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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据比尸腄县孽乱

    多年以后,这个山洞中捡来的孩子依然披着那张虎皮毯改成的毛毳。

    这个十一岁的孩童虽然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但瘦弱的骨架并不能掩盖他身上一块块凸起的小肌肉。

    只是,他那焦成木炭的手掌多少有点令人望而生畏。按照老父亲张驼子的话说,小时候给毒蛇咬了,如今就成了这个样。

    这里是腄县,是一个远在东海岸、远离战争两百年之久的世外桃源之地。

    十一年来,孩童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说来也巧,这孩子就叫“十一”,倒不是因为他十一岁的年龄,而是家里排行第十一。

    腄县不大,勉强凑出个集市。

    老汉姓张,是个驼背,认识他的人都称他“张驼子”,他住在离此不远处的芝罘山,隔三岔五的背着山上的柴来腄县的集市卖。

    老爹驼子似乎对今天的成果感到很满意,掏出卖柴赚来的几枚钱币握在手中数了一遍,脸上不由自主地表露出一丝欢悦之情。

    孩童好奇的凑过去问:“多少?”

    “三文。”

    “我看看。”孩童笑嘻嘻的伸手抢了过来,又数了一遍,果然三文钱。

    驼子笑了笑道:“放心,钱没跑。”挑起卖剩下的那捆柴,道:“走吧,回家了。”

    两人走到一处角落,将那捆柴藏起来后,欢欢喜喜走向城外。

    看着旁边一跑一跳的孩子,张驼子强抿着微笑,心中却难以抑制烦躁不安。他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关于秦军入侵的传闻了,不知腄县这座安定了数百年之久的城市,不久后将遭受什么样的打击。

    但他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忐忑。孩子的笑容如此甜美,他实在不忍心破坏这颗美好的童心。

    城门口的士兵面无表情地矗立在两旁,不知他们是否知道前线的近况?驼子兀自想道。

    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张驼子像死尸一般跟随在张十一后头,随口“嗯”“嗯”地应对着孩子无边无际的问题。

    突然一人大声吆喝,周围的人像被激起的水浪四处逃窜。尤其是身后准备出城的百姓,掉头就往城内跑。

    驼子诧异地回头往城里看,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正在踌躇之间,张十一扯着张驼子的衣角说道:“老爹,快看。”驼子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往回一看,顿时吓得脸都青了。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人马正往这里赶来,队伍的前方赫然摇着一面炫黑的战旗。张驼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秦国的军旗,拉着张十一就往城门处跑。

    不料守城官兵比他的反应还要迅速,还不等驼子进城,大门已经紧紧封闭。

    “哎——呀!”驼子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嚷出一声绝望的哀叹。

    此时秦军已然赶到。这支秦军既没战车,也没步兵,就连后勤补给部队都没有,就单单数千轻骑。虽然数千人的军队不算多,但相对于腄县这座小城镇来说也算一大挑战了。

    只是,骑兵如何攻城?

    骑兵当中一人头不着盔,身不披甲,单手持一青铜剑。脚下微微一跨,那被战甲裹得严严实实的的战马缓缓出列。

    当此人来到驼子爷俩面前时,着实把张驼子吓了一跳。就连平日里被称为“胆儿忒大”的张十一也不禁身子直打冷颤。

    此人面部消瘦,脸色连青带紫,脖子好似被刀砍过一般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那个吓人的脑袋毫无支撑地连着脖子上仅存的那一小块皮肉,倒在肩膀的一边。

    那怪物看见张驼子父子相拥着依靠在城门口,也挺好奇,微微地裂开一边嘴唇,发出一声阴冷尖锐的嘲笑:“这就是腄县的应战方式?”

    “怪……怪物啊——”张驼子颤抖着声线近乎无力地悲鸣。

    听到驼子的嘶吼,那怪物不免有些失望,原来眼前的这俩人只不过是“迷途的羔羊”。

    怪人不屑地瞥了爷俩一眼,扶着后脑勺仰起头,朝着城墙上高喊:“腄县何人把守,可敢出来应战?”

    城楼上站出一人,头顶青铜盔,身披鱼鳞甲,身形魁梧,方脸虬髯。那人高声应道:“好说,吾乃齐将王鎏。”

    “王鎏?”那怪物脸忽地一沉,问道:“齐国大将王鎏?你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跑到这穷山辟野来守这座无人要的孤城?”

    王鎏不回应,反问道:“不知城下何人?可否报上姓名,待我取了你的性命,也好向齐王请功。”

    “嘎哈哈哈哈……”那怪物发出令人惊悚的笑声,“齐王?齐国都覆灭了,你还上哪找个齐王去请功?”他一发笑,那断了一半的脖子瞬即支撑不住顶上的脑袋,整个头挂在背后,看起来甚是滑稽。

    如此好笑的动作并没有引来周围人的捧腹,反而是他的话,令城里的军民吓得不轻,纷纷嘀咕:“齐国覆灭了?齐亡国了吗?”毕竟腄县远在东海之滨,按理说秦军不可能会打到这里来的,除非,齐亡了。

    那怪人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你问到我的姓名,我也不妨告诉你。本将军大名据比,人送外号‘据比尸’。”

    “据比尸?你就是那个长得跟死尸一样的怪物?”那王鎏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亏他身材魁梧,一脸凶神恶煞,顿时威风尽失。

    “嘎哈哈哈,原来你认得我啊?那就好办了,快快出城受降,否则我据比尸的手段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吧?抵抗我的人会死得很惨的!”据比尸故意加重语气,战争还没开打,他已经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王鎏装作镇定,骂道:“你这怪物,不去助你秦王‘一统天下’,跑来我腄县作甚?”

    “这个我无可奉告,我只问一句,你是乖乖下来受降呢,还是等着我来屠城?”

    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一般人面对这样的质问,都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但这王鎏似乎怕了那据比尸,近乎求饶地说了一句:“若你能保证不伤害我腄县的百姓,投诚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嘎哈哈哈,你这王鎏,还挺爱民的嘛!放心,我还有事要求助于腄县的平民,又怎么会伤害他们呢?”那据比尸说到后头语气甚是严肃,却不像是刻意在哄骗王鎏。

    那王鎏也是投降心切,恨不得马上跪倒在据比尸脚下,只等他这句话,转身就往城楼下走。

    “将军!”

    忽一人迎头截住王鎏,声色俱厉地吼出一声,“将军不可啊!”

    此人便是王鎏的裨将,只见他站在阶梯中间,双手直直的拦住楼道的两边,大声吼叫道:“将军,秦人向来背信忘义,今天答应你不杀一名百姓,明天可能就要屠城了啊!”

    “滚开!”王鎏丝毫听不进他的话,一脚把他踹倒,跨过他的身体走下城楼。

    不料裨将仍然不死心,一把抱住王鎏的双腿,近乎哀求的叫道:“将军,秦人的话不可信,望将军三思啊!”

    “我叫你滚开!”这王鎏发了疯一般呐喊,见裨将任然不放手,拔出腰间佩剑,“你想违抗军令吗?”

    那裨将大声咆哮:“将军,秦人坑杀赵国四十万人命的惨剧,你难道忘了吗?秦人杀戮成性,城门一开,腄县数千军民就要遭殃了啊!”他越说越激动,脸胀得通红,颤栗的音喉嘶哑得近乎在哭喊。

    王鎏丝毫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反而更加愤怒,两撇粗厚的眉毛使劲往上翘,想也不想一下,就将裨将给杀了。

    城下秦人虽然看不清情况,但仍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此时听到城上一声惨叫,便已略知一二。

    秦军向以不怕死闻名,但论贪生,谁人不愿?城上齐人内讧,城下秦人自然高兴,料知齐人就要投降,那数千秦国骑兵本来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那王鎏割下他的头颅,走下城楼,跨上战马,举起他那杆引以为傲的金铍,胁迫地对守城门的士卒吼叫:“给我开门!”

    士卒哪里敢违抗!放下门闩,齐力将城门拉开。

    这一开门把挨在城门口张驼子爷俩吓了一跳。紧闭的城门怎么说开就开?

    男孩拉了拉驼子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进城。但驼子此时却没了主意,反而不敢进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男孩只道是自己手上的动作太轻了,又用力拉着张驼子的衣角往城里扯,压低声音重重地说了声:“老爹——”

    此时驼子才有了反应,见男孩另一只手指着城门以内,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喔……”

    犹豫之间,王鎏骑着战马,提着人头走出城。

    张驼子看见人头,更是吓得两腿发软,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让他给杀了。

    王鎏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来到据比尸的身前,胯下战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放下那杆长金铍,双手奉上人头,高叫:“齐将许垚誓死不降,已被王鎏就地正法。”

    “噶哈哈哈,你这人也是蛮拼的,为了向我示好,甘愿砍下自己手下的人头来表示忠心。果然心狠手辣,我喜欢。”

    据比尸也不接人头,也不扶他起来。转头对他的骑兵下令:“你们给我呆在原地,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下完命令跨上战马,缓缓走向城门,自言自语道:“还要在这破地方呆上一段时间,真晦气!”

    他这次来腄县,其实另有目的,更确切来说,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这座孤独而又没人要的小城,而是距离这里数十里外的一座岛山——之罘山。

    “这个猴子脑的秦王,尽给我这些劳心费力的苦差事!什么‘阳主庙’,什么‘梁王’,管他做什么?非要大老远的来找这破玩意儿,他自己倒好,躲在咸阳逍遥快活,而我却要来这里受罪!”

    说得过于激动,以至于自己那个不牢固的脑袋掉了下来,整个倒挂在脑后,好在连着皮才不至于身首异处。

    据比尸托起脑袋小心扶正,略有揶揄地自责道:“这个不灵光的脑袋,怎么就这么不好使?走路怕掉下来,就连想事情也不甚得心应手,他秦王要找什么‘阳主庙’就让他去找,还‘我去我去,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阳主’。结果,我去,真的就我去了!”

    身后王鎏跨上战马跟在后头。

    据比尸根本不予理睬,对于王鎏这种人,据比尸的内心是睥视的,甚至连被他杀了的裨将都不如。

    突然身后马蹄声骤变,伴随着驼子爷俩“呀——”的异响同声尖叫,据比尸好奇地往回一看,一杆金铍早已抵在自己的胸口,“这王鎏竟然想要暗算我?”据比尸的内心浮出这句话。

    这一变故之快让据比尸措手不及,他甚至连躲闪的念头都还没有来得及浮现出来。事出突然,况且他从不穿盔甲,那金铍轻易捅破了他的皮肤,只须眨眼功夫,就能直达心脏。

    此时就算据比尸有电闪雷鸣的速度,也逃不过王鎏的这一击。

    王鎏手中的金铍夹带着战马飞奔的冲击力,轻松地就把据比尸的胸口给刺穿,巨大的冲击力推着金铍把据比尸顶下马。

    那据比尸挨了这一铍,身体像离弦之箭“嗖”的径直朝前飞出。

    好巧不巧,张驼子就站在他的前方。

    那驼子本来就弯腰驼背抬不起头,加上一把年纪反应迟钝,恍惚之间瞥见似有东西飞来,那据比尸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他身上,硕大的重量压倒在张驼子身上把他扑倒在地。

    鲜血从据比尸胸口的窟窿处不断涌出,将他整个上身染成一片红,也把张驼子掩埋在血泊当中。

    旁边那小孩从来没见过杀人,失声尖叫道:“啊……杀人啦——”

    老头张驼子却没了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上的据比尸,僵直得不吐一口气。

    王鎏驾马上前一步察看,只见那据比尸双眼圆睁目光无神,一张大口半开半合死相难看,显然早已断气。

    看着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据比尸,王鎏的内心有些哀伤,而更多的是宽慰。为了杀死眼前的这个人,他赌上腄县所有士兵和百姓的性命敞开城门,甚至亲手割下自己副将的头颅,以此来麻痹据比尸的防范之心,这当中,只要据比尸有一丁点儿不信任自己,整个腄县都将“送羊入虎口”。

    而如今,据比尸已死,王鎏两行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托起那个裨将的人头大哭:“许将军,咱们成功了,你看看,你的人头换来这怪物的命啊!”

    他边哭还边摆正那个人头的方向,直到那个人头的眼睛正对着据比尸,仿佛那个叫许垚的人头可以看见据比尸的死状一般。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驼子忽然推开据比尸的尸体站了起来。

    只见驼子脸色比以前青了许多,脸也消瘦了许多,看似被刚才的境况吓得魂不守舍,但眼神没了之前的犹豫和慌乱,却充满了杀机。

    王鎏虽然对他的举止感到困惑,但并未予以理会,而是举起金铍直指不远处的秦国骑兵喝骂:“秦国贼子们,你们的将领已经被我斩落麾下,识相的早早下马受降,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数千秦兵遇到如此变故,竟然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木头一般骑在马上,既不害怕得落荒而逃,也不恼怒地杀奔而来。

    这倒令王鎏困惑不解。

    此时他忽地背脊一凉,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惊悚地盯着张驼子,身子不自觉的往后仰。

    “噶哈哈,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吗?”

    张驼子面带杀气,恶狠狠地道:“想不到你还挺有心计的嘛,我可是差点就死了呢!”

    这驼子一改之前和蔼软弱的面孔,学着据比尸阴阳怪气地说话,整个表情也变得极其恐怖。

    “你……你……”

    王鎏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他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张驼子,比如他为什么要学据比尸说话?他是据比尸的真身?他被据比尸偷换了身体?但他就是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因为此时他的内心早已被恐慌给占据。

    张驼子俯身端起据比尸手中的佩剑,一句一字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你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现在反而吓成这个样子?来,下马来。看我能把你割成几块!”

    说着走到王鎏马下,平摆佩剑,突然脸色一变怒吼一声:“给我下来!”只见剑光一闪之间,那马的前腿连同战甲被切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