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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出尔反尔

    “小人刚才牵着马匹从亭阙前经过时,那‘乡间蚣’突然冲到路边大声呼喊,导致马匹受到惊吓!”张封垂头唯唯而答。

    尹勤想起这“乡间蚣”外号之主原名吴松,本是一个地痞无赖。还有一个把兄弟叫胡莽,在城内经营着一处赌场。二人素来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在雒县可谓无人不知,乃是地方上出了名的三害。

    乡人厌之,在背地里称呼吴、胡二人为‘乡间蚣’和‘闾里蟒’。听闻此人近来攀上了地方大户后更是谋求了一个官身。”

    “难道方才的便是吴松,还成了亭长?”尹勤心想,口中却问,“是何言语?”

    阿封应道:“彼云,‘踏坏了给京师贵人新修的路!’”

    “其实小人昨日来时,就走的是这条道,彼时还是骑马驰行,也就不到九个时辰前!”阿封抱怨时一脸不爽,愤愤道,“还不是故意刁难!”

    “原来如此!”尹勤琢磨道,“阿封身着短衫头裹青布,完全是一副苍头打扮。还好自己仪容俊朗而且骑在马上,难怪查看证件的亭卒看在自己的玉面上态度缓和了许多。”

    阿封又补道:“‘乡间蚣’以为奴等二人是从豪强之家亡命的家奴,故而想要捉住立功……”

    尹勤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又看了下身上衣物,一时噎住做不得声。

    差不多从身侧的这个“里”起,官道两侧已经看不见菜圃子了,邻里间的屋舍院墙也都鳞次栉比的连成了一片。张封将包袱从马鞍上解下,背到身上。两人一马,听着从黄土院墙后面传来的鸡鸣狗吠声,慢慢悠悠的从一棵大槐树下经过,汇入朝着雒城方向流去的人潮中。

    挑夫走卒、果农菜贩、渔人猎户,挑着浆瓮、推着木车、背着柴樵快步经过二人身侧,尹勤这沿路来都只走马观花,但居高临下也看得妙趣横生,只觉得:黎明百姓的熙来攘往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商贾店家的吆喝叫卖中洋溢着市井气息。

    “虽然这一程时不时有一两户拖家带口的难民经过,”尹勤心想,“但好歹身上衣物尚可蔽体,观其脸色伙食也能果腹,应该是来雒城投奔亲友的。这种民安物阜的景象真是百看不腻啊!”

    离城不到百步时,尹勤遥见桥头路旁有一辆色泽光鲜的黑漆安车,卸下车辕停在一旁。一名老年车夫手拿一根辐条似在思索。

    有一个小吏打扮的人凑上询问,“这不是翟伯么?车轮辐条断了?”

    “唉!自昨夜起就折了,凑合着接上能走就成。回府里再找合适的配件替换掉。”这名被称为翟伯的老者专注地凝视着车轮应道。

    “我来扶住车轮。”这名小吏倒十分热情。

    也许是穿越后初次见到华丽的乘舆而猎奇,尹勤不知不觉中被这辆安车给吸引,多看了几眼。直到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心念动时,这一伙人早已口中连呼着“闪避、闪避”,纵马擦身鱼贯而过。

    只觉得打头的一人,鹅黄色装束,身姿嗓音都似曾相识。正待开口,那两三名骑手已马不停蹄地冲上拱桥。

    过桥后,官道的路面从夯土改为青石板铺就。尹勤来到瓮城下,心知身前这座大城就是益州第二城了。

    外郭高约两丈五尺上下,顶部数尺的砖块很新,显是后来补砌而成。在城墙上建有二层高的朱漆望楼,横梁上悬挂有巨大的木制牌匾,雕着‘朝阳’二字,并上有墨漆。

    “这就是外郭南门——朝阳门了,”尹勤感慨道,“连瓮城也修筑得如此雄伟。”

    进了瓮城,众人都挤在这十丈见方的空地等候发落。尹勤从门洞处可以窥视到城墙厚度少说也有六七丈深。虽然门洞内侧垒着大块石块,但尹勤猜测:很可能和本时空的其他城墙一样,只有夯土城墙的底部是以花岗石加固,上面还是垒砌以青砖,裹住夯土而成的“砖混”结构。

    总体看来,至少在这一段,城墙在风吹日晒下维护的还不错。尹勤觉得此处非常有时代气息,当然这是和自己“以前”参观过的未来时空的那些景区里保护留存下来的遗址相比较而言。

    “毕竟那些城墙经过了修缮,使用的水泥等物和这个年代用米浆、糯米、蜜汁等物掺入泥沙中充当高分子粘合剂完全不同,算是‘高仿’,”尹勤得意地想道,“‘假’古董岂是‘真’实物可比的啊!”

    当然囿于时代,尹勤也满满地感受到了生活“气息”,城墙的不起眼角落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尿骚味。虽然百姓受了礼教不会在瓮城里或街道上随意大便小溺,但是不等于牛马猪羊、鸡犬鸭鹅等也学会了礼仪。

    即便是早市收市后,照例有市卒打扫卫生清理垃圾,但畜牲们随时随地便溺的本性可改不了。新鲜的黄白之物被这些畜牲踩上几脚后,沿街乱走,随墙涂抹。这种气味一直伴随着人类文明,直到机械普及的年代才最终得以解决。

    瓮城外用竹木架起钜马隔出一条通道,让农夫、士伍、商贾、工匠、百姓们挨个进去。尹勤知道城内的主道上是不允许闲杂人等纵马驰行的。下了马揉揉震得痛楚的下腹,与牵马的张封一道,跟在进城的黔首队伍后面接受着门卒的检查。

    这时门候领着戍守的兵卒站在瓮城四周的城墙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个个身上套着红丝扎成的黑甲衣,手中持握木柄铁矛,在阳光的映照下明光耀眼,十分有震慑力。

    尹勤仰头巡视一阵,兵器反光晃眼,不由心虚起来。忙将视线收回,想要辨识出,适才过桥时所见骑手。却遽然留意到十余步外的一道背影,心底涌出了一股想要上前查看的冲动。

    “什么人?排好队,别乱走!”一个门卒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

    “这一身背影……”尹勤光顾着跟上去,却对队列外的一个门卒,动怒而来浑然未觉。

    “尹君!不可!”张封才出声,另一名维护秩序的门卫,就留意到这一头闹出的动静。似乎对张封还留有印象,边喊边抢步过来伸手止住了将要爆发的争执。

    二人简短聊了几句,“何故昨夜匆匆离城,午时不到即行返回?”的话语。眼带血丝的门卫,只朝尹勤的脸上扫过一眼,就转而凝视起了脚下,良久后才默默地把二人领出队列,送出虎落栅栏。

    张封忙拱手道谢,“若非姚什长仗义,险些……”

    “这道深褐色的背影,”尹勤兀自在心中思索,“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无妨、无妨,”中年门卫摆手道,“从前日起,太守命人传语吾等将钜马架设于城门处,严查进出城者的身份。‘验传’及行止可疑者一律先行扣下再做道理。若不是愚兄恰好见过汝等一行,恐怕多少会惹出点纠纷不好收场。”

    尹勤回过神来,赶紧和张封一道拱手。在穿过六七丈长的城楼门洞进城后,不由自主地向右望去。数十步外的水门桥另一头,有三四骑向东而去,看那身影像极了一个熟人……

    “前几日离城时,也没见盘查的这么紧啊!”尹勤察觉到张封起疑,随口问起,“难不成是这两天,城里发生了大案?”

    阿封听完笑道:“哪里一天到晚那么多大案,还不是为了京师谒者之事!”

    “排场这么大啊!”尹勤咋舌道。

    “从前日起,县尉就加强了城内外的守备,”张封娓娓道来,“还让门候增加人手,细细验看外县来人的符传,免得像前几年蜀郡何太守那样出现意外。”

    “那又是什么事?”尹勤对此印象全无,心想,“当是发生在自己迁来之前了。”

    张封停顿后,接着道:“刚才什长说我们这是幸好走南门。要是到了北门,那边可是从昨日清晨起就封住了。当前这个时辰,从北门外想要进城,只能往东、西两门绕道而行。”说罢牵起缰绳向北走去。

    “今天的安保真严,”尹勤的记忆中虽有“前任”留下的见过世面的记忆印象,但终究是少年心性,爱凑热闹,心想,“却不知本时空的朝廷贵人,近距离看起来是何等模样?”

    两旁的民舍院外还搭有一些遮阳篷,设着木架高案,贩售些浆水饮料,瓜果米糕等解馋之物。尹勤一路行来,觉得地面越来越烫脚。正待开口,张封转过头来,“前边没多远就是青云街了。”

    “此处离家不远,先回一趟家吧!”尹勤道。

    “却是为何?”阿封问完,看着尹勤的脚才反应过来,“莫非是青石板被晒得热了……那就先陪尹君回家吧!”

    “那有劳阿封了,”尹勤说完见到阿封,欲言又止,问道,“莫不是有什么顾虑?”

    阿封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说:“其实主人在临行前曾嘱咐小人,‘希望尹君能将女尸之事向亭长解释清楚。’如今既然选择县寺,那么和衙内书吏澄清……”

    尹勤的第一反应却是:“怎么竟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