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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为何无刀

    伴随着“闪开、闪开”的喊声,尹勤眼见一道黑影挟带着风声飞了过来,连忙低头闪避。躲开之后才看清挥舞过来的是一根铁矛,并不是朝着自己直刺而是横扫过来的,这根铁矛的杆身打在了边上一人的肩上,发出了“唷”的沉闷痛楚声。

    此时尹勤和张封二人一马被从身后涌来的人潮挤到了街道旁的一溜院墙边。二人的一前一后分别是挑着担贩橘子的老叟和推着车卖浆水的老妪。身后的老妪发声关心被木杆打到的少年伤势。

    听了几句后才知道这些商贩原来是在大路两侧营商贩售。前方传言不久将有贵人要经过主道,这些人就统统被卫士们往各处偏街陋巷驱散,因为携带着推车、木架、瓦罐、扁担、箩筐等什物,恰好拥堵在了这里挤作了一团。

    幸好这条横街刚刚经过打扫,不但地面上没有了往日常见的牛矢马溺,连墙脚跟上寻常可见的龙爪槐纹路的尿渍痕迹也被粉刷一新。连在尹勤的印象中这条路面上随处可见的坑坑洼洼,也都经过了灰土砂浆的填补而焕然一新。

    所以哪怕尹勤被挤进人堆里,看不清下脚处也没踩中牛屎马粪,斜倚土墙也没靠上尿痕,不免心下大安。扭头往发声处看去,自己的侧后边一人也是身穿灰色衣着,在打眼处缝有补缀,脚踩着一双越嶲麻鞋,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篓,正捂着肩膀站在院门边,对卫卒骂道:“尔母婢也!”

    “这位才是正宗的乞儿呀!”尹勤心道,“原来方才是误解了卫卒言语。”

    尹勤眼见卫卒举起铁矛往人堆里挤了进来,其中一个卫卒扯住乞儿的衣裳推揉着,像是要驱赶自己身旁这个大脸阔鼻的乞儿。

    这个卫卒扭住乞儿的胳膊,“昨日就赶你走了,怎么还敢再来?”说罢一脚踢出,却被乞儿躲过。踢人的卫卒,却险些滑倒更加气急败坏地伸手揪去。

    “还敢躲?你这该死的乞儿。”丢了人的卫卒急道。

    乞儿侧过身来叫嚷着:“呀,扯我衣服干什么!”说完一低头便从路中冲过来助阵的另一个卫卒的腋下钻了过去。

    “你撞到我啦,”冲过来的卫卒喊道,“快去那头拦!”

    边上围观的摊贩本就让卫卒驱逐得耽误了经营,脸上都有忿然之色。后来见这乞儿东躲西藏,滑溜的让卫卒无计可施。都乐于见到这两名卫卒丢人的场面,纷纷驻足观看只差没抚掌呐喊助威了。

    眼见自己的手下不能奈何人家,一名下巴上长着痦子的青衣小吏从十几步开外,一边骂骂咧咧的想要包抄过来夹击,一边大声说:“稍后便有京中贵人要来,你这乞儿还不束手就擒!”

    却没想到这乞儿没等青衣小吏近前,反倒机智地迎上前去。挨到近身处才灵活地从其身畔绕开,横穿街道窜到了另一侧。而那小吏却连乞儿的衣角都没能捞住,脸色也变了。

    青衣小吏立刻掉转过头,对身后呆立着的卫卒怒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并肩上,务必要将这个乞儿给捉住,狠狠地打一顿再丢到城外。”

    乞儿口中“哇哇”的大声嚷着,“城卫要打人啦!”说完便抱着竹篓往人堆里钻去。

    起初尹勤也跟着围观的人一道瞧那些卫卒的笑话。但过了一会儿发现,无论这几名卫卒想要怎么包夹,这乞儿总能挤进人堆里滑走溜掉,这才留意到看客里似有不少人在暗中助力这名乞儿。

    旁观的众人总会故意留下一点缺口一条空隙给乞儿钻,卫卒即使挤进来也冲不开人堆,只能一边扯着嗓子怒骂一边绕到人堆外追。

    但这乞儿倒也奇怪,并不跑向他处,只在这个街口的附近和卫卒周旋。尹勤在观察后才知道这个乞儿携带着一个竹篓,在街道上直来直往的跑,很容易就被卫卒挥舞着铁矛给追上,好几次都险些被矛尖戳中木杆扫到。但是一个劲的在人群里左躲右闪的穿梭,手持长兵器的卫卒反而束手束脚的追其不上。

    “没想到从卫卒追逐乞儿之中还能受益兵法,”尹勤想到此处,钦佩道,“这乞儿的身手不错。”

    “是吗?”张封为了防止马匹焦躁,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抚摸马鬃,目不斜视地答道,“这名乞丐经常在‘君福’‘书院’这两条街上出没。”

    “你认识?”尹勤颇感惊讶。

    “不认识!”张封一口否定,“城里乞丐那么多,‘封’也只是跟着主人来郡府办事时,不意间见过二三面而已。”

    “乞儿既然那么多,”尹勤奇道,“在路上怎么没看到?”

    “今日京师使者要来,乞丐早就被驱离雒城了。”张封踮起脚盯着场中的追逐戏道。

    “难怪路上都没见着,”尹勤在内心回想着,“在‘前任’印象里,城内的乞丐还是蛮多的。不管怎么说,要钱要饭都得到人烟稠密的地方才行。”

    “看着都痛!”张封突然失声惊呼起来,“这下可把这名小吏给激怒了。”

    尹勤看向场中,见到方才那名下巴有痦子的小吏正从地上爬起。估计是好一会儿都没能逮住这名乞儿,青衣小吏觉得脸上挂不住,亲自下场围堵。挤进人群里被人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那小吏顿时怒不可遏,“唰”地从腰后抽出一把拍髀短刀,先赶开自己边上的闲杂人等,接着指挥卫卒将看热闹的人群也一点点驱散。

    本来大家站在街边几处阴凉处三三两两的挤成一堆。现在人堆被打散成了长蛇形的队列,各携板车、瓮罐、扛棒、竹篓等物,背靠在道路两侧的黄土墙上注视着场内的动静。

    尹勤眼看人群逐渐稀薄成一两行。担心乞儿上纵下避时,自己难免会被横扫而来的铁矛误伤。赶紧和张封二人挤到了卖浆老妪的两个黑陶瓦罐后。

    “这样好歹有个遮蔽物。”尹勤心道。

    “说不定是宿仇故意伸脚绊的,”张封悄悄告诉尹勤,“这名小吏可能是治中从事的人,方才拔刀时才想起来。”

    “是指伸脚的人还是场中的那青衣小吏?”尹勤瞧着那名小吏提在手中的刀,感觉精神有点恍惚。

    “就是场上这名青衣小吏,”张封肯定地答道,“小人曾在刺史府里见过二三次面,许是新近才被治中从事召进幕府的……”

    “治中从事?”尹勤心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朝廷派往各郡国巡视的使者,向来由刺史府接驾!”尹勤附耳对张封说,“这伙人既然隶属于治中从事史,估计是给即将到来的谒者车驾清道。我们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出来看热闹吧!”

    话语未毕,站在路中央的青衣小吏就挥起尺许长的拍髀,指挥卫卒将乞儿的来路和去路截断。

    刀身映着巳时的日光从眼前闪过,耀眼的光芒霎时照得尹勤神志恍惚,仿佛在脑海里搅动起一阵遮天蔽地的雾气,笼罩着整片记忆之海。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道寒光射进眼帘,宛若迷雾之海升起了一轮明月,让尹勤意识到昨晚也有过这么一道寒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挨到自己醒来时,天空完全黑了下来,月亮业已不见踪影。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酒喝的,那时候脑袋还隐隐作痛,无法做有深度的思考。”

    “只是心中老觉得胡乱睡在野外也不是那么回事,或许是怕生病?抑或是怕野兽?反正自己颤巍巍扶着一棵小树的枝干爬起身来,即使脚步蹒跚,还是决定继续赶路。”

    “咦,好像漏了什么?”尹勤想了想,“哎!把小三儿给忘了,看来自己昨天真的是喝高了,竟然会在睡醒之后忘了失踪这茬大事!”

    “但昨晚自己是孤身一人睡在荒野的灌木丛边,如果当时清楚记得被袭击时的可怖场景,兴许光是自己吓自己都会把自己给吓瘫了。”

    “算了,不提这事,”尹勤压下走神的思绪,尝试继续回想下去,“自己在决定赶路之后,先辨清了方向,就往河滩上的大路走去。”

    “结果刚绕开一处灌木丛,就撞见从树丛后面冒出一个蒙面的汉子,中等身材。”

    “此人身着灰色衣裳,”尹勤竭力回想着,“嗯!短衣打扮,看来像是个夜行人。”

    “这人一见自己,尚在发愣之间,”尹勤心里莞尔道,“自己福至心灵,转身就跑。”

    “那人也拔腿就追,声势吓人。”

    “自己好几次躲在树丛后、伏在灌木边,都被那名汉子发觉,寻着足迹摸索过来。”

    “只不知怎么没抽出先前的那柄明晃晃的钢刀?”

    “好像自己有一次差一点被其捉住,手腕都被捏住了,还好随手抓起一块卵石砸了回去,挣脱了手,撒腿狂奔才甩开了。”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尹勤警觉地琢磨着,俄顷失声喊出,“对呀!怎么没拿刀了?”

    “刀?”张封用诧异的眼神看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哐当”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