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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父与子(上)

    破晓时分,天边阴云密布,孙家隔壁宅院里的大火终于渐渐被扑灭了,只是那座小楼和周围一带的花草树木都已被烧成了焦炭。

    忙碌一夜的街邻纷纷松了一口气,大部分人直接转身离去,也有少部分人留下来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正在此时昨夜那个与恶妇交谈的男子领着一群人快步赶来,还在七嘴八舌的众人一见他们来势汹汹,不禁放低声音,让开一条路来。

    “那位不是咱们里长吗?”

    “里长算什么,县尉大人都亲自过来了,这袁魁不愧是咱们九江第一豪富啊,面子可真不小哟!”

    “欸,你们知道吗?这袁奎年纪轻轻,却是手段了得,不过来咱们这短短三年,就挤垮了寿春三大豪商,生发聚敛到一郡首富的地步,实在是可畏啊!”

    “哼,不过是仗着背后的汝南袁氏欺行霸市罢了!”

    “嘘,你小声点,大腿还没人胳膊粗,不要命啦!”

    ……

    这些孙策和周瑜是顾不着了,他们自从昨夜回来,顿觉身心俱疲,倒头便睡,直到此刻仍在呼呼大睡。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外两个婢女端着热水静候一旁,而敲门的正是吴夫人。

    孙策猛然惊醒,汗水顺着脑门淌下,刚刚那个梦真的是太真实了,梦中他背负着巨石攀登一座直入青云的大山,一路坎坷崎岖记忆深刻,几次险死还生冷汗潸潸,最后快要登顶时,后方突然探出一根钩爪,绕住他的腿便往后拉,就在他感觉要摔个粉身碎骨时,天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他这才从梦中醒来。摸了一把汗,起身去打开房门,外面的天空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

    “娘!您起这么早做啥啊?”孙策仰头眨巴着眼睛望向吴夫人说道。

    吴夫人看他这模样,不由嗔怪道:“你现在可是做哥哥的人了,还撒娇呢!看你这睡不醒的模样,赶紧洗漱一番,你看人家小周瑜,都拾掇好在那等你吃早饭了,快点啊!”

    说完招呼婢女进去伺候孙策洗漱,孙策只好享受了一把被伺候的快乐。

    梳洗更衣毕,两个婢女退至门外,孙策从枕头下掏出昨夜自己莫名其妙获得的那卷竹简,待会得和周瑜请教一下,自己可识不得那上面蝌蚪似的文字。然后随女婢去到后院中的一间小厅,只见周瑜正坐在那翘首以盼。

    “你可算来了,等你等的我都快饿坏了!”

    “哈哈,好,那我先自罚…一碗豆浆!”看着自己面前一方小桌上摆放的井井有条的各色食物,孙策愣了愣,昨天晚宴肚中饥饿,只顾埋头胡吃海塞,没仔细观察,现在才发现这汉末的食物看起来好像不比一千多年后差多少啊。

    一盘色泽金黄的炉饼,一碗香味浓郁的豆浆,还有一小鼎肉糜,以及一小盘不知名的酱菜。嗯,味道也还行!孙策抿了一口豆浆,啧啧回味,随即仰脖一饮而尽。

    “……”周瑜摇了摇头,夹起一张热腾腾的炉饼,张口咬下,肉馅飘香,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两人用罢早饭,慢悠悠地溜达到院子里,周瑜四下扫了一眼,见周围没有其他人。神色郑重地对孙策低声道:“你怎么做到如此泰然自若的啊?隔壁那家主人好像上报了官府,要来追查此事啊。”

    孙策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恐惧、慌张于事无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镇定下来,别让人看出我们心中有事,此外,咱们必须统一口径,昨夜一直在房内休息,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周瑜闻言觉得颇有道理,不知道为何听孙策这么一说,心中就安定了许多。

    “欸对了,你帮我看看这竹简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周瑜接过竹简,展开一望,“这是秦朝的小篆,唔,这就是昨夜那神秘人给你的那卷竹简?”

    孙策点头称是。

    “这上面记载的是一种枪法武技,叫…霸王破阵篇!说是西楚霸王项羽总结了大半生征战的经验所创的枪法,极其适合战阵之中施展,威力无双。昔年霸王能横扫千军,有一半是这武技的功劳…但是想要发挥出这门枪法的全部威力,还需有霸王那般勇力…嗯…我觉得这非常适合你啊!诶?这竹简下半篇竟然是一门兵法?我也读过兵书,但是今日见到这…方觉豁然开朗,从前疑惑不解之处竟片刻间明悟了大半…”

    听着周瑜欣喜若狂的声音,孙策心中想到,世事竟有如此巧合吗?那神秘人看来是对自己了解不少啊,给的兵法武技都是非常具有针对性的。他到底是谁呢?不管了,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下次等我变得更强,就拿下他问个明白!

    孙策看着还处于兴奋中的周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想到啊,你竟对兵事如此上心,这兵法咱们就一起研习吧!一人智短,两人智长。”

    周瑜昂首哼笑道:“这武技不适合我,兵法嘛,你不说我也是要偷学的!”

    “嘿呦!你还怪不客气的哈!”

    “昨夜的行动我可也去了啊!这高人所赠应该也有我一份吧,再说了,咱俩什么关系,我若是推辞,倒显得虚伪了!”

    不愧是周瑜啊!孙策笑着点头。随后两人便钻回屋里,开始废寝忘食地琢磨兵法中的道理与奥秘。

    ……

    寿春城外二十里,孙坚和麾下二十八骑仍在马不停蹄地向寿春奔驰而来。天空中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雨势似有变大的趋势,孙坚心中隐隐感觉不妙,大声叱道:“驾!不要再惜马力了!全速前进!”

    身后众人纷纷答应,一声声清脆的鞭子此起彼伏的响彻原野。

    ……

    “呀!不知不觉,都快午时了,咱们休息一会吧!”孙策肚中传来咕咕叫声,一抬头,只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雨声竟都没干扰到二人分毫。

    周瑜对孙策的话仿佛充耳不闻,仍埋首苦学,看着竹简沉思片刻,然后在纸上为数不多的空白处唰唰地写出一大段文字,皆是他心中所推演的内容。

    孙策见状只得独自走出房门,正欲寻些吃食来祭祭自己的小五脏庙。却见一人冒着大雨朝这边跑了过来,孙策看过去,好像是管家刘七。

    待那人到了檐下,果然是刘七,孙策忙问为何如此匆忙跑来。刘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捂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隔壁主人袁魁来上门问罪了,说是公子您私闯他宅,又纵火焚烧,夫人先差老奴来问问您事情是不是真如那袁魁所言。

    孙策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作惊讶状:“那人为何诬陷我,昨日我奔波劳碌,早早就睡下了,怎会私闯他的宅院,有纵火焚烧呢?”

    此时周瑜也从房内迈步而出,问道出了什么事,听完之后也连连否认,直言昨夜困极,甚至都不知道隔壁着了大火。

    随后刘七看了看两人,点头道:“那就好,夫人说若是咱们占着理,就去与那袁魁理论一番,告他个污蔑之罪!公子、周公子!请随老奴来!”

    ……

    孙府正厅中,两帮人泾渭分明的对峙着,吴夫人面若寒霜,吴景则站在吴夫人身前半步,冷笑着盯着对面袁魁和县尉一众人。

    而另一边的袁魁一直面露愤愤不平的神色坐在那,旁边身材肥大的寿春尉李全滴溜溜地转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珠,看着对面姿容秀丽的吴夫人,暗暗吞着口水。

    两边刚刚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此时正陷入僵持状态。

    突然刘七带着孙策周瑜从侧门拐了进来,趁众人不注意,他对着袁魁轻轻点了点头,袁魁见了转怒为喜,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

    吴景见状招手让他们过来,低头耳语一番,然后拍拍他们肩膀,示意不必害怕;而吴夫人面色惊疑不定,自己没有让刘七去唤两个孩子过来啊,这是怎么回事?

    孙策正想先发制人,突然对面的袁魁站起身往前踱了两步高声道:“就是你们,昨夜潜入我府上不算,还要烧了我的阁楼,害了我的婢女!你们认不认?”

    “胡说!我昨日和兄长用过晚饭,回去便睡下了,早晨鸡鸣不已也未能叫醒我等,你堂堂七尺汉,说话可要讲究真凭实据!”周瑜肃然道。

    “没错,若不是方才管家来与我说,我尚且不敢相信,不知你为何一口咬定是我烧了你的宅院,如果拿不出证据,我们可要去县令大人那告你一个诬告之罪!”孙策前跨一步冷眼盯着对面的几人。

    “呵呵,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谎话倒是张口就来!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刘七!你来说说吧!”袁魁得意洋洋地背负双手道。

    刘七战战兢兢地走到袁魁身边,羞愧地看了一眼对面众人,接着声音发抖道:“小人自幼耳聪目明,即使夜晚也能看见十丈外的事物,昨夜我起夜发现后院柴堆那有些响动,还以为有什么动物偷跑进来,便去察看,没想到竟是他们两个孩子……”

    随着刘七的叙述,大厅中静的落针可闻,气氛也更加压抑,直让人喘不过气来,袁魁那边得意自不必多言;孙策虽然心跳乱了节奏,但面上仍然控制的没什么表情;周瑜则是恶狠狠地盯着那仍在控诉的老管家;吴夫人微微长大了嘴巴,似乎不敢相信,然后紧紧皱住眉头;至于吴景目露凶光,眼神四处扫视,好像是在寻趁手的兵器来保护自己这边的众人。

    “……就是这样,事情的经过小人全部都看到了,小人…小人绝不敢说谎!”刘七说完,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厅中众人。

    紧接着轰的一声,吴景重重地一掌拍着桌上,“狗奴安敢诬陷主人!”

    “李大人,证据确凿!我看可以下令拿人了吧!”袁魁毫不在意吴景的怒火,转头看着李全道。

    “嗯…的确是铁证如山啊!来人!先缚了这两个人犯,然后……”

    这县尉话未说完,只听门外一阵密集的马蹄轰鸣声由远及近,众人均是一愣,纷纷看向门口,只见雨幕中一群披甲执刃的大汉如狼似虎般踏进门来。

    为首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将手中战刀往地面上重重一顿,力量之大,仿若顺着地底传入在场众人的脚板。

    “谁敢动我孙文台的儿子分毫,今日必让他血溅五步!”嘶哑如虎吼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赤红的瞳孔望向正准备来拘拿孙策二人的兵丁,那几个兵丁顿时感觉如同被一只极凶恶的猛兽盯上了,当即停在原地。

    程普在孙坚一步后进入厅中,随即命令其余甲士把守各处,看管住袁魁那一边的人。

    当此剑拔弩张之时,门外又有几人迈步而来,前者是一日未见的葛伯,他向周围孙坚的麾下一一抱拳,告罪着把身后那两人给请了进来。

    “在下新任九江都尉,吴郡人陆骏,闻孙大人威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幸甚幸甚!”左边一位面貌忠厚的青年朝孙坚作揖行礼道。

    “吾乃寿春令荀攸,此间事本官已全部知晓,不过本官可以作证,昨夜孙策周瑜二子绝无可能去闯私宅纵火,因为,本官的手下最近一直在监视着袁魁宅院!李全啊,下次不可偏听偏信,动辄抓错好人!至于你,袁魁!你倚仗袁氏声名在寿春行的那些不法之事,本官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等着按律法办吧!”右侧一个身着官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儒士看着李全等人冷峻地说道,随即挥手,一队差役冲进来缚了袁魁等人便走。

    李全目露惶恐,一边告罪,一边狼狈地离去。孙周两个和吴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吴夫人上前朝来帮忙解围的众人行了一个谢礼,然后转身退下,并吩咐下人把那个已经吓得面色如土的刘七拖走。

    孙坚让甲士们下去休息,先与陆骏、荀攸分宾主落座寒暄一番,感谢两人解围之恩。陆骏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说,只是顺手而为,此行另有隐情;

    荀攸则是直言道:“我与你孙文台交情不深,这次是受我那太学同窗周异所托,关照这两个孩子,那袁魁的确在此处横行霸道,今番令郎能让他吃个大亏,并且让我借机拿到许多袁魁不法的证据,我倒是要感谢令郎!”说着望向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心中暗道,小小年纪了不得,孙文台有子如此,孙氏兴旺是必然啊!再看周瑜,嗯,这小子倒也有几分沉稳气度,不错!

    孙坚闻言哈哈大笑,孙策周瑜连忙上前躬身致谢并口称愧当夸奖。

    众人又聊了一阵,孙坚见天色不早,便开口挽留陆骏荀攸二人吃顿便饭。陆骏本就有事与孙坚商谈,就顺势答应了。而荀攸婉言谢绝,说要回去署理袁魁一案,不过临走时叮嘱两个孩子如果想找他,随时可以去县衙寻他。

    ……

    书房里,孙坚召来孙策,他虎目微红,伸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长子,看看有没有受伤,随即松了口气,命他把这几日所有事事无巨细地说与自己听。

    孙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爱不言却如山可靠,父与子的关系犹如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他们终会渐渐重叠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