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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班主任赵树森老师排座位很有章法。他通常让个子最矮的男生坐第一排,二、三、四排坐女生,因为女生数量稀少,五排往后就全是男生了。五班有57个学生,后三排坐的基本都是自费生,韩清洋和余波也很不幸,被分到了最后两排。尤其是余波,个子很矮又近视,还一个人坐在了教室最后的角落里。

    老师们上课总是要提问的,但任凭后两排学生怎么举手,也不会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久而久之后两排学生就不再举手回答问题了。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当后两排学生有睡觉或走神之类的情况时,也会被叫起来突击抽查,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段对维护课堂纪律十分奏效。

    学生们有不会的问题总是要向教师请教的,高二的晚自习课总是有教师值守的。开始的时候,韩清洋等人以为这是高二的新变化,后来才知道,高一时只有九班是没有教师光顾晚自习课的。

    在晚自习课上请教老师是有规矩的,学生们总要等到老师走到近前才有机会请教,于是便出现了学生憋着老师问问题的一幕。一般的老师看晚自习,多半是先在前三排晃一晃,此时会有学生争先恐后地叫住老师请教问题,老师便开始耐心的解答。半节课过后,前几排学生的问题基本解答完毕,老师会向后张望一下,如果还有学生举手或示意,有的老师会由远及近地继续解答,也有的老师或是因劳累而假装没看到、或是根本不回首张望了。

    五班看自习的老师也有一个例外,他就是教数学的王凤春老师。王老师四十几岁的年纪,头发蓬松而又有些稀乱,脸上总是留着没刮干净的络腮胡茬,可能是因为两颗门牙过分往外凸出的缘故,王老师总是习惯用手或者书本挡着嘴,尤其他经常用兰花指的动作让学生大为惊叹,于是便给他起了“春姑娘”这个绰号。

    春姑娘讲课速度很慢,有时讲完定理后就讲一两个例题,学生嫌他课堂信息量少,便会请教一些问题,春姑娘如果不会解答就让全班同学来思考解答,如果课上还解决不了,春姑娘就会在下课铃响起时飞快地跑回办公室,并留下一句话:“下节课肯定给大家解答此问题。”在下一堂课开始前,春姑娘肯定会先解答上节课悬而未决的问题。

    课上可以这么应付,晚自习就麻烦了。春姑娘遇到棘手的问题往往是干站在那里半节课或是一节课,然后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春姑娘就像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第二天,春姑娘会像往常一样当众板演、解决这个问题。

    高二开始的时候,学生们还能容忍春姑娘,可是一个学期过去了,五班和六班期末考试数学成绩在重点班垫底,平均分与普通班相近,于是在第二学期初,五班和六班终于爆发了“反春运动”。五班、六班的班长和学习委员找到了崔主任,反映了春姑娘教学水平低,不适合任教重点班的问题。年级主任很重视这个问题,便把问题分别报告给了主管教学的冯校长以及学校当家人马校长。

    1995年的3月初,以马校长、冯校长和崔主任为首的,包括学校几位数学权威人士在内的调查组成立了。调查组在五班和六班分别听了春姑娘的几节随堂课。然后在两周后作出工作批示:王凤春老师的教学能力与教学水平不存在严重问题,但鉴于其近期家庭负担较重,备课时间不足,建议王老师每天去一班或二班听冯柏章老师授课,在吸取先进的教学经验后认真备课、以已完成教学任务。若日后出现诸如此类问题,再酌情处理!

    春姑娘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内心忐忑后,这块石头终于落到了肚子里,然后被他消化于无形了。自此此后,春姑娘每天按时去一班听课,然后现趸现卖,就着热乎气把教学内容复制粘贴到了五班和六班,课堂教学大为改观。学生们感觉春姑娘教学水平提高了、课堂的信息量也大了起来。但唯一不满足的还是在自习课上,春姑娘依旧用手或者书本捂着嘴,在那里沉思着。于是乎学生们干脆不问他问题了,改成同学间相互研究探讨了,在接下来的几次月考中,五班和六班的数学成绩稳步上升。

    崔主任的化学特长生培训班已经上了一个多月了,学生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枯燥而无味,又带有折磨色彩的课程。

    “清洋,今天下课你和我回家去看看电脑吗?”胡新又一次邀请了韩清洋。

    “行,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见识见识!”

    第四节下课后,韩清洋随胡新来到了乡长村。所谓乡长村其实是清远县的一些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和一些学校给职工们盖的家属宿舍。有的单位效益好的,会给员工盖宿舍楼,效益差一点的会盖一些平房,这些平房面积也不等,最大的有四正四倒,最小的是那种二破三的小房,带一个小院子。有些单位干脆圈了一个大院,盖了一排排单间的职工宿舍,而这单间的宿舍往往又住了一家三代人。因为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在机关单位上班的,尤其清远县下辖乡镇的书记、乡长们一般都住在这里,因此这里得名“乡长村”。

    韩清洋随胡新来到了工业局2号宿舍楼二楼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间,当他第一次看到楼房的室内装修,感觉真的很新奇。胡新家里装修得很气派,所有墙面都做了半人多高的木墙裙,房顶也做了石膏线的造型,尤其客厅那个大吊灯让整个屋子显得富丽堂皇。

    “我家装修还行吧?”胡新看到清洋观察着家里的陈设,随口问了一句。

    “胡新,你父母干什么工作的?家里真阔气啊!”

    “哦,我爸是工业局的科长,我妈在外贸局上班。”

    “你是官二代、又是富二代,而且还不显山不漏水,你真行啊!”

    “嗨!别说没用的了,赶紧跟我来看电脑吧!六点多我爸一下班,咱们可就看不成了。”

    “好嘞!”

    俩人走进一间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宽大的写字台,电脑就在那上面。胡新打开机器,进入了一个系统,然后给清洋演示起来自己的得意作品。他先运行了几个程序,电脑随之播放了几首歌曲,胡新给清洋讲起了如何编写电脑程序。之后又展示了自己用电脑程序创作的绘画作品。韩清洋第一次感到世间居然还有这么奇妙的东西,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想拥有这么一台机器。

    “胡新,这么一台电脑得多少钱啊?”

    “我爸当时买这台苹果电脑好像花了两万多,单位还给补助了一部分,你问这个干吗?”

    “什么,两万多,我家不吃不喝得攒几年、才能买这么一台机器?唉!看来我是买不起了!”

    “买不起咱们也可以学啊?”

    “那怎么学?”

    “咱们高考后报计算机的相关专业不就行了吗?”

    “这倒是个好办法!唉,胡新,我先回学校了,我让余波给我打饭了。”

    “要不你从我家吃吧,一会我妈就快回来了,你也尝尝我妈的手艺。”

    “改天吧!要不打来的饭就糟蹋了。今天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下回有时间还得和你学学电脑的程序,不过我得赶紧回去了!”

    “行,那改天我让我妈做几个好菜来招待你。”

    韩清洋告别了胡新,骑着自己的28自行车,一路思索着要不要在将来考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这个东西真是太神奇了,将来在社会上的用途一定前景广阔,但自己是个师范生,高考后能不能报这个专业还不好说,而且学这个专业肯定得花不少钱。唉!自己的理想是成为向鲁迅和胡适先生那样的文学家,一旦选择了计算机的相关专业,离文学的道路就原来越远了。

    骑着自行车,韩清洋来到了一个集市口,这里有几个卖炒饭炒饼的摊点,他其实没让余波打饭,只是不想在同学家吃饭,便朝一个炒饭摊骑了过去。

    “韩清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喊了他一声,清洋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王老师!怎么是您!”韩清洋惊奇地发现王铁老师从集市口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瓶啤酒和一个塑料袋。

    “怎么不能是我?是不是很意外?”王铁老师看着自己的学生,“你这是干嘛去了?”

    “哦,王老师,下午下课我去了一个同学家看了看计算机,这不正回学校呢吗。”

    “还没吃饭吧?”

    “没呢,回学校吃。”

    “先别回学校了,跟我回家待会,咱哥俩喝两口。”

    “王老师,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刚毕业两年就不听老师话了?”

    “怎么能呀?王老师,要不我驮着您?”

    “行,那我坐个二等座!”

    就这样,韩清洋在集市口偶遇了买菜回家的王铁老师,师徒俩共乘一辆自行车回家了。

    “小川!叫叔叔!”自行车又回到乡长村一片平房宿舍,王铁老师窜下了自行车,朝着一个正在和伙伴跳皮筋的小女孩说到。

    “叔叔好!”

    “王老师,孩子叫我叔叔不合适,还是叫哥哥吧!”

    “你就别这么见外了!快和我进屋来,帮我把桌子支上!”

    “王老师,您是调清城来了吗?在哪所学校呀?”

    “嗨!一言难尽呀!刚才炒了俩菜,我又买了个熟菜,这还有包果仁,咱哥俩先喝两杯,你听我慢慢说!”

    原来,王铁老师在蒲洼乡中教课那几年自学了法律,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书,去年县政府法制办公室招司法助理员,王老师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考了进来,现在已成了国家公务员,而且在乡长村分配了一间职工宿舍。年后,王老师的爱人调到了清远二中,女儿小川也转到了清远四小上一年级。

    韩清洋为王铁老师这一成功转行而高兴,师徒俩碰了两杯啤酒,就打开了话匣子。

    “王老师,上初中那会,我就觉得您在乡中肯定待不长,总感觉您有自己的理想,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整天混日子。”

    “其实乡中的老师也不都那样,之前乡中已经调走了几个老师,后面还会有出来的,对了,你和长贵应该很熟吧?”

    “王老师,您怎么提起他了?”

    “嗯,我知道这么高兴的场合不应该提他,他和你家有些事情和渊源。但我想和你说说他的能力和为人。”

    “王老师,我听着呢。”

    “长贵这些年在乡中教语文,他经常听我的课并向我请教问题,我发现他不仅聪明、而且好学,只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没能考出来,只能通过代课、进修来提升自己。”

    王老师顿了顿,和清洋碰杯喝光了半杯啤酒,然后继续说,“去年我离开乡中的时候,很多老师装作不知道,只有长贵请我喝了顿酒,那些天他一直住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他心里也有很多苦,那天喝酒他喝多了,和我哭了半天......他和我说他最喜欢的是你大姐,但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只能选择刘老师,刘老师家里什么情况你应该也清楚。他说他对不起你家,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大姐和你的母亲,他说没有你母亲的养育,他都活不下来......但是他和我说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只能割舍这部分亲情......或者说这是他所谓的理想吧,他能为了理想做到不受感情和家庭的牵绊,你说他将来是不是会有一番作为呢?”

    王老师看着清洋,没有再往下说。

    “王老师,您要不和我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我哥是这样想的。”

    “你哥好像今年就该从民师班毕业了,马上就能转正了。他代课时的教学成绩就能超过同轨的教师,你想想他转正之后得有多厉害吧?”

    “嗯,我哥很聪明,可能就是从小没赶上好时候。”

    “你看着吧!他在乡中待不长,有几年就得有变动,将来他的作为绝对不在我之下。来,咱哥俩把酒干了,然后吃饭。”

    “好,王老师。”

    喝干了两瓶啤酒,清洋又吃了一个馒头,看了看表,快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

    “清洋,该上晚自习了吧?老师今天不留你了,也认识这了,以后有时间就到这里来,我再给你找几本书,有时间可以看一看。”说着话,王老师从书架上找了三本书,一本是鲁迅先生的《呐喊》,一本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练成的》,另一本是钱钟书先生的《围城》。

    阳春三月的傍晚,嗅着清城街道尘土中的桃花气息,韩清洋晕晕乎乎的骑着自行车,他怕把书弄丢了,便把三本书揣在怀里,用胳膊夹着骑着车回到了学校。

    当他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晚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他赶快往四楼跑去,在经过二一班时,明菲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她把一个信封塞到了清洋手里,然后就转身回到了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