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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眼熟身影

    尹勤听到巨响后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黑陶水罐砸在地上,上面布满了松花蛋般的裂纹。这一瞬间,大街近处的空气整个都凝固住了宛如透明的琥珀似的包裹住所有人,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片刻之后,才有一股尖锐的哭声顺着老妪的喉咙节节爬升从嗓门跃出之后,瞬时腾起冲霄而上响彻全街。与此同时黑陶上满布的鱼鳞纹也如分形般迭代由大变小,然后在哭声跃出嗓门的那一刹那,仿佛天崩地裂似的飞溅四射,固体是陶片、液体是米浆、气体是蒸汽。

    “这一幕简直就是微缩版的超新星爆发呀!”等到尹勤缓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晃动的大中小陶片与流淌的淡白色液体。除此之外,所有人都僵住了。尹勤也不敢动,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自己还打赤脚怕被碎片割到。

    不由自主地抿了嘴,未免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方才先讨一碗喝了。”

    “你做什么?”老妪哭着声喊道。少顷,似又想起了什么,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抓紧身前的矛柄使劲摇晃着叫喊道:“赔我浆来!”

    犯事的卫卒神情尴尬的手握着铁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脖子却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回望那名青衣小吏像是等待指示。

    乞儿则趁机甩开卫卒的手,退开两步贴墙而立,扫视并观望着场上形势。

    至此,在街道两侧站成一排旁观的商贾贩子之流。虽然被撵开后有卫卒隔着,不敢明着上前相助。但见到卫卒无来由的如此嚣张跋扈,都起了怜悯之心暗中希冀这名乞儿能够逃脱毒手。

    尤其是队列里有两个像是富贵人家打扮的人物。尹勤因其衣着光鲜举止傲气便多留了份心。好几次瞥见二人互相对视,似在用眼神传递着什么。其中一名头戴远游冠,身着镶边绛色直裾深衣的青年。在持矛卫卒扣住乞儿的手腕时,好几次都想上前相助的模样。

    只不过在此人即将冲动时,被边上站着的另一名头戴鹖冠,身着黄色襜褕的青年给用力抓住手腕拽了回去。现在既见乞儿甩开了纠缠的卫卒,那名身穿朱雀纹绛色深衣的青年三下两下就被同伴给拖离了现场,连带着侍立二人身后的家奴也牵着马,没入里巷消失不见。

    “这是钱,拿去拿去!”青衣小吏在霎时僵住后,目光左右彷徨时忽然醒悟过来。赶忙掏出腰间钱袋,捏了几个钱丢了过来,“隅中了,你都卖了一上午,也不剩多少浆水了吧!”

    说完话一挥手,卫卒齐刷刷地向前踏进两步,拦阻的圈子顿时小了一半。形成了以青衣小吏为顶点,两条侧边是卫卒,底边是黄土围墙的三角形包围圈。把乞儿给堵在墙边,背墙而立。

    尹勤见此僵局,将头靠近身侧一个倚在墙边喘息的老者,套起了近乎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多州府打扮的人堵在书院街两端,要捉一名乞儿呢?”

    “还不是因这乞儿会弄蛇……”这个老者回头看了一眼尹勤,先是长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却不直叙其事,反倒是俯身从面前的竹筐里抓起两只橘子来。

    张封见状伸手探进怀中。

    “竟有此事?”尹勤在乍一听后出乎了意料,禁不住脱口。心中暗道,“自己可得离得远点,免得中了毒没血清。”

    “城里二三子哪曾见过这种场面,”老者口中说着话,转过身来将两只橘子递了上来,“闻风蜂拥而来,赏钱坠如流星!”

    张封立刻摸出两枚五铢。

    “此钱收不得,”老者起身摆手,辞谢了张封,“老耆的橘子向来是称斤售之,些薄微赠作数不得。”

    尹勤剥着橘子,点点头致谢。

    老者接着又说:“这十余日的积攒下来,怕得有好几百钱!”

    “原来如此。”尹勤表示理解,并往嘴里塞了一瓣,立时眯起了眼睛。

    老者续道:“这让街道上的小吏们眼红的紧,自然要赶他走。”

    “此乞儿应该是不懂道上的规矩,”尹勤在心中想着,随后深以为然地点头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老耆来自清泉亭,在此挑担贩橘多日矣!”老者怕尹勤不信又补充道,“自是不屑大言妄语。”

    青衣小吏此时正捉住乞儿的手腕,想将挣扎着“哇哇”连嚷,“要死人啦!”的乞儿拖走。正好听到了这名老者的言语,登时大怒道,“这是京师的谒者要巡视本州,顷刻就要进城。本书佐负责肃清沿路脏乱摊子,识趣的赶紧收拾了挪到里巷去!”

    说罢眄视老者,眼瞧着这老者身前筐中的橘子卖的差不多了的样子。作势揪起乞儿的手腕用力甩了出去。乞儿跌出趴倒在地时腿脚不小心碰到箩筐使筐内剩余的数十只橘子,因掀翻掉了出来滚了一地,把老者心疼的脸色都变了。

    乞儿虽然吃痛,但在起身拍了拍手心后,想到了什么,立刻俯身帮老者一起拾起了橘子。

    “乡野粗鄙之人,”青衣小吏看着老者心痛的样子,心头怒气稍消,嗤笑道,“肯定是连谒者为何官职、是何来头都不知道,却是白费了一番口舌功夫。”交叉着手站在一旁,盯着身前地上的乞儿,犹如狸猫戏小鼠般要尽情的捉弄个够。

    张封是个热心肠,见到老者蹲在地上。知道是在心疼橘子的卖相,也矮身帮忙。在尹勤扶起竹筐后,张封便将短褐兜住的橘子小心地倒进去。两人就这么一道捡着橘子,随口聊起了治中从事的事。

    张封的大意是:“别驾从事和治中从事李季达,虽然二人同为倪使君的左膀右臂。不过素来政见不合关系一般,私交更是从所未有。治中从事处事古板不懂通融,据说还有过帮人做了事,然而言语过激导致人家并不领情的闹剧。不过我家主人曾在家中饮茶时,感慨这种不如意者才是绝妙制衡之术。”

    “确实不如意事,十中常居其八。”尹勤随口答道。

    “我也曾问过主人这是什么意思,”张封自说自话,“主人呢喃道,‘夫为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末了还感慨道,‘爱臣太亲……还是怕太亲啊……’”

    张封又说,“随后又话语一转,抚掌哈哈笑道,‘这是君王的御下之术啊,我们又不是别驾从事,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张封手中拿着一只橘子,问道:“尹君你觉得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尹勤站起身来拍拍手掌,心想:“这董书佐貌似话中有话啊!”

    口头上却说:“作为长官,如果想要明察秋毫,那是力有不逮,所以需要下放权力给手下,但又不能过于依赖,以免被蒙蔽……”

    尹勤望向那名青衣小吏,按字面上的意思随口解释给阿封。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伯孙抚膺叹息着,“为少吏不自由”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好笑。随即醒悟过来,气恼道,“你这是在考验我啊!”顺手推了蹲着的张封一下……

    青衣小吏眼见诸人已经捡完滚落的橘子,就扯起乞儿的胳膊准备拉走。张封刚好被尹勤推了一下重心不稳往前跌去,双手向前伸出想要抓住牢靠东西扶住稳住身形。小吏的一条腿就这么不巧地被一把捞住。

    本来这个小吏一手拽住乞儿,自身的下盘也不稳固。再事发突然地给拽住了一只脚,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倒栽葱。条件反射地想用手扶住地面,却鬼使神差地把手插进了乞儿的竹篓中去。

    只听一声“哇——”的哀嚎之后,这名青衣小吏旋风般舞动起一只手臂,在日光下似乎有一团青影如飞舞的水袖般灵动曼妙。街边的众人定睛看时,这小吏的手上缠着一条粗可寸许,黑质白章,花纹如眼睛的,菱形脑袋的蛇!

    “活的水袖!”这一幕把两个大着胆子想凑上前去帮长官解围的卫卒,都吓得唯恐闪避不及而落荒而逃。青衣小吏既然不敢用手去抓,就只能挥舞手臂试图甩掉。先是挥了几下未果,歇一口气,又甩了几下无功而返后。猛吸一口气,第三次想要奋力摆臂时……

    “别乱动!”只见乞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喝道。震得在场诸人的动作在一瞬间凝滞住。尹勤甚至感觉连自己身后土墙里面的店家的屋瓦似乎都因微微颤抖而发出声响。

    “该不是地震了吧!”尹勤吓了一跳,扭头往身后方向看去。这堵黄土墙后的店铺倒是没什么异样。刚好从院内走出一个人,才出门就低头拐向另一侧。这个人身材比自己稍高,身影似曾相识,尹勤没想起来像谁,就沿墙走远了。

    恰逢场上也是紧要关头,不舍得错过,更不会离开。尹勤也顾不上思考,安慰自己道,“多半是错觉吧!”

    霎时间想起什么回过头去,只看到一道深色背影倏地一晃而过拐入里巷。

    “那道身影好眼熟啊!”尹勤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