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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望京师大各院系的辅修课在主修课程结课前就完成了考试。七月七日,在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里,期末考试又拉开了帷幕,一直考到了七月十日,大部分同学在考完这天就离校了,而清洋要在周五和明菲一起回家,便在这天早晨到系里看了看期末成绩。

    清洋这学期所有科目(包括体育)的考试成绩都在90分以上,尤其是大学物理和硬件原理两门课程居然得了100分,拿到一等奖学金应该不成问题了。但清洋发现班里竟然有十几个女生的大学物理成绩不及格,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窦老师在教学楼门前挨摔那滑稽的一幕。

    当周五中午,清洋赶到家里时,闻到了满屋子的中药味,询问之后才知道母亲这半年患上了严重的失眠,一直在喝中药调理,他感到很自责,因为这半年他一直忙于辅修、很少回家。午饭后,清洋来到了院子东边,看到这片盐碱湖里长满了芦苇,已没有一点黄菜的影子了。可能是酸雨的原因,让这片盐碱地变成了酸性土质,已不适宜那些耐碱植物的生存了。

    郭凡早他们一周就放假了,他每天都到郭成的冰棍厂或汽修厂去帮忙。凤娟在三月份产下了一个女儿,玉才让郭凡给侄女起了名字,叫雨晴,因为出生那天早晨下了一场雨,上午便雨过天晴了。雨晴这小家伙很能吃,凤娟的奶水又足,所以胖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韩老婶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不仅风湿病有所加重,而且不知怎地、还患上了失眠的毛病。这一年来,每天早晨六点多,春生干瓦工活就早早地出发了,当清芬去了农药厂上班、清芳去了乡中,诺大的两个院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当他忙完手中的活计,不禁坐在院子里胡思乱想了起来。

    她经常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姐姐乃云一起下地拾柴禾、打草。在九岁那年,有一次姐俩各背着百十斤的青草往家走,乃云在前、她在后先后趟过一条水沟时,她不小心滑了一跤、双手按在了泥里、那死沉死沉的草捆压在幼小的身体上,让她挣扎许久也爬不起来。她想呼喊、但鼻子里呛了水、越是挣扎越往泥里陷,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姐姐终于在前面转过头来发现了她,这才从鬼门关里把她拉了回来,这个童年阴影伴随她直到成年,每每想起,她都会不寒而栗。

    她经常想起刚刚嫁给春生那几年,丈夫好赌贪玩,每天散工回来就长在了红林家,气得她怀着孩子夜不能寐,甚至想到过自杀。终于在一天夜里,当春生输个精光,回家拿钱翻本的时候,她暴怒地抄起菜刀砍了春生,她心想砍死春生她也不活了。但自从把春生的手砍了一刀疤痕之后,丈夫就戒赌了。自此,她教育自己的每个孩子、甚至长贵在内,从小不能赌博、甚至玩纸牌也不可以,如果被她发现,免不了一顿暴打。

    她又时常想起长贵,这孩子自小没了娘,年幼时吃着自己的奶、一直在自己家长大,自从这孩子和二哥的女儿好上以后,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她恨自己含辛茹苦地把这个白眼狼从小养大,但当自己听说长贵当上了正式老师、之后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调到县政府后,她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一丝欣慰......

    每每想到长贵,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女儿清芬。这孩子性格要强,从小护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长贵。长贵抛弃了她,清芬却一声也不吭,硬是自己抗了下来,孩子这个性格就像年轻时的自己,宁可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不会让身边的亲人吃苦受罪。每当看到清芬骑着自行车去农药厂上班,她总是目送着孩子,直到孩子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这时候,她这个做娘的不禁掉下了泪水。

    两个儿子上大学一走就是半年,每天在家里,她都会想起两个儿子,清洋和清泽这哥俩从小就懂事,尤其是清洋。本来自己的学习成绩全乡数第一,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又为了能让弟弟上一中,孩子毅然选择了师范学校,虽然阴错阳差、他在一中上了三年后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但她从儿子的言谈话语中感觉到了清洋对这个大学很不满意,这也怪自己和春生没有本事,没能让这个懂事的孩子实现自己的愿望,每当想到这里,她都不由得责怪自己。

    清洋上学期还经常回家,和自己说一说上大学的情况,但这学期又开始辅修什么二学历,几乎半年没回家了,她想听两个儿子和她说话,她也有很多话要对儿子说,但没有人听她说。春生每天散工到家,已经累的不成样子,吃过晚饭就呼呼大睡了,清芬总是饭后躺在自己的屋里,而清芳却坐在姐姐身旁有批改不完的作业。她想和大家说说话,但没有人和她说。每每夜深人静,听着春生的呼噜,她睡不着觉,于是她搬到砖房里,可是换了一个炕,她更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炕上,有时候会想到郭成两口子,自己的两个儿子要是有一个也像郭成一样,守家在地,哪怕没什么本事,只要能娶上一房媳妇,最好是像凤娟那样的媳妇,再早早地让她抱上孙子该有多好啊!

    在这长期胡思乱想的煎熬中,加之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心中的苦恼,她的意识有时在白天就变得模糊了,于是就想睡一觉,可一旦白天睡了觉,夜里就别想再睡了。在这几年的折磨中,终于让她本就不好的身体又患上了失眠的毛病,而且在春天时闹得越发严重。春生带她看了中医,大夫给她开了中药,但是这中药就像顶药一样,吃的时候就能睡得好点、一旦断药马上又睡不着了。

    自从两个儿子先后放暑假回来后,她的病情好像轻了很多。孩子们每天晚饭后聊起个没完没了,有时明菲和郭凡也过来串门,这一大家子人又让韩老婶回忆起孩子们小时候那个场景:春生和两个丫头坐在里面,长贵和两个儿子坐在外面,有时候郭家两兄弟也来蹭饭,她总是要忙个不停,光每顿的高粱米稀饭,她就得来来回回、盛上十几碗。这些天晚上和孩子们聊天,聊着聊着、自己就困了。虽然夜里春生的鼾声会把她吵醒,但每天都能睡上五、六个小时,连药都不用吃了。

    玉才家的日子这几年好过了起来,现在凤娟又生了一个大胖闺女,自从有了这个孙女,育才平日里忙得团团转,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把当孙子的感觉。张台有个媒婆劝玉才讨个后老伴,一来能让自己老来有个伴,二来能帮儿媳妇看看孩子,等孩子大点,凤娟就能脱开手帮着郭成去挣钱了。玉才心想也是这个理,便告诉媒人等大儿子放了暑假就和对方见面。

    这次来玉才家相家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东北妇女,人长得很年轻,像三十几岁的一样,妇女姓宋,媒人让三个孩子叫宋姨,这个宋姨脸上涂胭脂抹粉、一进屋就把屋子熏得香喷喷的,她个子很高也不胖,走起路来像风摆杨柳一样。郭玉才当场就相中了这个妇女,心想自己打了这么多年光棍,终于要熬出头了。

    媒人和宋姨走后,玉才询问两个儿子这妇女咋样,郭凡和凤娟没有说话,但郭成却说这个宋姨装扮太浓,不像个农村妇女,如果和老爹过日子,担心老爹管不住她。早已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玉才哪里听得进儿子的话,他对三个孩子说人家这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总得打扮一番吧?能不能过日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吧?

    于是在媒人二次上门询问是否相中对方时,玉才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而且当场和媒人约定,就在今年十一把婚事办了。宋姨是媒人的远房亲戚,那些天就住在媒人家,当玉才领着宋姨去春生家串门时,春生两口子得知玉才要结婚了,由衷地为玉才高兴,但是当俩人看到这个宋姨时,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于是当天晚上,春生就和媳妇聊起了玉才的婚事。

    “我说当家的,白天你也看到我那兄弟了,他看这个妇女是两眼放光啊!你感觉这门亲事咋样?”春生询问着妻子的看法。

    “说不好,”韩老婶一边铺床,一边想着,“我感觉这个妇女应该不是一般人,你看她画的那个妆、还有说话那个劲,我看你那个兄弟不一定降不住她!”

    “是呢,我也有这个感觉,你说这妇女干得了咱这庄稼活吗?”

    “难说!你说要是倒退几年,郭玉才这样的,谁敢跟他呀?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媒人就自动找上门了,我觉着这妇女就是冲着玉才家这点钱来的!”

    “那咱们怎么也得劝劝我这个兄弟吧?”

    “劝什么?你劝得动吗?凤娟前两天还抱着孩子找过我,她和郭成看这个妇女不像过日子人,想让咱俩说说他爹,你说这事咱怎么说,那老言古语怎么说来着?对了、那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事我看咱俩就甭管了,万一人家过门以后把日子过得更红火了呢?”

    “嗨!你说这事,唉,随他去吧!”

    暑假后,几个孩子开学了,先后离开了四高台,仍旧是清泽走得最早,其余三人晚了一周,而这次是清洋把清泽送到了清城火车站,目送着弟弟坐着绿皮火车奔向了首都。

    宋姨没等到十一成亲就搬到了玉才家,当天就和郭玉才住在了一个屋里,她白天帮凤娟带带孩子、洗洗戒子,帮玉才洗衣服做饭,很是勤快。这个家庭无形中多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妇女,顿时让郭玉才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自己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了、自己的幸福日子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