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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旧日残影(下)

    “可能是回光返照。”

    我站在电梯里对一旁的梦美同学说。梦美点了点头,看向我的时候眼角有点微红。

    “我知道,所以我要尽快完场奶奶的心愿!”

    听到梦美掷地有声的回答,我伸出手包裹住她那冰冷却死死攥紧的手说道:“好,我帮你一起。”

    地铁在自己的轨道上飞速运行着,闪烁的壁灯提示着乘客它无与伦比的速度。有关夏吾神的信息有了新的情报,而慎樱和则把那些信息都传到了我的手机上,果然自古以来整个琉球就没有过夏吾神的名号,而夏吾神的首次出现源于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在国朝的康熙年间,首里地区总是遭遇台风袭击,一位云游到首里地区的喇嘛,给了当地一块玛智石,表示这是从神山夏吾岗上取下来的石头,可以震慑风浪。于是当地人在祭拜了这块石头后,虽然还是有时遭遇台风,但却没有一个人伤亡。久而久之,夏吾岗的神石也就变成了所谓的夏吾神。

    看到这里我大概可以确定,这位夏吾神就是应那无数信仰之民的祷告而生的灵体。毕竟当大和占领此地后,就连这位夏吾神的民间故事都销声匿迹了,只能通过之前士人的笔记杂文管中窥豹。

    我们根据樱子奶奶给出的地址来到目的地,这里是一座五六十层高的的大厦,进入电梯梦美不带一丝犹豫的直接按了楼顶,我看着她那副果决的样子应该是一起了什么。

    “这栋楼的设计师是我爷爷。”

    梦美见我满眼都闪烁着好奇且期待的目光,随即解释着。

    “最大的特色就是楼顶的古典花园,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楼顶建花园,看了有关夏吾神的资料后,我明白了,爷爷奶奶或许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让大家重新记起夏吾神。”

    电梯门缓缓打开,淡淡的云雾弥漫在楼顶花园的花草间,这景色竟同资料中描述的森林有几分相似,这里原本就是夏吾神神龛的旧址,只是随着城市的发展,原本的树木森林化成了这般钢筋铁骨的模样。

    我跟梦美看着那座被保养的不错的神龛感到一阵欣喜,现在只需要把夏吾神给唤出来就可以了。

    “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叫人舒服的说话声在我们的耳畔响起,循着声音我与梦美最终看见了神龛里的玛智石上坐着一个小光点,龛门轻轻开启,一块碎成两截的玛智石出现在我与梦美的眼中。

    “你们就是来代替樱子前来祭拜吾的人吧。”

    夏吾神见我跟梦美点头,他带着的那副面具,嘴角微微的弯曲起来。我看着夏吾神那副迷你的模样,忍不住对询问祂。

    “您的模样跟我见过的样子差距有些大吧!”

    听到我这般尖锐的问题,夏吾神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樱子能找到你这个直率的小丫头可真是好运气呀!你说我的模样,应该是那个魁梧强健的壮汉形象,而不是如今这个还没小指肚子大,佝佝偻偻的小老头样子吧。”

    夏吾神见我跟梦美点头肯定,祂挥着手作出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神态回答

    “那是过去,自从三郎也就是樱子的丈夫去世后,作为只剩樱子一个信徒的吾来说,还能存在这世间已经是天地保佑了!”

    “既然您已经在樱子奶奶夫妇的帮助下得到了这样的神龛,为什么不再收容一波信徒呢?”

    夏吾神站起身来,祂尽力挺直自己佝偻的脊背回答着我的问题。

    “因为属于吾等神祇的时代结束了。”

    夏吾神的回答掷地有声,随后开始朝我跟梦美解释。

    “其实吾早就知道贡品与信仰不会无穷无尽,当大和人把吾的本体打破时吾便已经得知了这个结果,因为在那之后吾便只能收到樱子与三郎的贡品了,可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心中,真的还有为吾留存的空间吗?”

    天空中似乎飘起了一丝毛毛细雨,在雨中夏吾神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模糊

    “人类把那种现实又无情的思想,塑造成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埋藏在如今的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随着那种思想种子的生根发芽,它不停的吞噬掉你们心中本就所剩无几的爱,让你们之间只剩下傲慢与偏见的矛盾螺旋。况且,吾等在与外来者的那场大战中已经失败了!”

    说道那场大战,夏吾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甘,但很快又消失了。

    “谢谢你,龙宫澪还有田林梦美,但是对于这个世界,那些具体的人,以及吾来说,一旦得到了爱,只要付出了爱,这都将成为,途径这个世界的本我,难以忘怀的意义呀!”

    说着说着,夏吾神身上的光变得更加的璀璨,但它的身形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小梦美还有小澪,樱子去世了!”

    夏吾神看着呆在原地的我与梦美又一次露出了微笑,这微笑是那样的坦然,似乎祂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般。

    “樱子最后一个被吾认可的信仰者,随着她的去世,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凝聚我的意识的锚点也消失了,毕竟作为最根本的锚点,我的本体——那块玛智石早就断成两截了。”

    “夏吾神,你要消失了!”

    我看着逐渐被泡沫包裹的夏吾神说出了一个无情的现实。

    “让我来!”

    “让我来信仰你吧!”

    “我会每天过来参拜,献上贡品,请您带着……您对奶奶的约定,好好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同时也满足我自私的愿望,多留一点奶奶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好吗?”

    突然,在一旁沉默寡言的梦美,高声冲着夏吾神呐喊着,眼泪带着她心中不停翻滚的真情,滑过她的脸颊。

    “原来如此……不行哦。樱子一定没有告诉你,她跟吾的约定是什么吧,她说看吾太孤独了,要给吾找个朋友。所以,小梦美你跟小澪都是吾的朋友,而你的愿望应该由你自己去实现不是吗?这样就行了,吾要与樱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了。”

    夏吾神的身影如一群散开的萤火虫,一点点消逝。

    “那个夏日……吾原本就一直看着她……恋爱……生子……离世……吾觉得如今……如今终于可以……终于可以去触碰她……去叫她的名字了!”

    此时此刻,我与梦美异口同声的说出了,樱子奶奶未曾说出口的事实。

    “那个夏日……樱子奶奶她曾经听到过、也见到过你,夏吾神……。”

    梦幻的泡沫,飞向天际,隐约间是夏吾神的那张面具,嘴角微微的弯曲着,微笑里充满着淡淡的爱。

    “谢谢你们,小澪、小梦美,从过去到现在……人类的那份爱都在延续吧!”

    密雨激起了水雾,隐约间我与梦美也站在了樱子奶奶的梦里,樱子奶奶一如既往的对着神龛参拜。

    “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坐在神龛上边树枝上的夏吾神如是说,樱子奶奶抬头看向夏吾神微笑的回答。

    “的确如此呢!”

    公教历二〇〇五年夏

    霓虹灯总是这般绚丽多彩,带着独有的繁华气息,向世人展示着独属于城市的那份光鲜亮丽。

    灯红酒绿的风韵,星星点点洒满我的脸庞,涂抹在我赤条条的身体上,雨水也喝足了这份炫彩,洗涤着我的身体,而我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寒冷。

    人群聚集起来,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围观,观赏我这位‘行为艺术家’的表演。

    “他怎么没穿衣服?”

    “这是一个疯子吧。”

    “说不定,他是个露出狂!”

    “对呀对呀,可能是什么主人的任务呢!”

    从基因状态一致性的角度来讲,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大概只有0.5%左右,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们同我一样,渴求着某种东西,只是求而不得,在这个傲慢与偏见的舞台,我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些同类。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充满着主观独断的傲慢,以及从而形成的各种偏见,往往所谓的认同,并非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而是人们对自身傲慢与偏见的认同,或许只有利害才能短暂缝合这份隔阂吧。

    正如此时此刻的人群,或许他们并未意识到,又或许他们选择了逃避,毕竟在这座钢铁森林之中,所谓的真理即为弱肉强食,大概没有谁可以做到真正的超凡脱俗吧。

    “兄弟,玩这么大吗?”

    不知道是谁,他胆子特别大,在这里三重外三重的人群中,用格外洪亮的声音,对我大声呐喊。

    我想见一见他的容貌,可惜茫茫人海,一个个攒动的人头,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仅仅能听见他的声音。

    数不清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我,闲言碎语不停地揣测着我的动机,看客们尽情发挥着自己的傲慢与偏见,对我这个素未谋面之人,献上自己建构的那份奇思妙想,除此之外他们再无一点动作。

    道路上,车水马龙,四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像一条长蛇巡视自己的地盘。

    巡警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对着车队行注目礼后,悠哉游哉的喝起了咖啡,对聚集的人群毫不关心,大概对于他来说,这类事已经司空见惯了。

    因此他只是远远的望着,像个窥视橱窗的小孩,祈祷人们同往常一样,自己人生的经历告诉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一切如常,便是今日无事。

    车队去而复返,数十名保镖,身着统一的黑色制式西服,分离开人群,凭空出现的灰色毛毯,给了我一丝温暖。

    少女从轿车里走出,径直站在我的面前。米白的衬衣,外面套着焦糖色的针织衫,下身的长裙涂抹着清新的水蓝,与她身后的保镖们形成了强烈的冲突。

    “我叫丰见凉咲,你也可以叫我富凉咲,现在请你跟我走吧。”

    少女的话,让本就迷茫的我更加疑惑,难道自己碰上什么霸道女总裁?

    “为什么?”

    我随口问道。

    “我想尽力帮助你。”

    少女的回答,简单干脆,同时又坚定不移,一种名为正直的味道,无法抑制的从她身上流露出来,让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为什么?……同大多数人一样,多个乐子看不好吗?”

    我再一次提出了这个疑问。

    冰冷的言语,几乎冻结了少女的心脏,那个用所谓现实与无情融合成的怪物,正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宣告着,它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当那一般等价物所代表的价值,真的变成衡量万物的标准时,似乎所有东西便都能在正义女神的天平上进行等价交换。

    公平!这便是所谓的公平吗?强者愈强,而弱者只配成为强者的养料,若真是如此,那所谓的公平,不过是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涂脂抹粉;那所谓的文明,不过就是粉饰弱肉强食的遮羞布。

    但是她想对这样的现实低头,所以她用尽全身气力对着怪物挥着拳、大喊。

    “帮助别人需要理由吗?如果需要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我想帮助你吧,这无关利益,仅仅作为人的本心而已。”

    少女不假思索的回答着,没有再等我作出回答,她便为自己提出的问题写下了答案。言之凿凿、坚定不移,于是我再也没有什么好闻的了,只是跟着少女上了那辆轿车。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欢呼,似乎在这一刻少女行动彰显出的真善美概念,他们也参与在其中,人们议论着少女的行为,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的切成臊子,一点一点的咂摸这味道。

    那一刻,他们陶醉了,他们感同身受一般的认为自己也践行了一次刚刚的行为。

    隔着贴着遮阳膜的车窗玻璃,少女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这群自我感动的家伙,冷漠是她的底色,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们,因为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在这个充满傲慢与偏见的世界。

    “他就是那个异数?”看着轿车消失在这片钢铁森林之中,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绅士问道。

    “不,他只是那个异数的一部分。”在绅士身边,一个身穿哥特公主裙的可爱少女回答。

    公教历二〇一〇年三月

    电梯的大门再次打开,距离龙宫澪与田林梦美的离开已经有些时间了,原本细密的雨滴已经变得稀薄,一个人影走到了神龛前,若是龙宫澪在这,借助朦胧的灯光一定可以认出这人影正是那个名叫李天云的学生。

    “这是信仰类神祇的力量,才能散发出的味道!”

    李天云耸动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自言自语着。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想到了自己在梵蒂冈时的遭遇。

    于是李天云仔仔细细的检查了神龛,以及神龛周围的环境。

    “没有升入灵界的痕迹,这样看来这位神祇已然陨落了……如果说应召而来的灵体还能用【坦珀洛斯】给出的那套理论解释的话,现在这位陨落神祇显然已经突破了这套理论的限制,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着一肚子新鲜收获的疑问,李天云离开了楼顶花园。

    终于,夏吾神的神龛,彻底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