿上了白色绸缎。

    下雪了,最开心的是打雪仗,先是自己班打,用桶从楼下装满,对谁都是一个白球炮弹,我和这班差生玩得最疯,全班几乎被我们“偷袭”一遍,打得那些女生破口大骂,真可谓,不亦乐乎。

    当天晚上又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早上篮球场变成了冰场,一楼的初一初二小朋友,你推我拖的滑起冰来,时不时就有人摔倒,嘻嘻哈哈地爬起来继续。

    中午雪化了一些,我们用桶到各处把雪装得满满的,提上三楼,对其他班进行偷袭,转往二楼,再去一楼,随后四楼竟然有人敢偷袭我们,便一窝蜂似的冲上去,打得对方抱头鼠窜。

    这,或许就是高三的人,决不可丢了面子输给低年级的娃们。

    打得太过兴奋,我们忘了今天是月考,当老师捧着试卷走到教室门口时,有个哥们没看清,直接拿一个大雪球盖了过去,瞬间爆燃,

    老师死死护住试卷一顿破口大骂,骂完自己把脸上的雪一抹还不忘让大家抓紧把手擦干净,踹口袋暖和一下再发试卷,大家默认,是个好老师。

    别看这些哥们玩得嗨,一到考试就咬笔屁股,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的,我更是慌得一笔,那一刻终于理解了小学时给我丢纸条的女同学真实感受。

    考试不到半小时,看监考老师不在,我就和旁边的同桌跑去大便,一到厕所,发现监考老师也在,我俩偷偷摸摸进去又快速解决,赶在老师出来之前跑回了教室。

    下午最后一门考完,十几个人又相约到县级公路两头打起了雪仗,因为下雪没有车通行,以公路为界,两边对打,打得是“硝烟滚滚”,人数相等,最后因“子弹”(雪)断绝而休战。

    别看雪战打得很猛,几天下来我几乎手冻、脚冻、耳朵冻,一身抽筋,这还不算,最痛苦的是肠胃病又患了。

    慢慢地我变成了晚自习还未结束就去睡觉,早自习从不起床,上课总是拿着一本小说,几个月下来,《飘》、《复活》、《茶花女》、《安妮日记》、《雾都孤儿》、《双城记》……一直看到《唐吉珂德》。

    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数学28、英语43、语文75,28+43+75=146,其它的分数我都不敢去看。

    最后一个学期,我算是彻底放弃了,中午枕着班上大录音机,放着谢霆锋的“悲歌”,借歌解愁却愈愁。

    后面几排的哥们最近情况大致一样,当然,我唯一不同的是还喜欢拿着一本小说,看累了才睡,而其余人则从一上课开始睡到放学。

    美术生去省城艺考以后,班上就剩58个人,我一个人被挤到靠近窗户角落,窗子因学校负责安玻璃的人出了窍,竟让它缺了一截,寒风毫不客气地挤进来,扑在我头上、脸上、脖颈,好难受,更倒霉的是下面就是一个厕所,吹来的风夹带着不一样的味道,我总是第一个先尝,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我觉得还有一点庆幸的是能够为冯碟燕挡住寒风,感觉自己贱到骨髓。

    一个人由差转好很难,而要变坏一周时间足以,貌似上周的我还在为了学习加班到十一二点,而如今,彻底的放弃了,判若两人,抽烟,喝酒,讲脏话,无“恶”不做,连蒋拐都感到诧异,说我坏起来比他还狠。

    十几个同年级的差生相约在学校附近的民宿出租了一套房,卧室能够满足大伙打地铺,而客厅的饭桌则恰好能够摆得下一副手搓的麻将,

    当然,厨房也是好的,大伙一致推选我为后勤部长,管钱管买菜,而蒋拐负责炒菜,一般都是中餐和晚餐大伙聚过来吃。

    于是,搭伙过日子的时光正式开始,学校寝室管理员对于高三的学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晨,先是喇叭喊哑,我们几个才慢慢吞吞爬起来,胡乱刷个牙、洗把脸,坐在教室发呆,跑饭堂吃早饭,一般是一大碗天江源米粉再加几个糍粑,貌似还在长身体。

    然后再晃晃悠悠走到教室,一上午桌上始终摆着一本小说,从《唐吉珂德》、到《鲁滨逊漂流记》、再到《呼啸山庄》、《艾格尼丝.格鲁》、《贝姨》,直到看《三毛全集》里“背影”章节,

    终于还是被班主任杨刚发现,好好训了一顿饱的,并警告如果下次发现还在啃小说,就叫我打包回家。

    怎么办呢?不看书,听课好比听和尚念经。

    时不时趁着最后一节课快结束,跑到隔壁班跟蒋拐挥挥手,两个人就默契的溜出学校买菜、炒菜,等着这些饿汉过来不管好吃不好吃都把碗舔得一干二净,生怕掏了钱吃少了、亏大了。

    洗碗则轮着来,当然除了我和蒋拐,买菜炒菜的不洗碗,这是规矩。

    十几个人,各种呼噜,各种睡姿,当然丝毫不影响中午睡得饱饱的,下午同上午毫无区别,既然不让看小说,那就只能坐着睁着眼睡觉,这是我引以为豪练就的神功,直到有一次英语老师点名让我回答问题,旁边同学猛推我,我站起来直接回答不知道。

    老师生气地问,

    “你不知道试卷是怎么写对的?”

    我直接怼一句,

    “我抄的。”

    把老师气炸了,自然,下课以后,杨刚又是一顿狂风暴雨,最后丢一句,

    “我求你了,你不想读就回去算了,别影响别人,几个老师说你不是看小说就是睡觉,从来不听课。”

    我并不生气,知道是自己不对,但真的无法控制,我其实想放弃,然而得拿到高中毕业证,然后跑出外面,对,去海城挣钱,写小说,用赚来的钱学音乐、当作家、歌手,然后再学导演,导出著名的电影……

    我一想到这里急忙顺手给自己一耳光,白天做啥梦呢?想多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蒋拐却莫名其妙的问我,能不能喝到我高考中榜的喜酒,我笑了笑说,估计过两天就得背桌子回家了,还喜酒。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被提前背了桌子的却是蒋拐,蒋拐和他们班几个站在学校大门口抽烟,恰好被教务处的抓住,其余的都乖乖叫家人来挨批,蒋拐死活不肯跟家里说,

    学校要求如果父母不来,自己就不要上课了,于是这哥们跑外地玩去了,就这么洒脱,换成我,真心的做不到说走就走。

    第三四节课做试卷,教室乱哄哄的,我无心在里面呆,跑出了教室,本打算到出租屋看书,但实在无聊,

    蒋拐一走,屋里冷清了太多,里面的东西更是乱七八糟,到处是垃圾,没有人收拾,跟猪圈牛栏没什么区别,以前都是蒋拐和我经常打扫,现在,我是不想动了,也懒得在里面呆,索性往外面走。

    圣水河就在附近,我于是往河边走,沿着小道,终于寻到了一处静寂之处,坐下,打开书,三毛和她的外国老公还是很潇洒的,在撒哈拉沙漠里这么苦的条件下还能如此的享受,我觉得自己也要培养出这种心态才好,看着看着就犯困了。

    躺下,却睡不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河的两边都是菜地,稻田,在一块草坪和石头交接处,一个男子穿着贴身背心和三角裤,举着一根竹杆,头上系着几块薄膜。

    咋一看像个疯子,仔细一看,河上游有一群鹅,小得如此可爱,黑鹅戏水、欢快无比。

    我拖了皮鞋,也下到水里,好凉爽啊!洗了把脸,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脚不停的拍打着水,像回到孩提时母亲为自己端水洗脚般那样调皮。

    太阳像在躲猫猫,我身体感觉有点发冷,最近老是感冒,在水里呆了一会只好上岸。

    光着脚,怕踩到玻璃,所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不知不觉,奇形怪状的石头映入眼帘,这不就是三毛所说的鹅卵石吗?此刻,我倒把自己也当作一个文人,喜好石头了。

    过了一会,又多了两三个赶鹅人来回吆喝,而我,不想理会,也讨厌起打扰我的声音,低着头,继续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路过,眼神不是很友好的瞅着我。

    懒得理他,嘴里哼起林志颖的《芹菜》,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一个人喜欢幻想无过错,希望成为一代文豪、大红歌星,就算读书再差,老天连做梦的权利不会也收了吧?

    捡了半天,石头一大堆,感觉够了,脱下皮衣包起来往回走。

    到了出租屋,把小石头放进桶里,撒一些洗衣粉,用刷子一个个洗的蹭亮,倒入漏盆,盛到瓦檐上晒着。

    看那些哥们中午估计也不会来了,蒋拐走了以后,这些人貌似也散了,当然也没剩几毛钱,省的再折腾自己又买菜又炒菜。

    糊里糊涂又过了一天,第二天,还是写试卷,老师也倦了,经常是试卷一发,然后改完让大家纠错,我是懒得做,也不会做,

    索性又来到了昨天的那个地方,虽然只有一次接触,却像是去看老朋友般沿河边一路走一路感慨,

    如果假以时日,我也能像悉达多一样做一个厉害的倾听者就好,

    悉达多侧耳倾听。他沉潜于倾听中,彻底空无,完全吸纳。他感到他已完成了倾听的修行。

    过去,他常听到河水的万千之音,今天却耳目一新。

    他不再分辨欢笑与哭泣之声、天真与雄浑之声。

    这些声音是为一体。

    智者的笑,怒者的喊,渴慕者的哀诉,垂死者的呻吟,纠缠交织着合为一体。

    所有声音、目标、渴望、痛苦、欲念,所有善与恶合为一体,构成世界,构成事件之河,生命之音乐……

    我自然是拜之而不及的。

    今日较昨日更为安静,只有河水“哗啦啦”的流声,太阳屡试屡退,终究敌不过云雾的阻挡。

    有些闷热,我选了一块干地躺下却无法入睡,索性脱了鞋,光着脚向昨日洗脚的大石头走去,不再敢低头,怕遇上更漂亮的石子是捡还是不捡?

    坐在了石头上,依旧孩童般拍水,不禁傻笑,过不多久,抽了一块普通的石块,在上面画上,

    “燕子,Iloveyou!”,

    然后往河中心丢了进去,河水被激起很大的浪,我觉得沉了就沉了,就像自己的心一样,激情不再。

    索性离开此地,三百米开外,仿佛有人在游泳,看不出年纪,只晓得光着身子,在干嘛?怎么也像自己一样不停的往水里丢石头?走近一瞧,原来是在打鱼。

    收网,小心翼翼左手接右手的拉,“渔夫”时不时捡起卡在渔网上的鱼。

    这时,有人在上游大喊,我转头一看,一个全身捕鱼装的“后生”提鱼筐走了下来。

    我厚着脸皮凑到人家的桶里看,哇塞,河鱼还有这般漂亮的。

    顿时产生买的想法,

    “你们这鱼是吃还是卖?”

    “后生”犹豫的说,

    “吃也行卖也行。”

    我身上恰好揣着5毛钱,于是掏出来,“后生”很是开心,这还没上岸就有钱赚了,于是让我自个挑,我找来一个塑料袋,装了三分之一的水,然后挑了当中最好看的3条小鱼,高兴地准备往回走。

    但觉得时间还早,而且拿回去那些哥们肯定各种嘲笑,于是在河边没水的地方挖个洞把袋子先固定好。

    这时周围热闹了起来,对岸多出了好多人,其中撒大网的有三四个,背电瓶连着小鱼网的有五六个。

    一老一小走了过来,老的一下河就脱了长裤,兴奋得很,把网撒到了河中央,还主动与我搭话:

    “有没得?”

    我摇了摇头,后觉得别人那么热情也应该搭理两句:

    “没有了,上面捞完了,”

    “有,大小分捞,总有的,”

    也许这人是个急性子,才撒下去就开始拉网,还不停的抱怨: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对着岸上另一个正抽着烟的搭档大声吼:

    “咦,搞到个大的?”

    对方没理会,其实,我看了也就一点大,估计这哥们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烟王”不理人家也就算了,突然对着这边掏出自己的“大鸟”撒起尿来,我吐了把口水,拎起鱼一溜烟往回跑。

    出租屋有4个哥们已经搓起麻将,果不其然,都笑我拿鱼当宝。我不予理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好,相比他们打牌赌钱,我更愿意品书、赏花、观鱼。

    蒋拐是走也冲冲、回也冲冲,离开不到一个月又回来了。

    那天,一切都很突然,先是学校停电,等来电的时候蒋拐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两个人打了三把台球,吃了三十块钱的夜宵,两碗炒河粉,一碗田螺,喝不完的甜酒。

    蒋拐说了好多,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韩英。

    他走没几天,韩英就变心了,听说是同年级最帅的哥们主动追的他,蒋拐一边说一边哭诉,说实话,这是第一次看蒋拐哭,在我眼里,平常只能听到蒋拐笑,哪能看到这哥们哭。

    一边哭一边大杯大杯的喝,我想拦也拦不住,天江源的甜酒虽然好入口,但后劲还是很大的。

    果不其然,一点半,出租屋里大伙正睡得起劲,蒋拐突然发疯似的站起来叫,然后一头栽倒,脸部着地,大家伙吓得不轻,我赶紧跟另外一个哥们把人往天江源医院背。

    雨顺着我们艰难的步伐越下越大,仿佛是要阻止我们前行,蒋拐像个死猪一样趴在我身上,头都耷拉到了肩下面,另外一个哥们只能托着他的脑袋。

    终于到了,医生一看,说送来还算及时,这哥们是喝多少酒啊,都休克了。

    我急忙解释,

    “失恋了。”

    医生用不屑的语气说,

    “一般都会是这种情况,但这么年纪轻轻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孩子自己命都不要,值当吗?”

    我表示接不上话了,敢肯定这医生从来没有尝过失恋的苦。

    两点半,吊完了两瓶葡萄糖,蒋拐终于醒了。

    出来太匆忙,身上带的钱比医生预开的二十七元药还少了五元,所以其它药能省就省了。

    针一打下去,吐的吐,尿的尿,两个人,左右扶着,我还得将药瓶举得高高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医院大堂就开撒,幸好没有监控,值班护士也趴在桌上打呼噜。

    第二天是周末,我陪蒋拐在出租屋睡了一整天,看着这哥们睡的跟个死猪一样,但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韩英,不免有点心疼。

    陪伴之余,我有感而发,一口气把羽泉的《冷酷到底》歌词改了,

    外面洒下冷雨,

    而我却毫无心情,

    眼睛看着那对情侣,

    恩恩爱爱相偎相依,

    好想跟你一起,

    而你却无情离去,

    你那带刺的言语,

    使我下定决心,

    我宁愿我单身到底,

    也不要屈服于你,

    我宁愿我单身到底,

    也不让你看不起,

    我宁愿我孤身天际

    也不愿和你一起,

    我宁愿我流浪大地,

    因为你,蛮不讲理。

    晚上两个鬼人又跑到了老地方,继续喝,不过,都很克制,毕竟,这酒虽然好喝,却不敢贪杯,

    “想不到,还是抵不过现实,我这才走不到一个月,韩英变心比翻书还快,还跟我说不想每天对着空气谈恋爱,”

    我安慰他说,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就不要在自己学校找,出去了,外面满世界都是好女人。”

    蒋拐瞅着我,欲言又止的感觉,

    “糍粑,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燕子不接受你吗?”

    “她不是说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谈恋爱吗?她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你啊,就是天真过头,人家是嫌你丑,嫌你家穷,嫌你是农民的崽,你不知道她跟95班的一个长得很帅的县城的哥们已经好上了?”

    我心如刀割了一下,无比的痛,但也就是一下,仿佛就痛麻木了。

    “是吗?我真不知道,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喜欢我,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傻瓜,她会后悔的,她只知道看外表,却不知道你内心的善良和无比的坚强,说实话,虽然你现在读书真的不咋滴,但是我看好你,你的人品很正,你骨子里有一种意志,说不出的劲,读书不是你的出路,你如果去当兵,或者去外面闯荡,我敢保证有一天,你一定成功!”

    我从蒋拐的眼神里看到了真诚、期待、信任。

    但还是不以为然,

    “谢谢哦,蒋拐,全世界只有你看得起我,不努力都不行了!”

    “我是认真的!”

    举着杯子碰了过来,喝到差不多,两人相约,明年还要来这个地方,骑着摩托,带着对象,不仅吃炒粉,还要加猪耳,不醉不归。

    接下来,蒋拐找到他的情敌爆揍了一顿,估计那哥们还挺委屈,十几个差生陪着去的,

    大伙一窝蜂上去就是一顿撸,还专挑脸打,我却没有动手,因为韩英和燕子都在场,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成双成对的在一起吃饭,

    两个女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谈恋爱还谈到一块了,这算不算是我和蒋拐的功劳,或者是故意刺激我们?

    蒋拐打完自己的情敌,也不忘帮我把情敌也踹了几脚,边打还边喊,

    “糍粑,过来揍啊。”

    我退缩了,这打了他难道就能得到燕子,估计不能,更何况,我跟燕子就没开始。

    蒋拐郁闷的是在揍的时候,两个女人还死劲的护着那两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哥们,这心得伤到天上去了。

    离开天江源的那天,我去送蒋拐,两个人拥抱了很久,蒋拐发誓说闯不出名堂就不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相信蒋拐一定可以做到。蒋拐一走,我又恢复了一本书的生活,《简爱》一口气看完,给了我些许力量,当然,也增添了更多忧愁。

    一个平凡的女人能够在命运不公的时候活出自我,而自己,貌似走在了绝路之上,学习无望,老师嫌弃,家人不在身边,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班主任的一句话震惊了全班,使大家又想到了前几年的那一次“二号病”的流行,整个县感染了好几万人,交通停运,道路封锁。

    而这次是非典,县里的醋和板蓝根都支援外地了,没运走的也涨了价,全校封闭式管理,“五一”节假日也被取消,我想去出租屋逃避一下现实的困扰也不行了。

    自暴自弃的日子挪到了宿舍,成为我的固定模式,几个差生躲到天台铺上凉席搓麻将、炸金花,从窗户上用绳子拉外面店子送过来的酒和下酒菜,喝得晕晕乎乎后等到深更半夜取出从食堂借过来的影碟机和小电视看动作片。

    这,换成谁也不敢相信是我能参与其中的事,然而,我却真的干了,而且干得痛不欲生。

    直到有一天,姐姐的一个电话打过来,我陷入了沉思。

    姐姐告诉我,她从自己打工的城市过到父母那边,看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就是几快木板拼上的,上面盖的是茅草,下雨的房间都是湿的,做饭上厕所都是在外面共用,周围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人。

    姐姐没有跟我再说任何鼓励的话,只是希望我能够懂得父母在外面的苦,即便读不出书,也不要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挂完电话,我坐在教室里发呆,看着前面埋头苦读的同学,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由自主的拿出刻刀,在两个手臂上分别划上“+”、“=”,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划这两个符号,是“无奈”+“放弃”=绝望?还是“堕落”+“自私”=不孝。

    当划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恰巧经过的女生吓得惊叫起来,大家都很诧异的瞅了过来。

    而我则任由血滴在地上,然后默默走到宿舍用水龙头冲洗,我感受不到疼痛,因为思想已经麻木,再多的痛都抵不过读不出书辜负了父母而给他们带来的伤痛。

    我给班主任杨刚写了封信,

    杨老师,您好!首先请原谅我之前的种种过错,因为我的不懂事,而让您和老师们操了心、发了火、失了望。也让班里的同学们在学习上受到了干扰。在此,诚恳的向您和大家道个歉:对不起。我永远都记得高一报名的时候,是您替我向贾老师求的情,然而两年后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辜负了您,也辜负了我的父母。我曾经尝试着努力的去学习,然而,越学越差,越学越找不到方向,或许,真的不是读书的料。我想向您申请回家调整至高考前,一是不再影响到您和老师以及同学们,二是自己也能够安静的反思自己,读不出书,自己还能够做什么,也请您务必批准。仅此感谢!

    学生颜孝

    第二天,杨刚老师看完信,找我谈了很久,并同意了我回家,最后拉开我的袖子看了看伤口,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软膏,提醒我坚持用药。

    临走时,杨刚老师又把我叫住,

    “其实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如果确实读不进,先想着如何乐观的生活,今后的路还很长,学校门卫室我放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回家的时候记得取,送给你,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优点,你的优点就是喜欢看书,坚持下去。”

    我对着杨刚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等他走远,眼眶已经湿润,高考还有一个多月,村里的人都问我,包括爷爷奶奶和外婆也疑惑,

    我于是撒谎说老师发了试卷让拿回来做,非典虽然已经结束,但还是希望大家不要在学校聚集,其实这个谎,撒的我自己都不信,只是无暇顾及太多。

    回家或许是为了逃避,逃避地狱般的学校生活,逃避自己的格格不入,回到家,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世界,暂时忘却了痛苦。

    我开始晨跑。

    “当当”摆钟响了两下,却能把我从梦中叫醒,想想,这钟已经老到少敲三下,应该是五点才对。

    一个鲤鱼打挺,穿好衣服,下楼找了一双旧波鞋,“哐当”关了门,噢,想上厕所了。

    又打开门,拿了纸,绕到后面的旱厕“打煤”,学生们为了忌讳过于直白把拉屎改了名字,开始的那段小路,是六年前上学经常走的羊肠道,现在的小学生都是骑单车或者坐车走大路,两边的草已经长到了路中间。

    下到公路,见到的第一辆车是慢慢游,缓缓的驶了过来,然后加足马力,留下的是轰隆隆的声音和刺鼻的汽油味。

    我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5:15,开跑吧。

    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汪、汪、汪”,一条狗追了过来,我急忙刹住,被咬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难不曾要带着犬伤入考场,半蹲着装作捡石头,狗就被吓住,停下来继续叫,只能边走边看后面,

    过了大溪村口,狗吠声远了才又跑了起来,前面突然驶过来一辆摩托车,上面两人鬼鬼祟祟地瞪着我。

    不就是跑个步吗?用得着如此诧异?快与我平齐时摩托车加速驶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后面坐着的人用钩子吊着一条狗,狗头已经不能动弹,只是两腿还在挣扎。

    一切都明白了,我正想追过去大喊,“狗日的,偷狗贼,给我站住!”摩托车却跑得无影无踪,只能看见偷狗贼的背影,这种行为实在是遭人唾弃。

    跑过了读书时经常淘米的水井旁,曾经的两个鸭蛋又浮现在自己脑海里,还有小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二婶去世以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听说已经有了小孩,李妍又过得怎么样?

    经过曾经奋斗过的中心小学时,发现教学楼外墙已经蜕皮,白色的瓷砖也变得发黄,就如同自己的学习,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不忍多看,再美好的往事都已成追忆。加速跑到了加油站——中国石化集团。

    看看表,6:30,往回跑吧,过了7点,估计奶奶就该下来喊吃早餐了。

    回去的路上速度变快,狗也不吠了,上了小路,路边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我第一眼没认出来,走近一看,这不是初一时送我去县城的元伯。

    六年,元伯变成了现在这样,苍老、瘦弱,我不免有些心疼,当年那个以一挑十的壮汉去哪了?

    “元伯,您这么早?”

    元伯转过头,两眼无神的看了过来。

    “早啊,是糍粑啊,你也这么早,跑步?”

    元伯边说边站了起来,背已经明显驼了好多,看我都得昂着头。

    “元伯,您坐,您怎么在这?”

    “我在等猪肉,大溪村那黄屠夫借我的钱总是不还,我就让他用肉来抵。”

    “您怎么还借钱给别的村了。”

    “唉,说来话长。”

    我于是坐下来陪元伯聊了起来,听他说起这几年的遭遇。

    元伯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都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留下的旧伤,即便他坚持锻炼,但是也抵不过岁月的摧残。

    随着经济的发展,村里买摩托车的人越来越多,元伯的手扶拖拉机只能往返于天妃镇,再也不跑县城了。

    虽然每个月有补助,也不需要再给那些死去的战友家里寄钱,因为老人家都走了。

    但是,不开拖拉机,也没有了收入。他想养猪卖,然而大村的人收了猪说卖了肉就给钱,整整拖了他两年,

    我虽然没有见过黄屠夫,但想象得出这人多么的可恶,为什么元伯这么好的人也坑,在心里咒他不得好死。

    “我现在经常梦见我的班长和战友们,他们告诉我,在那边过的很好,问我要不要去陪他们,我说快了,等把家里这几块地安顿好就去。”

    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我听后也双眼模糊,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元伯见我跑得一身汗,提醒我赶紧回去洗澡,别感冒了。

    不舍的与元伯道了别,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我的眼里,元伯一直是自己最尊重的人,也是这个社会最可爱的人,这种为共和国做出牺牲奉献的抗战英雄不该是如此的生活……

    回到家,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到最大,一边听着《梅花三弄》,一边用冷水冲澡,想着冲去忧愁、冲去愤怒、冲去自卑、冲出希望,

    红尘自有痴情者,

    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彻骨,

    那得梅花扑鼻香,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销魂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

    云烟深处水茫茫,

    ……

    高考的惨烈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忆,当然,也让我很是解脱,在一中的日子,折磨伴随着每天,是逃避,也是人生的遭遇。

    出了考场,十几个差生,加上跑回来给我们打气的蒋拐,把整个年级的书都搜刮在几辆斗车上,拉出去卖了,

    整整五百多斤,几百块钱,天江源农械场酒店,把学校门口小炒店的陈老板、便利店的王老板一起约上,5箱啤酒,

    喝完后大伙东倒西歪的晃到东门口大桥吹风,然后对着河水开始豪言壮语,胡话连篇,

    “我们现在是社会青年了。”

    “一中的校门再也不让我们进了。”

    “兄弟们,高考后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等我有钱了,我要把一中买下,变成私立学校,把看不起我的这些老师换掉,还要专门招差生,把他们都送进重点本科。”

    “你们等着,等我当了天江源的一把手,我要让一中超过二中,把她的地盘扩大5倍。”

    我也喝多了,

    “你们等着,我要去海城,赚钱学音乐、写小说,等我当了歌手、成了作家,再回来找你们。”

    蒋拐拍了拍我脑袋,

    “你不是去当兵吗?台湾不收了?”

    “收啊,只要祖国召唤,我义无反顾,随时出征,等台湾回到祖国的怀抱,我们一起去台北吃烧烤。”

    小炒店的陈老板酒量还是可以的,拍了拍我,

    “加油,祖国统一还得靠你们80后。”

    大伙异口同声,

    “对,收复台湾,一统祖国,80后上。”

    正当大家说的热血沸腾,有人提议直接去录像厅过夜,让老板找出解放海南岛的电影来看,也算是为统一台湾做准备,

    最后的疯狂,大家竟然想到了祖国统一大业,看到了通宵,我想,差生怎么了?差生比起优生来,关键时候更爱国。

    通宵完,大伙又跑回出租屋躺尸,直到个个头疼清醒。

    大伙约定了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到各家去吃一顿,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走了十几个地方,遍布天江源各个镇,也领略了各地的不同风光,高中生活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