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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菜市场里特别热闹,蔬菜、水果、生肉、熟食、调料,是应有尽有,后面一排排房的店面更是五花八门,修表的、卖书的、裁缝的、理发的,市场门口上面的牌楼更神奇,居然是管计生的。这个季节,卖的都是附近村上老百姓自己地里种的东西,偶尔也有菜贩子从市里批发的菜,基本也就是点红薯、西红柿,白萝卜、青萝卜、水萝卜、长白菜、圆白菜、长豆角、扁豆角、菜椒、尖椒、朝天椒、冬瓜、南瓜、北瓜、地瓜、黄瓜,黄土高原也基本就这点农作物了。

    志文看着圪蹴在道路两边买菜的人,盘算着今天中午该吃点啥。摸了摸口袋里的十几块钱,他又盘算了下自己兜里的钱够买点啥。围着菜市场转了一圈后,志文买了几颗看着水灵的胡萝卜,又买了点菠菜和芹菜,在粮油店里称了二斤花生,临走还抓了老板五六颗大料,无肉不欢的志文看到老乡肉案上有了漂亮的五花肉,顺手也称了二斤。

    此时,志文的口袋虽然快空了,但手里的菜却提得满满的。临出市场的时候,一辆农用三轮车满载着苹果停在路边,卖水果的拿出一颗苹果分成好几瓣,让过往的行人品尝,自诩是运城的好苹果。志文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就用兜里剩下的钱买了点苹果。小七斤的苹果垫在手里,志文感觉自己的手指头在叫苦连天。可能是刚才吃了一口苹果,志文肚子咕咕的抗议着。没办法,兜里已经干干净净的了,他只能赶紧回家看彩凤还给他剩点啥吃的。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是十圪节大坡的坡度会颠覆这句俗语,从市场满载而归的人们都是低着头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坡,仿佛大坡在告诉我们:要想往上走,就必须学会低头。

    有人不信邪,偏偏要跑着上十圪节大坡。通常有三类人:一种是放学的小学生,另一种是追赶公交车的乘客,剩下一种就是肖孔同志了。志文慢慢地爬着大坡,却发现前面的“蜗牛”们停下了脚步,在通讯科楼下的张贴栏驻足。志文有种预感,可能是彩凤他们考试成绩下来了。他挤在人群外围,探着头向里张望,在人员名单里志文在前排看到了媳妇的名字,成绩算是不错的,只是没有写具体分配的地点。

    这群围观的“蜗牛”有的看一眼就扭头走了,还有的不停地指指点点,向别人介绍着这是谁家闺女,那是谁家外甥,这个人爹是修机器的,那个老几是谁家儿媳妇,仿佛自己对名单上的人都了如指掌,恨不得挖出他们的祖宗十八代。还有一些人年轻人看了一眼就默默地离开了,志文猜想这些人应该也是考生,不过彩凤看了成绩单后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因为彩凤得抱着孩子看名单,梅禧是不可能给妈妈一个安安静静看成绩单的机会。

    事实如志文想的一样,志文提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到家中,很有心劲儿地向彩凤宣读了她的成绩。彩凤扭头看了一眼志文,表示自己上午已经看过了,和邻居娟娟妈一起去看的。只不过当时梅禧在自己怀里不停闹腾,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分数,没顾上看其他人的成绩。

    志文拿出两个大苹果在铝盆里洗着,说:“你管他们呢,你的分数不低,应该不会再去以前的破岗位了吧。”

    彩凤接过志文洗干净的苹果后咬了一口说:“那谁知道,要么我想看其他人的成绩呢,人家有关系的分数只要不少垫底,都有可能把我们的位置给拱了。这苹果真甜,运城的吧?”

    志文手劲儿大,把自己手里的苹果掰成两半儿,一半儿塞给了旁边玩玩具的梅禧,另一半儿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志文让彩凤不要瞎想,毕竟现在是社会主义新时代,没有以前旧社会那么官僚主义了,彩凤只能笑自己的老汉很傻很单纯。

    俩人说完成绩的事情,彩凤好奇地志文:“第一次当领导啥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

    志文伸了个懒腰说:“牛逼啥?累死了。都是黑工人,人家凭啥其他人挣得多,那是真的累呀!我这算啥领导,估计这被子撑死成了采煤队队长。”

    彩凤笑着给志文端了杯水说:“你呀,就是没有个理想,以前咱们矿务局副局长在夏县煤矿还当过机电科副科长,他能想到自己最后调到省里慢慢干成省里的大官?人谁有前后眼,你得不断地努力嘞吧!”

    志文懒得打击彩凤,千里挑一才能出个省里的大官,那得多大的成绩才能脱颖而出。自己就是一个烂高中生,能有啥本事啊,祖坟冒青烟了也不可能当上矿长。能把梅禧培养出来考个大学,以后别像他自己一样黑泥糊眼的在井下受罪就行。

    还没等志文畅想完梅禧的将来,肚子里就感觉翻江倒海一般。这时志文才反应过来,扯下半张报纸就赶紧冲向巷子外的茅坑。正在外面摘菜的彩凤赶忙问志文咋的了,志文捂着肚子边跑边说:“谁让你给我倒水了,吃冷苹果喝热水,你想拉死我呀?”彩凤看着志文上蹿下跳的样子,居然给笑出来声,还是大笑的那种。

    志文手里握着报纸飞快的向茅坑冲去,正好和迎面而来的马国斌撞了下胳膊,志文顾不上解释,赶紧继续往前跑。马国斌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心里不禁暗笑,心想:志文的裤衩估计下午就洗干净被晾出来了。

    马国斌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进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舒舒服服地躺在靠着被子,回想起今天的事情觉得真是有神相助,一切顺利。今天是星期一,马国斌知道今天领导们都会集中开调度会,所以自己早早地就起了床,翻出来自己上次穿的夹克,用梳子沾了沾水,把鸡窝一样的头发尽可能梳理得柔顺一些。这次他没有直接从家走向办公楼,而是去小卖部买了一包阿诗玛。

    星期一的早晨,十圪节大坡上可谓是热闹非凡。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还有一堆在其他地方上班的人,在焦急地等着循环车。清晨的秋风让马国斌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一步一步地从办公楼后面的台阶走下去,通过办公楼的窗户,能看到办公室已经有人头在晃动,马国斌猜想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办公了。

    来到办公楼前,马国斌再次被拦住盘问,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被盘问时保安的语气和语调都惊人地相似。等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后,保安的眼神仍在他的身上游走,似乎不找出点什么问题都对不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马国斌赶紧掏出一根烟递了上去,保安心领神会地把烟装进口袋,让他进去了。

    站在大厅抬头观望,石英表的指针显示BJ时间七点四十五。办公楼里各个科室的人都忙碌地进出着,有人端脸盆,有人涮拖布,将搁置两天的办公室打扫一下。像十圪节这样的煤矿矿区,即使关着窗户,两天以后你也会发现窗台或者桌面,总有一层薄薄的煤粉落在上面,用手指摁在桌面上轻轻划过,能听到像砂纸一样的摩擦声,过后留下几条清晰的划痕。

    马国斌识相地在站劳资科门口,等着科室的人员打扫完了再进去。可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门口,劳资科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就像监工的在盯着他。

    终于,一个年纪相仿的工作人员看着马国斌问了一句:“师傅,你有事儿吗?”马国斌赶紧说明来意,说自己想申请一张“三调函”来调动工作。工作人员将马国斌让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登记表让马国斌填一下,填完个人信息才可以给他发放“三调函”。马国斌借过笔,撅个屁股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填着,填完领上“三调函”空表后,赶紧去招待所找所长签字。

    马国斌手里拿着“三调函”像圣旨一样。卷着拿吧,容易展开让领导签字的时候显得不平展。两个指头捏着吧,又怕自己大汗手留下指印,万一风一刮弄破更不好看了。干脆三根手指夹着两边对折过来,赶紧向招待所走去。

    堵领导,是门学问。首先,你得想好什么时间领导在办公室,哪个时段工作少,哪天领导心情好。其次,站在领导门口距离不能太远,太远让人搞不清你在干嘛;站在领导门口太近,你有偷听领导谈话的嫌疑;站在领导门口一动不动,领导开门容易被吓一跳;站在领导门口来回晃悠,容易显得你情绪不稳定。

    马国斌来到招待所,向前台的服务人员打听所长的办公室在哪个屋,服务员为马国斌指了方面,却告诉他此时所长应该是去开调度会了。马国斌谢过后,又哼哧哼哧地跑到通讯科对面的调度楼里,好不容易拖着一身胖肉跑到调度楼,又发现领导们已经散会回到各自的岗位了,他又喘着粗气的跑回招待所,服务员看着满头大汗的马国斌,热心地告诉他所长刚进屋。

    “真他妈的,这不是耍人吗?办个手续就这么费事?”马国斌虽然嘴上小声地骂骂咧咧,但还得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来。他在楼道里擦了擦汗,等不再大口喘气,稳定住呼吸后,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门。敲完门,他能感觉到这扇门是三合板做的,声音一听就听出来了。“请进”,马国斌轻轻推开门挤了进去,望着办公桌前的所长,他笑着赶紧掏出香烟递过去。所长摆了摆手表示不抽,问马国斌有啥事,他就把来龙去脉和对方讲了一番。

    所长一听,原来眼前这个矮胖子就是上周闫矿长亲自打电话向自己推荐的那个人,他让马国斌赶紧坐下,接过三调函后连看都没看,直接龙飞凤舞的签了字并盖上大红章。之后,所长热情的和马国斌拉着家常,俩人闲聊了也没几句,马国斌就实在是屁股坐不住了,便和对方说明情况,想尽快把工作调动问题解决掉,上午争取把原单位的字也签了。所长知道这里面有闫矿长的关系,所以就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告诉他澡堂队队长现在应该在闫矿长办公室,开完调度会他看见两人一起进的大楼。马国斌得到消息后,再次马不停蹄地奔向矿办公大楼。

    来回这么折腾,马国斌感觉自己身上的肥肉都要化了,汗水湿透了整个后背,腿上的毛裤也开始变得十分刺应,他现在恨不得脚上能插着翅膀,直接飞到闫矿长办公室。再次经过办公楼大门,保安见还是这矮胖子,就没有继续盘问。马国斌受伤的腿现在开始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这点疼了,别说三楼,就算三十楼他也得咬着牙爬。

    正当他闷个头往三楼东侧拐弯时,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他吓得赶紧连说对不起。抬头一看,原来正是闫矿长,旁白陪着的还有他们的澡堂队队长,队长不高兴地拍了一下马国斌说:“你咋慌慌张张的嘞,就不能稳重点?”

    闫矿长看马国斌跑的个大红脸,都快累成狗了,笑着对队长说:“行啦,你别叨叨人家啦,你要是腿工伤了,你还不如他呢。”说完,他扭头问老马:“拿上三调函了?”闫矿长眼比较尖,看见马国斌手里的单子已经有个红戳戳,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马国斌吞了两口唾沫,和俩领导大概访了访今天的遭遇,闫矿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过三调函后自己先签了字,省得一会儿老马又找不到自己。

    澡堂队队长见领导这么照顾马国斌,心想:这瘸胖子是怎么勾搭上副矿长这个大肥肉的,自己托关系找人才勉强弄了个队长,这小子不一般呀。为了在闫矿长面前谄媚,队长当着闫矿长面故意说:“矿长,你看小马的腿不方便,就让他先在劳资科等等,我拿回去签字盖章了再找人送过来,省的他耽误功夫。”闫矿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不再过问这种事儿了。

    队长看着马国斌,脸一下就变得温和,露出了春天般的温暖:“老弟呀,你不方便,哥替你盖咯,你在澡堂队的时候老哥待你不薄吧?以后咱俩有啥事就互相照应照应,哥哥肯定全力帮你啊。来,把三调函给我,我给你去签字盖章,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啦!在这儿等我,不敢乱跑。”马国斌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这人居然可以转性转的这么快?这还是以前的那个队长?他看着队长跑下了楼梯,自己也终于可以歇歇了。

    马国斌坐在办公楼前的高阶上,看着广场中央的喷泉,情不自禁地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广场上穿着黑工作衣的工人正挑着担子准备打饭,老人陪着孩子在喷泉周围嬉戏,偶尔也会有人穿着漂亮的衣服在花坛边照相。马国斌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么闲了,他也好想自己能带着老家的爹娘还有媳妇闺女一起在广场玩耍,站直了腰板好好地晒晒太阳。

    在他发呆的功夫,就见队长跑过来,他弯腰喘着气说:“不是让你小子在劳资科门口等吗?乱跑什么。要不是我和门口保安打听你去了哪,我都看不出来是你坐在圪台上嘞。”马国斌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撑着地站了起来,给队长发了根烟后赶紧接过三调函。

    马国斌真心怀歉意地说:“对不起队长,我不该乱跑,你看,又麻烦了你一上午,我中午请你喝酒去吧。”

    队长摆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说:“以后都是哥们,说这些干嘛。快去吧!”

    其实,队长和所长的心思一样,闫矿长能无缘无故提拔马国斌这样一个毫无背景又身体有伤的人,指不定背后有啥神秘的关系。两人和狗一样,嗅到一丝气味就绝对不会放手,为了送这个人情,队长都是亲自来给马国斌送三调函的。

    马国斌手里的三调函经过几次辗转已经变得有些皱了,走到劳资科门口的时候,他把三调函放在墙上,用手使劲压力压,试图让纸张看起来平整好看一些。这时,给他三调函的工作人员正好去其他科室办事儿,在楼道里又看见了马国斌,便站在背后笑嘻嘻地问:“老师傅,你怕纸不舒服,在这给三调函按摩嘞?”马国斌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接待过自己的工作人员,赶忙把手里的三调函递过去。工作人员看了看领导签字和盖章,就把他领进办公室,填写了一张正式的调令。

    当马国斌接过这张调令时,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放下来了。他哼着上党梆子消停地走向招待所,看着两旁的枯树都觉得那么富有生机,当马国斌再次迈步走进招待所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第一次调入澡堂队一样。再次进入招待所所长办公室,马国斌把调令毕恭毕敬地递交到所长手里,这算是完成了来招待所的第一项任务。所长给马国斌倒了一杯水,出门让隔壁办公室的小袁过来拿调令,之后的事情就由来小袁替马国斌完成,现在的马国斌算是正式成为招待所的一员了。

    两人坐在所长办公室里聊着乱谝着,马国斌也是有意无意地将闫矿长如何照顾自己的事情转述了一遍。虽然算不上是声泪俱下,但也是眼角湿润。不管怎么说,闫矿长对于马国斌来说那就是再生父母,他对所长所说的那也是真情吐露,毫不做作。正在二人说的火热时,外线来了电话,所长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后就赶紧出去了,临走安顿马国斌明天来上班熟悉下环境,今天就可以先回家家养精蓄锐了。