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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实话实说

    就在尹勤和董书佐两人问答正欢的时候,虽然太阳才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涌出了一道金边,大半个天空已经基本被照亮,河滩上的酸枣、芦苇和人物都纤毫毕现。

    那名手扶刀柄,身材和尹勤相近的年轻人阿封,见状麻利地脱下了身上的那件灰色长衣,叠好递给身前的董书佐。而董书佐在随手接过衣物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阿封的脚上穿的鞋子。

    这一举动引起了尹勤的注意,目光也从阿封身上扫过。看他脱的只剩粗布抱腹,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兜肚内衣,外穿一件短褐衫和一条黄麻裤。只不过腰间的绳带上,还系了一把环首刀。

    董书佐随即转过身来,将尚有余温的葛布衣物交到尹勤面前,朗声道:“吾等出外公干,没带多余的衣物,这件现成的长衣,不值几钱,贤弟你且先穿上御寒。”

    然后拱手又说:“只不过靴子嘛!吾等也没有现成的,却是有所失敬了。”

    随着此人的亲切话语,尹勤也在一瞬间续上了回忆。这董书佐原是商贾子弟,家住城内的昌政街,有一胞妹嫁到邻县。

    因自己在郡府中工作的姊夫,在官司上帮过其母而相识。正好两家均由外地迁来雒县,遭遇也颇有相似之处,他曾对“前任”比较亲近。

    后来自己要到城东学经学,他家人托了关系送他去刺史府为小吏,因能识字诵讽《诗》《书》,据说入职不到一年就升为书佐。两家本就不住在一个闾里,往来一少自然便疏远了。

    “对了!在这个年代,每二十五户人家被竹木栅栏围起来进行管理,称之为一个闾里。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状况,实际上的闾里大小视地区而定。”尹勤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段话。

    这种现象是“脑电波遇到陌生的汉代事物时,从‘前任’的记忆库中采撷提取相关记忆的结果。”属于潜意识的一种。

    “却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蟊贼,居然敢来窃盗吾侄的衣物,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么?”穿着绛色如意纹大袍的金顺,眼珠子转了转,只讲了一句话,身后的苍头们都跟着笑了起来,附和道,“就是”、“就是”。

    尹勤此时身无长物,也顾不上什么虚礼。只得既腼腆又感激地接过了叠好的灰色长衣。穿着衣物之前先以手掌在手臂、躯干等处搓得一搓,干透了的泥沙成粉俱下。

    当下也不多话,三下两下套上手中这件葛布长衣,然后摩挲着脸颊,舒缓了一下情绪。不过在习惯性的准备俯身时整个人却定住了,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刚才的动作是要按往常那样穿鞋,不过手指却捞了一个空,”尹勤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子回想起,“原来董书佐口中念叨的‘失敬了’,是指没有鞋子可穿啊!那么今天自己打赤脚返城的路上可就尴尬了。”

    尹勤的思绪发散到这里,不禁陷入了沉思:“未来科技公司所依仗的‘四合院’理论,从原理上是无法让具有静止质量的粒子穿越时空的。”

    “现下真正能够跨过‘爱因斯坦·罗森桥’,跃迁到本时空的,只不过是一组电磁波。换句话说就是:一组具有自己的意识的‘脑电波’。”

    “如同一台电脑硬件需要安装系统软件才能运行,一具躯壳也需要灵魂来支配。只不过科学家们在习惯上将‘灵魂’这玩意儿称之为‘脑电波’。”

    “好比一只脚只能穿进一只鞋里那样,只有在尹勤这具躯体的‘前任’死掉之后,自己的脑电波才能趁虚而入、取而代之,加载到这具死亡的躯壳上,并激活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这一现象,通俗点来说,就是世人称作‘死而复生’的场景。”

    “但是与‘前任’的这次死亡事件直接相关的一段记忆,也会因为环境骤变而无法及时妥善存储,随着‘前任’脑电波的消逝而被一同‘殉葬’掉。”

    尹勤心中若有所思,“难怪自己在仓促间回忆不起,为什么会全裸出现在河滩上!”同时回忆着穿越前了解到的穿越原理和机制,“看来自己的‘前任’在昨天夜里遭遇的,是一起非正常的死亡事件啊!”

    “死亡?糟了,刚才不是还有一具死……尸体吗?”尹勤感到背脊一凉,“那个看起来有些凌乱,但却乌黑发亮的发髻,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逼真!多半是一具尸体吧?”

    尹勤想到这里猛地一抬首,见到金三伯眯着眼睛面带疑惑的打量着自己。

    “哎呀,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这金三伯方才讲到哪里了?”尹勤在慌乱中,举目四顾了一下周遭情况,注意到自己正背对着一丛灌木。

    两名年轻的州卒和两个中等年纪的苍头,各自手中拉着两至三根缰绳,牵着金顺、董书佐和郭书佐等人骑来的马匹,已经绕过这片河滩上的一丛丛芦苇,正往岸边悬崖下的河湾走去。估计是想让这几匹官马,在河湾水静处饮水。

    金顺、董勤和打着哈欠的郭书佐。以及站在他们身侧的,青布帩头,穿着短褐衫的阿封。黑布裹头,套着深棕色短衫,留着稀疏胡子的中年州卒。

    “现在这六个人围成半个圆圈,站在自己的身前四五步外。面带困惑的表情,看似都在期待着失魂落魄的自己对发生的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下还真是遇上麻烦了,是说?还是不说呢?”尹勤心中开始快速的权衡评估起来,“金三伯虽然可以算是自己人,现下‘自己’绝对也是清白的。总归人心叵测,谁知‘前任’在这一两天内犯下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还是藉此把这件事挑明了说吧!”

    “免得过个七八天,那具趴着的尸体被过往的路人发现。到时候再被请到县衙里,各方一比对口供,留意到自己在案发时,曾一丝不挂地在这附近出没过,形迹可疑且大喊大叫……”

    “那样的话,可就百口莫辩了啊!”尹勤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甚至在那条冰滑的丝质衣带上,还留有自己的指纹掌印……”

    “天幸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技术手段能从衣物上提取指纹。”念及此处,又稍稍心安。

    “不行,还是主动交待出来比较好!”尹勤在脑海中演绎时想到,“自己的‘前任’死得不明不白的,此中谜团甚多。”

    “若在发现女尸之事上再有所隐瞒。万一此地真的出现腐败了的尸首,推断发生过女子谋杀案,自己却知而不言。”

    “届时,先不说案子是否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就凭此刻自己口供不实的罪名。押到县衙里挨上一顿‘杀威棍’,让野心勃勃的狱史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被迫吐出方便县丞结案的‘实话’。那时候,才真的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了。”尹勤思及此处,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明明事不关己,却因自己作死,导致身陷囹圄……”

    “连绛武侯尚且说过‘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尹勤心道,“自己就不要以卵击石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调匀呼吸后,脸带歉意道:“说来惭愧,小子昨日午后喝了点酒。路上酒意上涌,耽搁在此地,没能赶上回城。今日清晨在河滩醒来,正准备穿上自己的衣物回城,却发现叠放在身边的衣服,不知何时竟不翼而飞。”

    尹勤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抬头看了一眼金三伯。只见他仰头捋须,眯起眼睛,望着东方那个露出了寸许橙红丹珠的朝阳,此时光芒明亮得有点难以直视了。

    尹勤接着说道:“结果在遍寻不见之时,忽然有一物事拂过脖颈,顺手捞住,却是一根丝质衣带。”

    金顺双手负于身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将视线从东方的日出移回。

    “丝质衣带?”金顺睁眼看向尹勤,蹙眉质疑道。

    尹勤眼见吸引到了金三伯的注意力,抬高了声调,点头道:“这条丝带做工考究。当中是五寸来宽的蔓藤纹暗花,两侧各绣有三指宽的亮丝云纹滚边,加上蔓藤上额外刺绣的雀鸟。绝不是随处可见之物!”

    边上的苍头、州卒们,听了如此细致的描述,都按捺不住伸出手,纷纷比划起丝带规格式样,讨论起城内什么样的人物,才配用如此贵重之物,许是月宫嫦娥之物等,一时场上议论不休。

    “听尹贤侄讲下去,”金顺见状开口道,“吾侄之贤者,当以‘贤’字称之。”

    尹勤连忙比划道:“这条丝带的一端被小子揣在手心中,另一端却夹在一坨芦苇丛里。”

    “然后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缠绕在小臂上,拉住这根带子往怀里只一拽。”尹勤一边讲,一边回放自己当时的动作……

    “如此这般,”尹勤绘声绘色地形容道,“却怎么也没想到,非但那根衣带没被扯出来,人却给绷直的带子扯得一个踉跄失却了平衡,一只脚踏进了芦苇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