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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1

    第十本日记已经用完,我用5块钱买了一本新的,还带密码锁,自己设置了数字是父母的生日,

    打开,在扉页写下,

    日记——最老实的朋友我给我的朋友写信,却用最丑陋的字体,而且我在他身上发泄,倾吐。

    我知道,对他不住了!我的朋友毫无怨言,忍受千斤忧愁、万斤苦痛,而我毫无领情,喜欢时,和他开开玩笑,烦恼时,拿笔尖戳他,有时一天几次找到他,有时一连几天忽略他,而他任劳任怨。

    我爱他的真诚,他的老实,全世界我只相信他,因为他没有假话,没有欺骗。

    希望在他的陪伴下,换得每日的一点点小心安。

    289分,这个分数是我去大姨家拿生活费时,大姨丈告诉我的,高考完后,我连分数都懒得查,亲戚们问我,我就说还没出来。大姨丈虽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明显是非常的失望,从一开始他还想着让我报考军校,一点念想都没留。

    大姨也安慰我,要不要再复读一年?我回答说自己想去当兵,大姨丈也支持,但提醒我不要再骑摩托车出去玩了,不安全,也不要去喝酒,想当兵是需要有个好的身体,可以的话先找点事干,等下半年征兵时再回来。

    我点了点头。那些所谓的兄弟无一例外都落了榜,有的去了海城,有的开始报名复读,有的在县城摆摊卖起了水果。

    意外的是韩英和冯蝶燕也落榜了,我既心疼又遗憾,虽然想起她们就心伤,但不免替她们感到惋惜。

    高中阶段或许真的不适合谈恋爱,那些真正能够相互鼓励、共同进步的恋人少之又少。

    回到家,村里人碰见就问,

    “回来了,考到哪里啊?”

    我只能装迷糊,回答说还不知道。然而爷爷奶奶和外婆是知道的,发现我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三位老人都安慰我,并劝我继续复读,争取来年再考个大学,然而,我真的不想再尝试了。

    生日的那天,奶奶为了给我庆生把仅剩的老母鸡都杀了,要知道这只母鸡还能下蛋,端上桌的时候,稍不留神,家里的狗竟然跳了上去叼走了一只鸡腿,看着爷爷奶奶边追、边赶、边骂的画面,我心在滴血。

    爷爷奶奶老了,又有伤病,种的田也少了,只能靠父母寄回来的一点钱过日子。

    加上满满和满叔娘回到县城租了个小门面买了两台纺织机,欠下一屁股债,两位老人还得帮他们抚养三个小孩。

    家里至今未出一个读书人,本来大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我,以为我可以改变家族的命运,然而彻底让亲人们失望了,父母在外面累死累活,姐姐也因为我而放弃高考。

    村里于是慢慢开始出现冷嘲热讽,

    “看吧,这么努力的送小孩上学,一个也没送出去,还不如早点出去外面打工。”

    “看都能看出来不是读书的料,只会老老实实干农活。”

    这话对爷爷奶奶和父母他们是多大的打击。

    几个晚上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父母,姐都回来了,母亲催我去职业中专学门技术,也算是以后有个谋生的本事,我却没答应,说要去外面打工,父母和姐只能掉眼泪。

    第二天起床,枕头湿了半边。自己还有什么路能走?人不聪明,文化不高,长得又丑,没有技术,路在何方。

    表伯的到来,给我带来了一丝希望,这是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在他身上能看到抗战老兵散发出的刚强意志。

    表伯是过来看爷爷奶奶的,得知我高考落榜后,便提醒除了当兵也没有什么路好走了,否则只有打工,这打工能打一辈子吗?从现在开始每天锻炼身体,多看报纸和新闻,关注世界动态。

    蒋拐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还告诉我在外面怎么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问要不要一起,我拒绝了,说还是先去姐姐打工的城市,然后两个人聊了好久好久,蒋拐出奇的讲了很多不像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蒋拐告诉我,自己开始打工才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才知道以前是如何的操蛋,让家人操心不说,不懂得珍惜学习的机会,到了外面才知道学历和知识的重要,自己准备报名成人自考,如果可以,拿到大专、本科,甚至研究生学历。

    蒋拐还说起我们在高三的最后一段时光,虽然很开心,但却很自私,一是给老师和同班的同学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另外就是在外面租房瞎玩践踏父母的血汗钱,是自甘堕落和放纵的表现,结果女朋友跟别人跑了,高考也没了,还成了一生痛苦的回忆。

    蒋拐告诉我,人生顶多也就“4乘以20年”属于我们,有的人或许“3乘以20年”就没有了,真的不能再浪费,好好珍惜每一个二十年,他决定在四十岁前一定要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争取能够为社会奉献出自己的一点价值,

    蒋拐鼓励我一起加油,只要努力,朝着自己的梦想出发,或许四十岁、六十岁,真的可以做祖国统一的参与者。

    我表示很认可他的话,也表态自己一定会努力的,挂了电话,我沉默了,外面的世界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我觉得一定可以,至少,最好的两个人已经开始改变了,一个是小哥,另一个是蒋拐。

    “糍粑,学纺织吧?”

    满满很真诚的邀请我。我摇了摇头,当我站在满满家店子里观察还未成年的表弟笨拙的学着拉机,被炮竹炸掉的那截断指特别明显,特别扎心,表弟初二就辍学了,以后的日子估计就只有打工了。

    此刻我坚定了自己去外地打工体验生活的念头,然而,却遭到了父亲的反对,当我跟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想出去赚点钱然后回来报名参军时,父亲没有同意,告诉我外面的钱哪有那么好赚,再说想去当兵又谈何容易。

    父亲还抱怨了一句,

    “给你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现在干什么都难!”

    我哭了,父亲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这种指责不无道理,有机会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现在又想着出外打工、当兵?挂了电话,我蹲在了天江源大道的路灯下痛哭了起来。

    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难道读书真的是唯一的出路?迷茫的走在大街上,经过新车站十字路口,永旺车行的水泥场上,

    一个外地人身上挂着吉他,手中举着有线麦克风站在中央,旁边一个音响,前面摆了一个吉他盒子,盒子里有零零碎碎五毛、一块、两块、五块的散钱,他很深情的一首接一首,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你不懂我伤有多深……

    是不敢不想不应该,再谢谢你的爱,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颗尘埃……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依然爱我无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我很羡慕他,这是不是所谓的为梦想而活?也许,他跟自己一样,读不出书,流浪异地,但人家至少还有对音乐的执着,

    而我呢?今后的路在哪?

    借了满满的摩托车,一路飚到天江源头,甩掉了一座又一座的石山,天江源森林公园才刚刚动工,美景却无处不在。

    在一个拐弯处停下,面对这深山绿草灰石,我真想把心中的闷气呐喊出来,却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前面来了一个赶着一群黄牛的老百姓,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又往前面骑了两公里,大自然的幽静,我终究不忍心打扰。掉头、转弯,八十码,八十一,八十五,九十,一百……

    眼泪出来了,头发竖起来了,一条野狗从马路中间穿过,我把轮头一偏,险些要了一条狗命,也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夜已深,我抱起凉席和枕头,上到天台,铺开、躺下,一个时辰,十五颗流星划破长空,许了十五个愿,却属同一个,愿早日寻得前行之路,并为之而奋斗。

    天江源—海城,桂林豪华大宇卧铺,全车爆满,中间过道还挤满了坐在自己行李上的人。

    一路上车走走停停,加油、加水、上厕所,每次一停,空调一关,车上闷得只有相互交织的臭袜子味和随意丢弃的桔子皮味,伴随着小孩的哭声循环于整个车厢。

    最后一次中途停车是在午餐时间,说是午餐,实际上已经到了下午3点多,司机把一车四十多个男女老少全部赶下车,接着就有一群壮汉推拉着大伙进到一个店,要求必须买东西才能出,我很是气愤,当今社会还有如此行为。

    然而看到大家都低声下气的,自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能买了一瓶矿泉水,5元,涨了5倍,出来往车上走,车门却未开,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司机早已被安排到专门的包厢吃好的去了,没有半个小时出不来。

    我想那就去上个厕所吧,一个台子上摆着牌子:厕所收费2元1次,一个女的摇着蒲扇在守着,看人的眼神也是那么的敌意十足,我索性憋住,外面也是不能解决的,几个路霸在外面站岗。

    吃饭的地方虽然写着“自助餐”三个大字,然而一个胖得不行的悍妇掌着大勺,打菜的时候抖了又抖,有人让她多给点,她则以喇叭式的嗓门大骂,

    “爱吃不吃,这点钱就这点菜”。

    我没想着要吃,但凑过去看了看那菜,跟猪食真的没什么区别,看不到油水,还被那女的骂,

    “看什么看,吃不起就走开。”

    这,我当时真想反手就给她一个大耳巴刮子,这是什么刁民村?竟然还有这等不法之地,差点发誓,等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了一定来这个地方把这里的人好好治理一下,路霸、强盗。

    车再次发动,一路上,水门山麓的风光慢慢地排解掉我心中的愤怒,与家乡一样,青山绿水、蓝天碧云,无不像彩画一般浮现眼前,好不漂亮,如此美丽的地方,与刚刚那一幕,那些人结合在一起,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

    车上的司机,我也越看越丑陋,出卖家乡人,只为自己吃得爽,难道他吃的不正是老百姓2元一次的屎尿钱吗?

    随着车缓缓驶入海城城区,一条条端庄大道、一栋栋高楼大厦、一辆辆新奇豪车映入眼帘,海城火车站的“勿忘国耻、统一祖国”四个大字赫然而立,我回忆起了那天站在东门桥头的情形,统一祖国,自己都出来打工了,真的还有出力的那一天吗?

    第一次看见外国人,黑人、白人和黄皮肤的人交织穿插,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

    第一次坐上公共巴士、第一次看到地上的铁路飞奔、第一次见着大写字母“K”、“M”的店门口排着长队、第一次见到“三叉星”和“BMW”标志的车………

    到站的时候,天已经黑到只剩两边的路灯,我拎着两袋东西艰难的下了车,一袋比一袋重,轻的是衣物,重的是买的高考复习书。

    之所以带着,是为了考军校做准备,这有些讽刺的意味,高考的分数差到老师都想跳楼,自己还梦想着上军校,然而执着到不可思议。

    “你是糍粑?”

    一个瘦小的大叔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凑了过来,

    “是的,您是表姑爷?”

    “是的,现在才到啊?还带这么多东西?来来,放车后面。”

    我把重的袋子绑在了后座。表姑爷推着车往前走,

    “不远,走两条街就到了。”

    我跟在后面,表姑爷说的不远却着实不近,大概走了有两公里,拐了个弯绕到了一个工棚,在最里面的小屋停了下来,应该就是这了。

    表姑爷停好自行车,解下后座的袋子放在地上,从口袋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把灯打开,

    “进来吧,你表姑和你姐晚上都要上夜班,等了你很久看还没来就走了,你来以后表姑就去你叔那住,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泡个面?”

    “给你们添麻烦了,表姑爷,我在车上吃了东西。”

    其实我哪有东西吃,离开家身上只留了一百块钱,其余的钱和吃的东西都留给了爷爷,这么晚了,不想再麻烦表姑爷,自己也累了,想早点洗洗睡。

    “那行,你先去洗个澡,澡堂在前面右拐,旁边是厕所,你要轻一点,我们这工棚住了十几户,隔音都不太好,大家都睡了。”

    “好的。”

    我先把东西提了进去,然后从装衣物的袋子里掏出口缸、牙刷和毛巾,还有换洗的衣服,

    “拿这个桶,那边是井水,要自己压上来的。”

    我接过桶走了过去,井边有点黑,但外面的路灯还是照进来一些光,算是可以看得见,压了一桶满满的水提到厕所,找不着灯的开关,

    我想这个时候估计也没什么人了,索性进去门半掩着,让光透一些进来,内裤也不敢脱,上衣挂在门上,手一伸进桶里,好不冰凉,但仿佛这种感觉很能够解除疲劳,人一下清醒了。

    穿着湿透的内裤又去外面压了一桶水,洗到最后剩半桶的时候,提起往头上浇了下去,哇,好爽啊,就当是跟过去道个别,希望这一冲,能够清醒的迎接未来。

    洗完澡回去,表姑爷已经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旁边放着一个枕头和旧毛巾被。

    冰凉的井水冲过澡后,无比的清醒,索性打开装书的包取出日记本和笔,记录起这一路的遭遇,写了二十分钟,满满的5页纸,有些睡意了,在最后一句写到:

    加油,糍粑,你行。

    合上本子,放入包内,长叹一口气,关了灯,躺下了。

    表姑爷要上班,我早早的就跟着他起床,毕竟床太小,他睡里面,起来的时候无意间碰了我一下,我就不好意思再躺着了,吃了他煮的面条,虽然有大大的一碗,但我感觉还是没吃饱,或许是昨天饿了一天的缘故,希望中午姐姐来了能够有顿饱餐。

    表姑爷走之前提醒我,如果要出门一定要锁好门,钥匙自己踹着就行,这里的人太杂了。

    等他一走,我就开始无聊了,拿出杨刚老师送的《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中间夹着的是全家福照片,用来当书签,抽出来不忍多看,放在了桌上,

    “炉膛里的火时起时落,火苗抖动着,聚在一起,卷成了一条长长的蓝色火舌;保尔觉得,好像有一个人在讥笑他,嘲弄他,朝他吐舌头……”

    “糍粑,糍粑。”

    姐姐在外面喊,然后就是表姑和她嘻嘻哈哈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想着起身出去迎接,她们就进了门,

    “这么高了?好快啊,之前见你的时候还在穿开裆裤呢?”

    表姑笑着说,我瞬间脸红了,打量着表姑,穿着白色工衣,说实话,真的不认识,姐姐解释到,

    “都二十岁了,再想长也长不高了。”

    姐姐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头发已经卷了起来,眼神虽然显露着加班的疲劳,但是看到我后还是充满了喜悦和怜悯,

    “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表姑爷煮了面条。”

    “我们这里比较简陋,不过没关系,你表婶已经打好招呼,下午就可以去饮料公司面试,那里有宿舍住,咦,这是你爷爷奶奶?”

    表姑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全家福,

    “好久没见你爷爷奶奶了。”

    “这是我爸妈。”

    “哦,你爸妈看起来都这么老了,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老了,我们都老了。”

    我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啊,这几年父母为了送自己读书一心打工赚钱,已经老到远远超过实际年龄。

    “表姑,您年轻啊,我跟您看起来差不多。”

    我看姐这么说,才仔细打量起她,是啊,当年读书的时候姐的皮肤多白,而现在不只是黑了,脸上无不显示着这几年打工所留下的印迹,

    “瞎说,好啦,收拾收拾,我回来拿点衣服,你陪你弟先去表叔那,婶婶和何诚在家等着你们,我随后就到。”

    姐带着我往表叔家走,半路进了一家超市,里面一共有两层,商品琳琅满目,看得我迈不开腿,姐敲了敲我脑袋,提醒别跟丢了,买了牛奶和水果,再给表叔的儿子何诚挑了件玩具枪。

    我抢着把重的东西提在手上,跟在了姐的屁股后面,

    “爸妈虽然很失望你没考上大学,但还是很心疼你,如果表婶给你找的工作合适,就安安心心在这上班,也不要跟他们说当兵的事了,爸妈已经操心过很多,如果再想这想那,他们总是不安心。”

    我内心还是想着去当兵,然而又不忍心当面拒绝姐姐,

    “好的,姐,我一定好好打工。”

    表叔家住在一个很大的小区内,进大门时保安问了又问,还需要业主打电话过来确认,进去以后除了楼栋的序号能够辨别的清楚,没来过的肯定是要迷路,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终于到楼下,我扛到手都酸了,到了电梯,姐姐按了25的数字,看我还抱着东西,笑着说,

    “东西放下,歇会。”

    我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的电梯,感觉有点失重,只能看到数字在上面一秒钟往上升一位,记得第一次坐电梯还是在人民医院看望割了阑尾的蒋拐,正当我还在回味几个差生上下来回坐电梯的情形,

    “听”的一声,25楼到了,重新抱起地上的东西,跟着姐姐出了电梯,然后就听到一阵优美的琴声,我第一次听钢琴演奏的声音,瞬间把我迷住,拐了个弯,

    姐姐按下门铃,一位穿着得体,气质优雅的妇女开了门,

    “你们来了,来来来,快请进。”

    姐姐叫了一声婶婶,然后转过头跟我说,

    “这是婶婶。”

    我赶紧叫了声婶婶,

    “这就是颜孝吧?长这么高了,你们别买东西,到自己家来不要见外,待会拿回去自己吃。”

    进去以后,表婶拿出两双拖鞋,递给了我们,

    “何诚,叫哥哥姐姐。”

    表婶招呼正在弹钢琴的小胖子叫人,小胖子很有礼貌的起身鞠躬,

    “哥哥姐姐好。”

    然后又继续坐上凳子弹了起来,姐姐微笑着说,

    “何诚这钢琴弹的一点都不像4岁的小朋友能弹出来的,可以去参加国际比赛了。”

    “别表扬他,就是因为参加海城的比赛被淘汰,这才需要加练,来,你们坐,我给你们泡茶喝。”

    我打量着房间,真大啊,感觉大厅都有自己家里整个一层那么宽,家具是红木的,尤其是何诚在弹的钢琴闪闪发亮,高雅至极。

    如果姑婆还活在世上,那该多幸福啊!

    “表叔上班去了,你们在这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已经交代下面饭店的人12点准时送午餐上楼,你姑姑待会也会过来,下午我给你个地址和联系方式,直接去面试就行,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打工哦,如果有机会复读,还是要上大学,多读书总是好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表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表叔这么有出息,然而,已经不可能了。

    姐姐急忙帮我圆场,

    “他现在是来体验一下打工生活,下半年可能去当兵。”

    “当兵也可以,去锻炼锻炼,争取考上军校,也是很好的出路,来喝茶,吃点水果……”

    虽然表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然而我坐着还是很尴尬,总感觉自己搭不上话,而姐姐则与表婶聊开了。

    很佩服这个小表弟一动不动的自己弹了一个多小时,同时也感叹表婶的大方得体、优雅脱俗。

    饭菜是我吃过最好的一顿,好几道我叫不上名字,吃完饭后,姑姑留在那帮忙清理卫生,姐姐带我先走,她告诉我,表婶的祖祖辈辈和亲戚朋友大部分是华侨,而她却选择留在国内。

    正当我们出了电梯,往大门走时,表婶从另外一部电梯追了出来,手中提着我们送的,还有好大一袋进口水果,我和姐只能厚着脸皮收下。

    看着表婶的背影,再次感受到富贵人家的格局,佩服不已。

    下午的面试姐姐本来是要陪我去的,然而公司临时开会又把她叫了去,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情很是忐忑,又一个第一次,第一次面试按照表婶给的地址摸索着找了过去,

    终于在一个很是气派的公司大门口停下来,喜悦饮料有限公司,说明了来意,保安打完电话,很快就有一个挂着工牌、穿着时髦的女职工下来领着我上了楼。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人家也没有多听,只是顺手拿了数学和化学试卷给我,并提醒虽然是熟人介绍,但是流程还是要走,而且她们公司是需要一点文化和技术的,

    我一看到试卷脑袋就炸开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考试,现在又整这一出,自然是没写几道题,也无所谓能不能成功,在面试的时候人家问什么都随心所欲的回答,而自己问的两个问题或许也是遭淘汰的主要原因:

    “工资多少?包吃住不?”

    果不其然,我晚上就接到了公司的电话,

    “喂,颜孝吧?我们公司经过一下午的面试,选出了一个高中生,他在各方面都可以,所以我们决定聘用他,而你还不太符合要求,只能落选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就挂了,剩下“嘟嘟嘟”的声音,人家估计看了试卷认为我是冒牌高中生,又多了个第一次,第一次面试失败。

    表婶很自责的跟我说,早知道要笔试就早点把试卷拿到了,介绍的朋友也没交代好手下的人,所以按正规的面试走程序了,不行再另外找一家,

    我表示非常抱歉,给婶婶丢人了,其实自己本来就是来体验生活的,找工作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就不用麻烦表婶了。

    我嘴里虽这样说,然而,一个高中落榜生,没有任何经验,哪有那么好找工作,躺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听着表姑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当天晚上就失眠了,索性拿起手电筒打开日记本把当天的遭遇记录了下来,最后面写到:

    加油。糍粑,你行,振作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进了一个又一个人才市场,证件也复印了好几份,简历和照片就等着去照相馆拿,找工作谈何容易,人才市场的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的都是,

    高中文凭,2—3年以上工作经验……

    大专文凭,精通相关专业……

    本科文凭,可直接面试……

    孤单,几乎成了我的习惯,也成为了自己的朋友,有了孤单,自己才写日记,有了孤单,自己才多愁善感,有了孤单,自己才体会到一定要努力实现当兵的梦想。

    走了好几条街,真心的累,随便上了一辆巴士,丢了两个硬币,司机冲着我笑,旁边人小声用当地方言嘲讽到,

    “真傻,一元就够了丢两元”。

    懒得理会,只希望巴士把我带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就行,可车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上车的那条街,而且是终点站。

    表叔表婶还要给我介绍工作,但我拒绝了,我想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找到一份可以好好体验生活的工作。

    表叔每天都很忙,来了一个星期才见了一次,姐告诉我,之所以表叔能够对我们两姐弟那么好,是因为当时表叔上大学时没有钱,姑婆就一家家借,然而都是些穷亲戚,借了一圈还不到一半,最后父母把建房子的钱借给了他,推迟了一年才建。

    我相信表叔和表婶都是好人,但不想父恩子享,所以去的也很少,当然,没有什么共同话语也是一个原因。

    终于有一天在守信人力广场填了一张表,是海城长久乳业公司的,应聘公司的送货员,第二天去面试。一起填表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这哥们出了门就追上我做自我介绍,

    国剑良,天江省江州市人,比我大三岁,到海城已经四年了,不停的换工作,基本上都是打几个月发了工资然后干得不舒服辞职,口袋里从来不超过一百块钱。

    我们从广场一直聊到年青路,国就住在年青路,分手时他约我明天一起去,到时候去我住的地方叫我。

    海城娱乐广场,我进过的第一个广场,一进大门,被里面的富丽堂皇给迷住了,珠宝店、服装店、餐饮店等数不胜数,

    公司的章柳琼小姐已经在门口等,见到我们后一一握手,我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握女孩子的手,还如此柔软。

    坐手扶梯上了三楼,在一个奶茶店坐下,章顺手点了三杯奶茶,然后开始面试,我明显比国要紧张,几乎问啥答啥,幸好手中还握着一杯从未喝过的奶茶,手不至于无处安放,而国则明显老道很多,夸夸其谈。

    大概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章让我们先回,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还得面试其他人,我和国在下楼时差点迷了路,找不着出口,经过了“M”店时,我眼睛一直盯着里面看,人挤人,啥时候才能自己赚钱进到里面大吃一顿,哎,先想想吧!

    当我们准备坐巴士往回走,路上不时出现顶着烈日施工的园林工人,后背湿透,我瞬间想到了父母,心里很不是滋味,人才市场的门口,大部分出来的人脸上都涌现出失望的神态。

    坐上车,沿路的高楼大厦仿佛没有来时的那么高大和耀眼,这个城市多久才能接纳我这个农民的崽?

    下了车,我邀请国剑良到家里喝点水然后一起到附近逛一逛,两个人还没进工棚就听到里面乱哄哄的。

    一走进去,好多人围着隔壁穿着时髦的少妇和她光头老公,大伙一见我俩进来眼神突然变了,正当我感到诧异,少妇和她老公则冲了过来,男的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而女的就指着鼻子骂开了,

    “就是他,今天早上我看他带着别人来还不可思议,等我上个厕所回来手机就不见了,而他们已经离开。”

    我第一次见这阵式,有点不知所措,大家随之都围了过来,女的接着说,

    “你没来之前我们这啥都不丢,怎么你一来我手机就丢了?赶紧拿出来吧。我花2500块买的新手机,才用2天就被你偷走了,还我?”

    这时国剑良扯开那光头的手,

    “你们有什么证据是他偷的?别乱讲。”

    “那就是你,反正就是你们两个。”

    女的嗓子扯得更高了。我反应过来了,

    “阿姨,您说是我们拿的,您得有证据,再说,我们如果拿了,怎么可能还两个人回来?而且这么早回来?”

    “谁是你阿姨,叫姐姐,”

    大伙被这话给逗笑了,女的发现好像这时候撒娇不合时宜,就开始撒泼,

    “我不管,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惯偷,你们回来就是为了掩饰,还我手机?”

    光头也吓唬我们俩,

    “你们再不拿出来,是不是想我揍你们?”

    国剑良把袖子一挽,往前迈了一步,

    “没偷就是没偷,你揍一个试试?”

    我急忙拦住他,

    “你们要不报警吧,我们没拿,让警察过来。”

    这时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

    “早报警了,等警察来吧,你们先别走。”

    “我们没拿走什么?”

    两个警察来的很快,那少妇一看,马上装可怜拉着其中一个警察的手,警察反感的甩了一下,大概了解了几分钟,就让他们夫妻俩去派出所备案,走了。

    围观的人也散了,我和国剑良进到屋里,喝了好大一口水,才缓过神来,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气愤,这叫什么事,国剑良,我也不能猜测,总之,无凭无据,而且上午来的时候我们俩也一直呆在一起,怎么会有作案的时间,应该不是他。

    两个人转到了东基,在一座桥下,看到有位戴着墨镜的老人家摆摊算命,我本来是不信这个,然而经过刚刚那一出,自己倒是想看看今后的路到底咋样。

    五元钱,先问爱情,第一个女朋友不成,要第二,第三个才成,婚姻长久,再问事业,平平稳稳,当不了大官,抽签“八十六”,上上签,一切都好。

    我苦笑,这不等于白算,感觉再转没什么劲,加上被当成小偷,两个人默契的分开了,从此再也未见。

    我已经没有了自信,现在终于感觉到难了,一个农民的崽,高考落榜差生,没有口才,没有头脑,没有知识,没有技能,也没有任何经验,什么也不会,整天就只有这个介绍所走了,那个人才市场去。

    更难受的是,表姑丈晚上回来一听到这事,竟然问是不是我拿的,如果是就偷偷放回去。

    别人怀疑也就算了,怎么亲戚也这么想,基本的信任在哪?表姑丈很快就睡着了,我还是打开了手电筒,因为,今天的事不得不记,这次的教训还没完,第二天下午,正当我和表姑丈坐在外面吃饭,隔壁光头用报纸包了一把东洋刀,气冲冲地吓唬我,

    “你最好把手机还回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表姑丈是老实人,什么话都不敢接。我已经豁出去了,

    “你用不着包,亮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只是你有刀,我也有,”

    于是我冲进去把菜板上的刀操了出来,跟光头对峙,表姑丈吓到了,赶紧拦住我,光头是个纸老虎,看我的架势骂了两句走开了。

    随后就听到隔壁屋里传来女的嗲声嗲气的骂,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给我再买一个新手机回来,”

    看着低头扒饭的表姑丈,我觉得这个地方真的不能再呆了,加上随后几天他都不给我好脸色,更是让我下定决心尽快离开。

    随后接到章小姐的电话,说我比较老实,就只录用了我,国剑良明显太滑头,不靠谱,不过告诉我说要先去一个湘菜馆做实习,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下午跑到了面试的地方,因为是一个人,所以我选择了提前半小时到,先在外面等着,突然看到章和一个男的在拉拉扯扯,男的好像在劝说什么,而她生气的扭头就走,我生怕被她看到了尴尬,急忙快步进到商场。

    湘菜馆不在商场内,章小姐带着我从后门出去绕了几条巷子,到了后说明来意,章小姐就把我丢在那先走了,

    接待我的是一个纹着身戴着金项链的壮汉,瞅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就叫我第二天过来上班,做地哩,我想不到有什么问题,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在回去的路上思索了很久,决定放弃了。

    因为是自己选择的不去,所以人才广场交的一百块钱介绍费只能退百分之六十,加上几天来来回回花的路费和吃饭,相当于工作没有找着,一两百块钱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